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密室中,冰晶化出絲絲縷縷的凜冽霧氣,包裹着姐妹二人。
“姐姐可找到了醫仙?”香香忽問。
琳兒脣角輕揚,“嗯,找到了,還和他一同遊湖……”說到最後,琳兒緩緩垂下了沉重的眼皮。
“是麼?”香香擔心琳兒就這麼沉睡下去,便故意和她多說幾句,“呵呵,倘若換了香香,一定找個英俊瀟灑的情郎遊湖,和個老態龍鍾的怪物在一起遊湖又豈不恐怖?”
琳兒沒有迴應。香香一顆心忽悠一下懸了起來,又見琳兒翹起了纖長的睫毛,虛弱地道:“呵……他並不老啊,倒是很老實的樣子。”
香香趕忙接上她的話:“不可能啊,我八歲見過的醫仙就已經是個老人啦,如今業已過去十年,他怎會不老?”
“嗯?可他自稱就是醫仙微生霧啊……”
“那就不對了,醫仙本名上官鳳藻,現在應該已近花甲之年啊?”
琳兒想嘆口氣都已經沒有力氣,四肢也迅速僵硬,遂知自己命不久矣,一切凡塵俗世皆惘然。她緩緩合上雙眼,心中卻還惦記着楊樂天,她終於知道即使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刻,她最想見到的人還是楊樂天。
便在絕望的邊緣,隨着鐵門“轟隆隆”的響動,本杵在堅冰上的鐵柵欄被徐徐升起。“咔”地一聲,卡在了上方的石槽中。
“都死了沒有啊?”一名女子款款而入,拈花雲髻,雀羅鳳裙,打扮得格外妖嬈。
香香一見,正是擄她之人,心下大懼,躲在冰筍後面緊緊抱住琳兒,未敢稍有聲響。那女子冷笑了一聲,迴盪在寒冰密室之中陰森可怖。
“原來你們都躲在這裡啊。”驚聞此言,香香撞着膽子昂起頭,登時對上女人一雙犀利的桃花眼,嚇得她胸口咚咚跳做一團。
“怎麼,還沒凍死?就讓本姑娘幫你們一把。”言語之際,白光閃動,一把長劍斜斜地劈向香香,香香嚇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但見一劍將至要害,忽的劍峰陡轉,劍柄脫手,“噌”的一聲插入冰筍之內。那女子憤憤而視,怒喝道:“出來吧!”
“落花,你又何必如此?”一男子闊步行入密室。
落花斜眼一瞪,“飛鳥,你不必再多費脣舌,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
“落花,回頭是岸。”
“那岸邊,可是有你在?”落花猛地擡頭,眼巴巴地盯在飛鳥臉上。
飛鳥臉色鐵青,這話令他無言以對,他不敢給落花任何承諾,因爲他的原則是一旦承諾,便是永世不變。落花盼了片刻,心下已明瞭那答案。她搖搖頭,原來又是自己在癡心妄想,失望再次令她眸中怒火復熾,心有不甘地道:“你是不是寧願死,也不肯和我在一起?”
“這……”飛鳥語遲。
落花把心一橫,躍到鐵門旁,按動機關,口中邊道:“你既然這麼想留在這裡陪她們死,本姑娘就成全了你。”
“落花,你!”飛鳥匆忙上前,已是晚了一步。“砰”地一聲悶響,那沉重的鐵門覆被降了下來。
落花站在鐵門外,柳眉一揚,沒好氣地問:“怎麼,你後悔了?我看琳兒也不會那麼容易原諒你,你就算陪她去死,人家也不會領你的情。”
飛鳥冷哼一聲,“生死有命,我飛鳥答應過兄弟的事情就不會食言。”
“你……”落花好不氣惱,心中恨恨:“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怨不得人。”當下轉身棄三人而去。
飛鳥留在密室之中,一心只求保護琳兒周全,這是他對楊樂天的承諾。如今見琳兒面無血色,憔悴虛弱,他倍感自責和內疚,於是不由分說全力爲琳兒打通血脈。好在琳兒只是一時僵死過去,不到一時三刻便轉醒過來。
待琳兒睜目之際,竟一眼見到憤恨之人,不免怒意橫生,怎料她身子極虛,被怒氣一衝,又嗆出一大口鮮血來。飛鳥當即縱身過來相扶,卻被琳兒一臂擋開,怒叱:“不用你在此假仁假義!”
“琳兒,你要保重身體。”飛鳥一向習慣忍辱負重,並不在乎琳兒對他誤會多深。
琳兒冷冷道:“不勞大俠費心。”
香香怔住半晌,她不明姐姐話中所指,此刻寒涼入體,透心刺骨之痛越發強烈,彷彿死亡又在漸漸逼近,她害怕極了,忽然哇哇大哭起來,嗚咽着:“香香不想死……不想死。”
一個男人帶兩個女人,難不成真要在這個寒冰鬼窖中等死?飛鳥不甘心,他走向鐵門,將內力盡數灌注到右臂之中,左臂同時輔之勁力,重重地推擊出去,一記屠龍掌轟然砸在鐵門之上。
這屠龍掌勁力之猛,可令蒼天古樹瞬間折斷,但此刻非但絲毫撼動不了鐵門,卻反被震了一個踉蹌。
待再細細觀之,飛鳥沉重地嘆了口氣:“這鐵門乃玄冰寒鐵所鑄,恐……”他欲言又止,心道香香自幼被別人溺愛慣了,她怕是接受不了現實,就此香消玉殞。飛鳥自己一命嗚呼倒是無所謂,只是有負楊兄弟之託……
“香香,活着就有希望,你不要放棄。”琳兒用僵硬冰冷的十指輕輕撫慰着香香的額頭。
當下琳兒自知絕了希望,卻也無謂表明,香香哭了一刻,戛然而止,許是淚水也被凍結,只是呆呆發愣,冰室裡突然間靜得出奇,三人似乎各懷心事。
過了半晌,忽聞飛鳥言道:“琳兒,我知道你對我誤會極深,如今死到臨頭,也落個明白。”
他轉眼瞧去,見琳兒正對着角落凝望,似乎並沒聽他說話,於是嘆息一聲:“恩怨何時盡,庸人自擾之。飛鳥我這輩子沒做過虧心事,不怕人誤解,這許多年來,我漂泊在外,唯一惦記的就只有我娘。”
“你娘?她不是早已過世多年了麼?”琳兒漠然問。
“記得在我十歲那年,娘飛身跳下了山崖……偏在那時,我就躲在附近玩耍,讓我親眼看見自己孃親跳了下去。唉,娘當時那種充滿幽怨的眼神,我飛鳥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飛鳥的神采急速黯淡下去,隨手扶上一隻冰筍,卻全然不覺冰冷刺骨。
“我相信娘一定是迫於某種壓力才失去了生存的勇氣,但我始終搞不清楚,娘究竟受到了什麼樣的打擊。直到這次陪你龜谷尋仙,見到那隻波斯兔,纔想起小的時候家中曾飼養過此兔。娘餵它們蓮花的葉子和根莖,待到未完全消化之時,立即殺兔剖腹,取出之物煉製成丹,名曰兔蓮。”
“服食兔蓮後會令人暫時昏迷,醒來之後便內功大增,兔蓮看似靈丹妙藥,實則含有奇毒。娘曾一度服用,日積月累使得血氣倒流、經脈逆轉,後來幸得醫仙相救,才得以逃過大劫。怎料娘剛剛回復精神,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與飛鳥陰陽相隔。”
“咔咔咔——”飛鳥手下按着的那隻冰筍,正在自上而下節節斷裂,轉眼間碎了一地。而他那隻滿是冰水的手,頹然垂落在身側,滴滴答答的冰水順着他的指尖跌下。
琳兒自語般地輕道:“難不成……那老者給我們吃的就是兔蓮?”
“沒錯。”飛鳥走過來,用衣角拭着掌心的冰水,“難道你不覺得醒來之後功力大增?”
琳兒點點頭,暗道那兔蓮的確起了效用,使得她那麼輕易穿出密林,但她微一思索,又有些驚訝地望着坐下來的飛鳥,“你明知道兔蓮的厲害,當時爲何還要服下?”
飛鳥從容地笑着,淡淡地道:“我想知道他背後耍什麼把戲,他懂得用兔蓮,或許與我孃的死有關……”
“嗯,但爲何當時你吞了那兔蓮會沒事?”
“不是沒事,而是比你晚一刻倒下。這個就是兔蓮的藥性,內功越強起效就越慢。”飛鳥突然覺得手掌很痛,攤開來看,掌心正中有一塊青紫,應該是剛剛那冰筍所至。
“呀!”琳兒也瞥見那傷,微微震驚,“你沒事兒吧?”
飛鳥合攏了五指,活動了一下手腕,側頭看着琳兒輕笑,“你開始關心我的,就證明你原諒我了?”
琳兒一時間答不上話,在這樣的窘境下,飛鳥居然還在乎是否能得到她的原諒麼?琳兒心頭微暖,卻在刻意閃躲他的目光,轉開話題,繼續追問:“那後來呢?”
“後來?”飛鳥等不到琳兒的答案,便釋然一笑,“後來那老者給我服了解藥之後,便帶我去了木屋,誰知在那裡居然見到孃的畫像。”
“原來那個在崖邊手捧白蓮的女子,會是飛鳥的娘,難怪與無名山莊飛鳥木屋中的那副一模一樣。”琳兒怔怔望着這位白衣公子,繼續聽他說着後面發生的事。
“我本想馬上追問那老者,不想他竟然搶先一步向我低頭懺悔,說他就是當年救回我孃的醫仙,而不可思議的是,娘當年不僅身中兔蓮奇毒,更被人反覆吸取內功,以至生不如死,甚至多次哀求醫仙讓她解脫。但當時醫仙爲求一株靈草,與爹達成條件,只有救活我娘,便可得到我爹的千年仙草。醫仙說當年是自己一時貪念,害得娘不得解脫,纔會令娘含恨自盡……”
話到此處,忽聞“砰、砰、砰”三聲扣動之音,密室鐵門隨之轟隆隆升起,緩緩走進一人。
“微生大哥……”琳兒脫口喚道。雖然在船上之時,月影朦朧,看不真切,但他那一對特有的八字眉卻令人過目難忘。
微生霧神色匆匆,急道:“快隨我來!”不容分說,他拉起琳兒便走,飛鳥抱起神志不清的香香緊隨其後,幾人遂出了寒冰密室,一路跟隨微生霧來到湖邊。
“好了,我就送到這裡,各位怎麼進來的就怎麼出去,請自便。”微生霧淡淡一笑。
琳兒此次總算死裡逃生,正要說些感激的話,忽見微生霧的八字眉高高上揚,卻也只是右側挑起,左側微絲未動,不禁“嗤”地一笑。但覺微生霧此時的神情好似六齡孩童,好生可愛。
微生霧皺了皺眉,口氣冷了下來:“你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