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腥氣和腐爛的濁氣飄散在空氣中,火把發出嗤嗤地燃燒聲,跳躍的紅苗上帶起了一串黑煙,這煙氣很快和周圍的漆黑融爲一體。
身陷泥沼的俠客眯起了眼睛,擡手舉起那把三尺六寸長的冰霜之劍,與眉平齊。劍峰上的寒芒反射進他漆黑的瞳中,如永夜裡破空的一道飛霜,迸射出雪亮的光,帶着濃烈的殺氣和銳意的寒氣。那些鱷魚彷彿也察覺到了這可怕的氣息,俱都浮在水中不動,冷眼凝視着泥沼中的一對男女。
它們是伺機一擁而上,還是會有頭腦的分頭攻擊?或是在等下面的……楊樂天猜測着,握劍的手指發白,他除了用餘光監視着四周鱷魚的動靜外,將主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水面上那一道漸漸逼近的水痕。
他不知道分水而來的究竟是何物,但是他意識到了這物的危險遠勝於那些鱷魚。俠客的嘴角泛起了一絲苦笑——或許根本不用劍去對抗那些鱷魚,僅僅是這個東西就可以要了他們的命。此刻他被泥沼所困,不僅下身被困無法使出許多劍招,而且動作稍大就會更深地陷入泥沼,所以他未有多少勝算。
雖然勝算不大,但楊樂天絕不會不戰而棄,即使將成爲那水底巨怪的盤中餐,他也一定要來個魚死網破。何況,他還要保護身邊的姑娘。
楊樂天握着劍正要刺的時候,那水面卻突然平靜下來,划過來的水痕在距他一丈處頓住,不僅沒有再向前移動,而且那些被帶跑的敗葉也遊曳着、聚攏,水底巨怪彷彿消失了一般。他想着,或許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果然,在轉眼間,水面上又掀起了軒然大波。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突然間,一隻鱷魚甩落了頭頂的敗葉,從水面上彈了起來,在空中生生曲了一下身子,又重重地翻仰過來,跌落在水中。堅硬的鎧甲激起了半丈多高的水花,沉重的身軀如石頭一般地被水湮沒。其餘的鱷魚受了刺激般的,呼嚕呼嚕地叫着,那悶悶的叫聲連成了片,在水面上漾開可怕的迴響。陸陸續續的,一雙雙森然的眼睛沉到了水下。
——那個水底怪物居然沒來攻擊我?它在做什麼?殺鱷魚!
楊樂天看着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就像是在看一場大戲,是別人在演戲,而他只是一個冷漠的看客。可是,這個看客的神經卻如欲要離弦的劍一般緊繃着,他不敢有絲毫放鬆,哪怕是片刻。
鮮紅的顏色在他眼中潤開,那是水裡的血色。
頃刻之間,水面被染成了一片令他炫目的紅。不止是一隻鱷魚被襲,另有三四隻都在水裡扭動起身體。它們甩動着肥碩的身軀,用漿一般的尾巴撲打起水浪,張開鉗子似的大口到處亂咬。
在俠客眼前,層層水浪翻絞着原本平靜的敗葉,紅色的血如同泉水般地沸騰、翻涌。
駭然之時,楊樂天嘴角也諷刺地勾了起來:原來鱷魚的血也是紅色的,它們的血不是應該是冷的麼,爲什麼還是這樣溫暖的顏色?
“啊,好可怕……”沉默了許久的少女,低聲喃喃,但這輕若蚊蟻的聲音也被楊樂天的一個手勢制止了。
因爲他要聆聽,他的耳朵正堅挺地聳立着,聽着水下如沸了鍋一樣的動靜。那裡面有鱷魚沉悶的嘶吼聲、水波汩汩的撞擊聲、還有……還有硬物間撞擊的聲音!
楊樂天悚然一驚,那砰砰的聲音像是皮甲相互擊打時發出的,是剛纔的水底巨怪在撕扯鱷魚?它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是想用這些鱷魚填填牙縫?之後再……
想到這裡,楊樂天倒吸了口涼氣,將手中的傲霜劍重新調整了一個角度,以劍尖對準了水面上翻滾最洶的那一朵血浪。那朵血浪離他不過數尺之遙,浪頂上還在不斷翻滾着深紅的血液,彷彿一朵朵怒放的血玫瑰,豔美而妖異。
這時,但聞“啪、啪”數聲,那些受傷的鱷魚紛紛從水面上彈了起來,有的斷了頭,有的少了尾巴,有的瞎了眼睛,它們一隻只在空中華麗地轉身,潑灑出了滿腔的猩紅。
傲霜劍在手中輕顫,楊樂天對這水底巨怪的力量又是驚歎又是擔心:驚歎的是,它竟能在水底將如此多的鱷魚大卸八塊;擔心的是,這種力量過會兒要是和他單挑起來,在他這種半身被困的處境下,還真未必是這畜生的對手,恐怕……
“啊!”月紫瑤再也受不住這血腥的場面,失聲尖叫了起來。
“別動,小心身下!”見少女的身體晃動起來,楊樂天連忙提醒,再一轉頭,那隻在水底撕扯鱷魚的巨怪終於展露了頭角。
劍尖凌厲地揚起,對準那巨怪的頭顱,又閃電般地杵在了地上,銀白的劍身與火把的紅光交相輝映。
“啊!”南疆少女又叫了一聲,這回雖然沒敢動作,但下巴差點兒掉在了泥裡。一雙水亮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月紫瑤吃驚地看向身邊的俠客。
楊樂天啞然失笑,欣然對着這隻水底巨怪講起了話來,“這真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怪物了。”
的確,那怪物很漂亮。齊肩的長髮,寬厚的肩膀,手裡還提着把烏黑的刀。刀口上滾着盈亮的血珠,滴滴答答地掉到水裡,嚇得鱷魚們倉惶而逃,再也沒有一隻敢靠過來。
“怎麼樣,讓這些鱷魚嚐嚐我水下‘煙雨六絕’的厲害。”飛鳥傲然揚起下巴,這個姿態是故意做給小覷他的少女看的。
而第一眼楞住的卻是楊樂天,那樣的神情他很少從義弟臉上見到,那個隱忍的飛鳥在別人面前從來都是委屈求全的,不知道這個南疆少女有什麼本事,竟讓他的義弟轉了性。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喜歡看到現在這個樣子的飛鳥,於是他輕笑:“挺、好。”
月紫瑤一挑娥眉,不屑:“哼,大壞蛋,厲害就快拉我們上來啊!還愣着幹什麼?”
“上來?”飛鳥一怔,他從未見過泥沼,正納悶楊樂天和月紫瑤爲何將自己埋起來了,這刻便踩到溼軟的泥漿上,腳下一滑,在楊樂天的驚呼聲中墜入了泥沼。
“小!”楊樂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兄弟掉下來,之後垂頭喪氣地說了後面那個“心”字。他看着飛鳥向自己的頭頂撞來,都氣地不知道躲閃了。
“咚!”
飛鳥的額頭撞上了楊樂天的後腦,迅速腫起了一個大包,同時,泥漿也沒過了他的腰部。他臉色一白,驚問:“這、這是什麼東西啊?”
“別亂動,否則會越陷越深!”楊樂天警告。
“嗯。”飛鳥很聽楊樂天的話,立刻停止了所有動作。畢竟他不會像月紫瑤那樣,一遇危險,就先自亂陣腳。
月紫瑤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回可好了,還指望着大壞蛋能來救我們呢,看來真要困死在這裡了。”
反應過來的飛鳥一臉抱歉:“我本來是來救你們的,以爲你們是被鱷魚困住了,所以才大膽渡水過來,在水底斬殺那些浮在水面上的鱷魚。”
“沒想到你不僅是壞蛋還是個笨蛋,你也不動腦子想想,憑我凌大哥的武功,還會被鱷魚困住麼?”月紫瑤說完,眼睛高擡,將頭別過去,仍是一副不屑的樣子。
楊樂天聳聳肩,無奈地輕笑:“我們還是想辦法儘快逃脫吧。”
“對,凌大哥說得對。”月紫瑤將頭扭過來,“不然,等呆會兒等鱷魚們反應過來,一準把我們當午餐。”
飛鳥犯了難,皺眉看向楊樂天,“大哥,這身下的東西像漿糊一樣,既不能活動,又不能施展輕功,怎麼逃?”
楊樂天抓起一把泥漿,沉吟道:“剛纔我也一直在想,這些泥漿又黏又滑,有質無形,如何出來?結果,讓我想到兩種辦法。第一,有另一人相助,將我們從這泥沼中拔出,不過……”
他瞥向飛鳥,遺憾地搖了搖頭。
“就是啊,大壞蛋也下來了,這裡還有誰,難道要指望那些鱷魚?”月紫瑤嘟起了嘴,向着看似平靜的水面望了一眼,嘆氣。
“那第二呢?”飛鳥追問。
“第二……”頓了頓,楊樂天轉眼看向插在泥裡的傲霜劍,“這個辦法不一定能成功,但我會試試。”
話音未落,他單手抄起泥裡的傲霜劍,“嚓”地一聲,將薄亮的劍刃插入了背上的劍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