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谷口來,帶着凜冽的寒意。
琳兒迎着風,茫然地望着飛鳥遠去的背影,眸中有晶瑩之物,悄無聲息地滑落。無奈和痛心,牽動了她一對平和的秀眉,將眉心的距離逐漸縮小。
“飛鳥失去了翅膀,怕是再也飛不起來……爲什麼總在失去後才學會珍惜……”輕喃過後,那對緊蹙的秀眉霍然開朗了,因爲那個令她痛心的人業已轉出了谷口。
“哎呀,我應該馬上幫飛鳥大哥包紮止血的,竟然一時忘了!”香香一跺腳,急匆匆向着谷口追去。
夕陽蕭瑟,秋水淒涼,微生霧陪琳兒在湖邊靜靜地坐了一個下午。自飛鳥走後,琳兒始終一言不發,呆呆望着水平如鏡的湖面。偶有微風來拂,泛起點點漣漪,吹散她一頭如瀑的秀髮。
忽而一絲噴香入鼻,琳兒頓感腹中打了個旋,她這纔回過頭,見微生霧正用叉子穿了一條魚兒在手,此時魚兒已烤得焦酥,幾縷白煙騰起,向琳兒這邊徐徐飄來。
“餓了吧?快吃吧,趁熱兒。”微生霧笑着將魚遞上來。
琳兒轉頭望向他,“微生大哥,琳兒在吃這魚之前,可以問你一句話麼?”
“說吧。”微生霧收回叉子,自己先在焦香的魚身上咬了一口。
“你究竟是不是醫仙?”
“當然。”微生霧毫不遲疑。
琳兒花容一變,怒叱:“微生霧,我既然答應留下了,爲何還不能坦誠相告?”
“我沒說謊。”微生霧依然坦然,嘴裡大口嚼着魚肉。
琳兒想起香香的話,又問:“那爲何飛鳥說醫仙早在二十年前就醫治過他娘,香香十年前見到的醫仙已是垂暮老者,以你目前的年紀又怎會是醫仙?”
微生霧咬着魚肉,邊道:“我當然是醫仙,你口中的醫仙是家師,他老人家幾年前已經辭世,我這才繼承了他的衣鉢,自稱醫仙,可惜這世間沒幾個人知道罷了。”
琳兒搖搖頭,大喝:“胡說!剛纔還有個自稱醫仙的老怪物騙我們服食毒藥,之後又跑去飛鳥面前懺悔,他纔是真正的醫仙——上官鳳藻,對不對?”
微生霧嘿嘿一笑,丟掉手中光禿禿的叉子,手指一彈,“琳兒,你看這是什麼?”眨眼之間,一隻稚嫩可愛的小兔子已在他掌心之中。
“波斯兔!”琳兒頓時又驚又喜,“怎會落在你手上?”
微生霧拖兔子的左手往懷中一收,右手又遞過一隻烤魚,揚眉道:“現在可以吃東西了吧?趁熱,不吃東西不給你小兔子。”
那烤魚送到琳兒面前,發出嗤嗤的響聲,香氣撲鼻,在這荒郊野外,此等佳餚實屬極品盛宴,琳兒也不禁垂涎欲滴,難以抗拒,“那好吧,我吃了這烤魚,但你要將那小兔子還我。”
“那是當然。”但見琳兒終於接過烤魚,微生霧心下稍寬,琳兒吃魚的樣子雖不算優雅,但仍面帶幾分羞澀。
他見了一眼,就馬上移開目光,望向湖面,緩緩道:“其實那天你我在湖上泛舟,我已經用月餅解了你的兔蓮之毒……”言未及畢,只聞“咣噹”一聲,琳兒手中的烤魚脫手掉到了地上,她滿目驚詫,“原來你早就知道?”
“哎呀,多浪費!”微生霧見烤魚沾了泥土,忙不迭拾起來,自顧大口嚼着,“你不吃我吃。”
琳兒見了搖頭,“烤魚髒了,重新烤過吧。”
“是嗎,好吧。”微生霧瞥了琳兒一眼,急忙抓下魚身上最後兩口肉,一股腦兒地塞進口中,狼吞下肚,之後衝琳兒咧嘴一笑。
望着他那孩童般的笑容,琳兒越發覺得無奈。她轉念一想,微生霧的言行舉止實難琢磨,問他身份又故意扯開話題,看來他是深藏不露,這麼追問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就此作罷,況且來日方長,早晚會尋得蛛絲馬跡。
“小兔子給你。”琳兒這纔回過神,又見微生霧將毛絨絨地小兔子捧在她面前。
琳兒欣喜地接過來,輕輕撫摸着小兔子的茸毛,柔聲道:“幸好這裡有你陪伴,以後有我保護你,不會再有人欺侮你了。”此話一出,琳兒心頭油然而生一絲酸楚。
“我也會保護你的,有我在也沒人敢欺侮你。”這聲音渾厚有力,微生霧隨口而出,語氣卻是異常堅定。難道微生霧真的看懂了她的心思,琳兒頃刻間紅霞映面。
琳兒再次打量了一番面前這位微生大哥,天庭飽滿,鼻樑堅挺,雙頰圓潤,目中神采飄逸,眉宇間瀟灑閒雅,面相如此和藹,無半分戾氣可言,這樣一位“大俠”真得能保護自己麼?
這一天似乎太久,人也疲了,不一會兒琳兒便覺神昏眼倦,倚在石旁睡着了。
次日醒來,未見微生霧,身上卻多件斗篷,琳兒會心一笑,擡頭見微生霧遠遠走來,拉了琳兒便走。
“去哪?”
微生霧故作神秘地道:“到了再說。”
琳兒跟着微生霧轉過溪澗,穿出密林,面前已再無路可走,腳下是懸崖峭壁,如刀削斧鑿,筆直而下。來到近前,眺望一眼,怎知山崖下雲霧繚繞,煙雨朦朦,遮了視線。隱約可聞山澗流淌,鳥兒鳴叫之音。
“谷中幽深,不知底下藏了什麼?”琳兒睜大了眼睛,凝視着那一層厚重的煙雲,彷彿想一眼洞穿過去。
微生霧看着琳兒好奇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你很想知道麼,不妨下去一看。”
“這下面深不可測,微生大哥對自己輕功這麼有信心?”琳兒蹙了眉心。
“琳兒,你看那裡!”順着微生霧的手指方向,崖壁上橫生大樹,瘦骨嶙峋,枝稀葉少。仔細看來,才發現樹幹之中竟有一縷藤蔓懸下,牢牢地繫着一隻竹筐,這竹筐編織得甚爲緊密,大可容人。
琳兒正在遲疑,卻被微生霧扯了過去。他足尖一點,攜了琳兒躍入筐中。那藤蔓異常柔韌,微生霧只是上下一拉,筐子便帶着二人緩緩墜入谷底。
來到谷底,二人的衣衫均被霧氣微微打溼。擡頭仰望,剛纔懸崖下的雲霧已浮在頭頂,如一縷縷淡雅的絲綢飄動在空中,陽光映射,閃現出珍珠般的五彩光芒。
“這裡纔是真正的龜谷!”微生霧牽起被驚呆的琳兒,笑着向身邊這位柔美的姑娘展示着眼前的奇光異景,他覺得唯有這裡才配得上琳兒那身不染凡塵的仙氣。
“彩雲、泉水、怪石,真乃人間仙境!微生大哥,快看那邊大石,真似幾隻烏龜在水中嬉戲。”琳兒拍着手,興沖沖地跑了過去。
微生霧拉着琳兒跳到一隻龜背上,笑眯眯地看着琳兒,“這裡是片世外桃源,不用擔心被外人的打擾,你可隨我在此安心居住。”
琳兒怯怯地點頭,她既然答應了追隨微生霧,便在龜谷中安頓了下來。好在龜谷幽靜避世,平日微生霧煉藥試草,琳兒就在一旁觀瞧,不知不覺醫術竟精進不少。她自覺略通醫理,但在微生大哥面前自己好似天上地下,全然不知所謂。
琳兒與微生霧在龜谷的日子暫且不提,只道圓月試劍那晚後,楊樂天與吳家大小姐定下婚盟,便搬進了無名山莊。
這日,下人送了禮服進來,楊樂天瞥了一眼,只道放下,又問:“大小姐的鳳冠霞帔也送過去了麼?”
下人答道:“已經送過去了。但……大小姐說不會和公子成親。”
楊樂天淡淡一笑,“好,待我過去勸勸她。”
“不必了,本小姐不會嫁個你這個畜生!”吳雨燕突然破門而入,破口大罵:“你這個登徒浪子,嫁給你簡直壞了我家大小姐的清譽!”
“今天爲了我的好姐妹,非殺了你這個負心漢不可!”說罷,吳雨燕抽出北斗七星劍,直刺向楊樂天哽嗓咽喉。
楊樂天原本坐在椅子上,身子一閃,北斗七星劍削鐵如泥,登時在太師椅背上破了一個大洞。見一劍未果,吳雨燕又連劈帶削數下,直把楊樂天逼得步步後退。眼看一劍如燕子啄泥般當空劈來,楊樂天側身,擡手一揮間,鋒利的劍身竟被他牢牢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
吳雨燕斜眼一瞪,北斗七星劍又抽拔不出,登時又驚又怒。
“大小姐倘真要殺我,請聽我一言。”楊樂天鬆開了手指。
“刷”白光一閃,劍身抽離而出,又在下一刻架上了楊樂天脖頸。
“快說!”
“嚓”一道血光,楊樂天甩了甩指間的血,心道北斗七星劍果然名不虛傳。他顧不上這點兒小傷,只急着給吳雨燕一個解釋:“雨燕,我這麼做都只爲救琳兒他娘!”
“什麼?”雨燕一驚。
楊樂天吁了口氣,“那天吳陰天帶那玄衣女去學煙雨六絕,我尾隨而至……”
“你跟蹤他們?”吳雨燕微一遲疑,便下了斷言:“你是衝着那妖女去的!你在臺上那麼護着她,令三哥顏面無存,早看出你們之間關係曖昧,原來你一早就與那妖女勾搭成奸!”她手腕一加勁力,便在楊樂天頸部劃出一道血痕。
楊樂天顧不上頸間吃痛,毅然道:“我與柳瑩一早相識,她還救過我一命,但我們之間絕無苟且之事。”
“呵……柳瑩?我看你還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楊樂天一怔:“真正身份?”
吳雨燕收回長劍,眸光凝聚,“沒錯,她的真正身份就是天神教的朱雀護法——柳飛儀。”
楊樂天驚駭之餘,整件事情似乎也在意料之中,恍悟:“難怪他能把我從白虎手裡輕易救出,原來他們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嗯。這個朱雀的確詭計多端,我也被她一時矇騙。但現在妙齡仙姑命在旦夕,我也身不由己。”楊樂天語聲一頓,緩緩道出了拭劍大會那晚的事:“那天我晚到一步,來到後院只聞屋內刷刷劍舞之音,我便伏在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