白衣人緩緩踱到刑架前,站定,目光凝聚在楊樂天的臉上。
看到這個白衣人,楊樂天的心猛地一跳——他是來救我的!這是他心中的第一個念頭,僅憑着一種直覺,或許是面巾之上那對似曾相識的眼睛給了他這個暗示。他微微張開嘴,深邃的眸底露出了喜悅的光,那是內心一時的衝動,但他很快意識到了這僅僅是個“衝動”。
那雙眼睛,並不會說話,也沒有告訴他任何事情,只是在不停地閃爍,直到楊樂天從那雙眼睛裡看到了一絲並不和諧的光。
“你就是楊樂天麼?”白衣人忽問。
“是……”楊樂天不確定地吐出了這個字,遲疑着,猜不透對方的意圖。
“那就好,我在這裡等你很久了。”
“等我……”楊樂天喃喃,帶着疑問的語調。
“不錯,等你。”面巾在脣前起伏,白衣人驀然間發了一聲冷笑。
“你是誰?”楊樂天驚覺,手腕一挺,晃得腕間的鐵環叮叮作響。
“我?”再次冷笑,白衣人拉下面巾,擡手扳起楊樂天的下頜,挑起了和楊樂天一模一樣的劍眉,“你還記得自己是以什麼身份上到這白虎壇的?”
楊樂天擡眼看他,那雙眼睛不再親切,而是充滿了邪惡,但剛纔揮之不去的親切之感,仍令他隱隱不安——不,這一定是錯覺!楊樂天直勾勾地盯在他臉上,“難不成……你就是天神教的白虎護法?”
白虎楊雲仇手指一甩,鬆開了楊樂天,“哼,還不算是個笨蛋。但你還不夠聰明,琳兒她不用我的提醒。”
“琳兒!”楊樂天立即緊張起來,“你們把她怎麼樣了?既然你們的目標是我,現在目的達到了,就不要再爲難琳兒!”
“錯,她雖然是餌,可是她也並非普通的麪粉糰子,我發現她還真是與衆不同呢,況且貓兒抓到老鼠的時候總要抓磨一番吧。哈哈哈……”楊雲仇狂笑不止。
楊樂天的眸中全是血色,幾縷血絲似要從眼眶中迸發出來,他用盡全力想掙脫鐵環的束縛,可惜他失了內力,鐵環只是被他扯得錚錚作響。
楊雲仇獰笑,“不要白費力氣了。你放心,只要你答應了我的條件,我就放了她。”
楊樂天劍眉一皺,“什麼條件?”
“其實這個條件相當的簡單,只要你肯交出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一本書而已——煙雨六絕。”
楊樂天心下暗奇:“煙雨六絕只不過是一本普通的家傳劍譜,對方費了這麼大的周章,只是爲了要這麼一本書麼?難不成此書真是什麼高深的武林秘笈?”無論怎樣,煙雨六絕畢竟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遺物,對於楊樂天來說,那就是稀世珍寶。
“怎麼?”楊雲仇眸中閃了閃,壞笑了一聲,“沒關係,你大可以否認書在你手裡,不過你這輩子就別想再見到琳兒!”
楊樂天深深地看了楊雲仇一眼,冷笑,“既然你都知道,我也沒有否認的必要,只是恐怕你見了這書也會大失所望。”
“哼,失不失望,這是我的事情,不勞你費心。你儘管把書交出來,便可以抱得美人歸了。”楊雲仇劍眉上挑,“聽明白了麼?”
“好,如今這東西就在我身上。你過來拿吧!”楊樂天閉上雙眼,赴死般地決心,他不能爲了一本書而連累了無辜的琳兒,更何況琳兒是他的摯愛,他願意負上任何代價。
楊雲仇微微遲疑,他不相信楊樂天會這麼輕易將煙雨六絕拱手相讓,難不成楊樂天要耍什麼陰謀?
“過來拿啊,你不是很想得到麼,還猶豫什麼?”
楊雲仇瞥了他一眼,依然是雙目緊閉,想想楊樂天如今被他綁着,又沒了內力,該耍不出什麼花樣。於是他便大着膽子抖抖衣袖,探手伸入楊樂天懷中,果取出一藍色布包,打開一看,正是那本煙雨六絕。
楊雲仇大喜,連忙翻看,怎料書內不僅紙張幹黃褶皺,字體更是模糊一片,早已無法分辨。他登時滿腔怒火,回手一揚將書擲向火盆,“哼!這是什麼東西,你竟敢拿一堆廢紙來戲弄於我。你是在考驗我的耐性,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唰的一聲,一條金鞭應手而得,隨手在地上一抖,啪啪作響。
楊樂天呆滯地盯着即將燃盡的煙雨六絕,那個悲慘的畫面,在他的記憶中重現,兩行淚珠,無聲淌落。他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悲憤,向只發了狂的野獸般怒吼:“你竟毀了它!”
無力地吼叫被痛苦的慘叫所替代,金鞭上身的滋味着實令楊樂天生不如死。而楊雲仇分明就是在憤怒中發泄,他如撕紙般地將楊樂天身上的皮肉一寸寸地撕開,絕不手軟。
頃刻之間,空氣中到處都瀰漫着血的味道,一條如金子般閃耀的鞭子,此刻已覆滿了鮮紅的顏色。刑架上、牆上、地上,甚至是楊雲仇那件雪白的衣袍都已經沾上了點點血污。
一頓發泄之後,楊雲仇仍見不到楊樂天有半點誠意,他攏起金鞭,點了點楊樂天的鼻尖,“聰明的話,就快點把煙雨六絕交出來!”
此時的楊樂天猶如烈焰焚身一般,撕心裂肺的疼,身子不由自主的瑟瑟發抖,虛弱地脫了力。當他將全部的意念集中起來,只爲輕蔑地一笑,“笑話,東西不是已經被你毀了?”
“你似乎忘了我對你的警告!好吧,我現在累了,你就藉此機會清醒清醒,不過你可是要抓緊時間,琳兒可等不了太久。哼!”楊雲仇說罷,摔門而去,只留下“砰”地一聲,在地牢裡迴盪。
此刻那本家傳劍譜已然焚燒待燼,僅留下的一撮灰塵也淹沒於熊熊烈火之中,什麼都沒有餘下。這本書自楊樂天五歲起,就一直伴着他,陪他一同成長,陪他歷經劫難。只是那次以後,此書被海水一浸,變得如此不堪。
這是爹孃唯一留給他的東西啊,居然……居然……爲了一個女人,就這麼付之一炬。這個代價值得麼?他開始有點兒懷疑和琳兒的感情,也許是分別太久,他的相思之苦,已被時間一點一點地吞噬。時間可以改變一切麼,那是淡忘麼?淡忘的感覺是這樣的麼?不,這是個錯誤的念頭,楊樂天斷然否認了剛纔的想法,因爲他清楚地感知琳兒在他心中真實的存在,那是不可取代的地位。
他是一個相信直覺的人,這一點不會錯!
“琳兒,不要走!”楊樂天彷彿看到了琳兒就在他身邊,爲他療傷。他緊緊地抓住了琳兒白皙水嫩的細腕,這個感覺好真實,琳兒衝他回眸一笑,純美清新,之後俯身在他的脣上輕輕一觸,又好甜好甜……
這是個夢吧,楊樂天寧願永遠停在這個夢裡不要醒來。如果這個夢一定要負上一個代價,那麼他寧願再承受比現在肉體上更多更重的傷害。只要有琳兒在,他已經感覺不到痛了,一切都不再重要。
最後,楊樂天還是忍不住要睜開眼睛,想把琳兒看的再清楚幾分,看看她瘦了沒有,看清楚她數月來的細微變化。
“琳兒,好想你……”這不是夢,楊樂天真的躺着,他那隻左手也實實在在地抓着一隻纖纖細腕,可是在他瞳孔中映照的畫面卻在漸漸幻化,“琳兒?不,那不是琳兒。”楊樂天這回看清楚了,她是柳瑩。
楊樂天慌張得鬆了手,“你怎麼會在這兒?”
柳瑩一身玄衣白紗,乃是個飄逸自然的姑娘打扮。她看見楊樂天突然醒了竟是嚇了一跳,嗔怨:“楊大哥,見到我你不高興麼?”
楊樂天不答,沉默片刻,又問:“我怎麼會在這裡?”
柳瑩“噗嗤”一笑,“當然是我帶你到這裡來,人家千辛萬苦的把你從地牢裡拖出來,這還用問麼。”
“算了,隨便你。”楊樂天落寞地垂下眼睫。現在的他,第一件事就是起身離開,去找楊雲仇救出琳兒,他沒有心情和柳瑩在這裡羅嗦了。可他剛一用力,全身的傷口就好像迸裂似的灼痛,他根本起不來了。
“笨蛋,你還真是不自量力!你可知道,你身上的傷不是由普通的鞭子所造成,以爲挺一挺就沒事了嗎?”柳瑩一橫娥眉,“楊雲仇所使用的乃是真炎金鞭,那鞭子只要稍加內力就可騰起火來,如此一來,這鞭傷便會如被烈火灼燒一般煎熬。呵……我想這一點你已經領教到了。”
“……”楊樂天恍然大悟,難怪痛得死去活來,原來這條鞭子還真不簡單。
“不過,看樣子他還不想取你性命,否則只需一鞭足已。”
楊樂天沒有說什麼,只把頭別了過去。
“哼,你也先別高興的太早,因爲這金鞭所造成的傷口很難好轉,即便是好轉了也會留下很深的疤痕。我想你也不願要琳兒見到你爲她受了這樣的苦,讓她心疼內疚一輩子吧?”
楊樂天一語不發,他腦袋裡卻在急速地運轉着什麼。
柳瑩俯下身,貼到楊樂天的耳邊,低聲道:“告訴你,現在只有我可以救你,令這鞭傷不留下一絲痕跡,膚若凝脂,英俊一如往昔。只不過……你不得不陪我共渡一段快樂時光。”
柳瑩邪魅地笑了幾聲,看着依然沉默的楊樂天,就像看着自己的一件戰利品。這回這件戰利品可以讓她獨佔上好一段時間,大大滿足一下自己的慾望。
楊樂天望着柳瑩離去的背影,他知道這次柳瑩沒有騙他,他完全相信於她。只爲自己的能力感到愧疚,這次不但救不了琳兒,陪上家傳劍譜不說,連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稻草屋中,不算寬敞,只有幾張破舊的桌椅和一些簡單的陳設。楊樂天躺着的牀鄰着兩扇低矮的窗,向外望去,四周青山環繞,茶山疊嶂,偶見綠樹幾坡斜,霧氣昭昭,煙雨濛濛。
是的,外面正下着雨,細雨朦朧,柳瑩打着一把淡藍色的竹傘從外面回來,見楊樂天正自看得出神,便道:“這裡是梅家塢,除了茶樹之外什麼都沒有。”
楊樂天漠然言道:“現在有什麼都是多餘……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