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萬確,姐姐親口對我說明日出海。”
“你可知教主出海所爲何事?”飛鳥擔心落花的安危,自是單刀直入。連日來,飛鳥在天神教中虛度光陰,查不到半分落花蹤影,時至今日,已是急得火燒眉毛。
“不知道。這個琳兒姐姐沒說,你不如直接去問問教主。”香香思想單純,說話做事直截了當,卻偏在這人心險惡的江湖摸爬滾打,倘若不是遇到尋譽,利用聰明才智和尋王府的勢力多番保護,恐早已落入賊人之手,用她的身份要挾魔教。
尋譽嘆了口氣:“教主貴人事忙,做事又怎會知會我們這羣閒人。”
飛鳥點頭應着,心中轉了八百六十道彎,猜想着各種可能性,突然想到落花或許已遭遇不測,不覺心中一痛,再也坐定不住,起身道:“飛鳥還有要事,不便多做打擾。”他道了聲“告辭”,便不顧而去。
翌日清晨,陽光明媚,楊樂天攜了琳兒,登上一艘大船。
船身雖大,也是爲適應遠航,抵禦海上風浪。沒有輝煌的船帆,沒有氣派的隨行隊伍,楊樂天只命船主僱了幾個做飯勞作的下人。他不願張揚,也不敢張揚,此事楊樂天僅僅是和夜副教主簡單交代了幾句,便和琳兒秘密下山。
行出十里,平靜的海面突然揚起了風浪,船家放了帆,一桌子的酒菜才得以保全。楊樂天淡淡一笑,對琳兒道:“還好不用重做,否則餓壞了肚子。”
“當然餓了,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這答話的不是琳兒,聲音傳自那門簾之後。
楊樂天警覺地扶了扶桌的上劍柄,藍色棉布簾子被緩緩掀開,香香大搖大擺地走進艙來。楊樂天吃了一驚:“你怎麼會在這兒?”
“香香想看大海,便讓尋譽買了艘船。沒想到真巧,教主和姐姐也在?”香香勉強地擠出個笑容,不敢去看楊樂天的表情,眼裡直愣愣地盯着一桌子的飯菜。
楊樂天沒有說什麼,轉頭看向一臉尷尬的琳兒。琳兒垂下眼睫,盯着盤子裡一顆青菜正自出神。
“好,過來坐下,陪你姐姐多吃點兒。”楊樂天淡淡一笑,打破了僵局。
事實上,香香這點小伎倆哪裡瞞得過楊樂天,幸而他今日心情頗佳,只道既來之則安之,香香這個小麻煩自己還應付有餘。
“嘻嘻,這回不用發愁餓肚子啦。”香香施施然跑過來,扯過一把椅子坐下。她本還擔心現身早了,如今見教主不與她計較,登時眉花笑眼。
突然間,“哇”的一聲,香香連忙用帕子捂住口鼻,美食當前,空無一物的胃裡卻是一陣翻江倒海,她又幹嘔幾下,疾步奔出船艙。
清新的海風拂面,香香緩緩舒了口氣,料想剛纔定是腹中孩兒作祟,連她平日最愛吃的糖醋排骨,都沒了胃口。
“唉。”香香幽幽一嘆,回首間,竟發覺姐姐已站在她身後。
“你這不是自討苦吃,尋譽呢,人在哪裡?”甲板上,琳兒緩緩地摩挲着香香的後背。
香香不答,良久,才怯生生地道:“其實他沒來,就我一個人……是一大早,香香趁譽熟睡之際偷跑出來的。”她偷眼望了琳兒,一張清麗的側臉,冷若冰霜,卻是另外一面的美,香香居然看得出神,忘了自己的處境。
琳兒氣也氣不起來,此事都源於她說漏了嘴,不能全怪妹妹,看到香香的辛苦,琳兒只會心疼,而不是想管教她。
海面上的風息了,日頭漸漸西垂,紅得像個鵝蛋黃,把天際染成了瑰麗的火紅。海天一線被那渾圓的火球徹底打破,它的身體被海水漸漸吞噬,但是它那燦爛的光輝依舊張揚地鋪滿整個海平面。
渺渺的水波上,紅光涌動,彷彿給蔚藍的海水注入了殷紅的鮮血,這究竟是人間美景,還是嗜血煉獄?琳兒看得心中打了個突,慌張地躲入楊樂天的臂彎。
“怎麼了?”楊樂天握緊琳兒冰涼的指尖,“冷麼?”
“琳兒不冷。”琳兒搖了搖頭,卻見丈夫一臉迷離,似是沉醉,亦或是若有所思。既是參不透他的心思,那又何必去想。目光又定回那輪紅彤彤的日頭,琳兒喃喃地問:“你說這日輪美麼?”
楊樂天微笑:“當然是美,熱烈燦爛,雖是夕陽,光彩卻從未淡薄。”
嘆息了一聲,琳兒眼中彷彿看到了另一番畫卷:“可是琳兒更喜歡梅山的夕陽,它沒有如此的璀璨輝煌,也沒有神魔崖上的流光溢彩,它總是靜靜地西沉,日復一日,卻偷享着世間的幸福快樂。”
楊樂天摟緊了琳兒的肩,緩緩道:“我知道琳兒厭倦了江湖上的血雨腥風,樂天答應你,等我大仇得報,我們就一起隱居山林,好不好?”
“此話當真?”琳兒的眼中跳出星星點點的光,她知道,那是奢望。
“嗯。到時候我們找個世外桃源,在周圍種滿梅樹。到了這個季節,梅花盛開,林間飄雪,你撫琴,我舞劍,做對人人嫉羨的神仙眷侶。”
楊樂天如夢幻般的話語,說得頗爲認真,他深邃的眼眸眺向了極遠的海面,似乎在海的另一頭,找了自己的歸宿。
琳兒嗤的一笑,這幾句話當真說得極爲動聽,琳兒瞬間如浸蜜罐,句句銘記於心。至於後來,琳兒每每回想起這話,卻似鋒芒戳心,全然是另一番滋味。
甜蜜的感覺轉瞬即逝,忽然間,琳兒再也看不到那希望,只看到漸漸陰沉下來的海面,紅霞不再,那個世外桃源也跟着消失了。
幽幽吐氣,琳兒回到了現實,“這樣的日子,琳兒真是望塵莫及,豈知那吳銘是武林盟主,又怎可輕易取勝,即便這次上島尋得那劍法的訣竅,琳兒還是擔心,我們不能一擊必勝。”
“琳兒,放心,樂天有這個把握。”楊樂天捏了捏琳兒的肩,眉宇間交錯變換着皓然的正氣與凜冽的仇恨,“吳銘這個僞君子,禍害武林,無論是爲我楊樂天的一己私慾,還是爲整個江湖的平靜安寧,都應該將他剷除。如此重擔,放眼武林,捨我其誰。”
琳兒沒有說話,她知道丈夫此話說得再有道理,也多半是安慰自己。
甲板上,天空和海水愈加的墨黑,除了刺骨的寒風,海面上再無景緻,楊樂天擁着琳兒入了船艙。
一掀開那張藍布門簾,便聞到撲鼻的噴香,再看桌上,幾碟精緻玲瓏的小菜,色澤鮮亮誘人。
楊樂天搶上一步,掛着盈盈笑意,舉箸便食,他午飯被香香一攪,失去食慾,捱到這時自然飢火中燒。琳兒不緊不慢地坐到對面,看着丈夫狼吞虎嚥,便給丈夫的碗中夾些清淡的蔬菜,陪他同食。
一碗飯很快見底,楊樂天瞥見一旁的酒壺,饒有興致地爲自己斟上一杯。偏在此刻,門簾一動,一個下人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
“香香……香香小姐……她暈了。”
“什麼!”楊樂天一怔,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顫抖,重重地放在桌上,一滴未灑。
“我去看看。”琳兒慌張起身,卻忽覺肩頭一沉,被楊樂天用力壓回到凳子上。
“你先吃飯,我去!”楊樂天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着。
琳兒沒有堅持,只在他起身之時,提醒了一句:“小心香香腹中骨肉。”
“知道。”楊樂天駐足,沒有回頭,旋即肩頭一搖,掀簾而去。
楊樂天是想讓琳兒踏踏實實地吃頓熱飯,可琳兒哪裡還有這個心思,望着一桌子的美味佳餚,她隨意夾了兩筷,簡直是味同嚼蠟。
“啪。”琳兒將筷子一撂,不經意間瞅見了楊樂天方纔放置在桌上的酒,“飯菜吃不下,不如嚐嚐這酒的滋味,不知道會不會很辣?”
琳兒拿捏着小小的酒杯,又念:“聽說一醉解千愁,也許喝了它便可不必爲世俗煩惱。”
“嗖”地一聲,一隻金鏢穿過了門簾,正向着佳人手中的酒杯而來,與此同時,那杯中酒已經要沾上那兩片嬌豔欲滴的脣。
“啪啦”酒杯傾瀉,卻是沒有酒水流入口中,而是連杯帶酒一齊跌向了地面。
“呀——”琳兒脫口驚呼,剛剛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酥麻。低頭一看,登時臉色蒼白,“什麼,這酒裡有毒!”
地上,一攤酒漬正在嗤嗤地滾着白沫,旁邊,另有一枚金光燦燦的飛鏢,灼痛了琳兒的雙眼。
“竟然是他!”琳兒心頭一震,俯身拾起金鏢,朗聲道:“出來吧。”話音未落,果有一人啓開窗子,輕巧地翻櫺躍入。
“謝謝你,救了琳兒一命。”琳兒二指掐着那枚閃閃發亮的金鏢,指間一抖,將那金鏢擲出,居然衝着那人喉結而去。
那人不躲不閃,反而輕輕一笑,再看那枚金鏢,已咬在他兩排皓齒之間,金光畢露。
“這酒裡的毒是你下的?”琳兒冷冷問。
那人將金鏢從齒間取下,眯起眼睛:“我要殺的是楊樂天。”
“我不會讓你殺樂天的!”琳兒吼着,驚恐憤怒的眸子裡帶着一絲哀求。
“你丈夫欠我的,他自己都心甘情願,不用你來費心。”那人的聲音很冷,冷得不像他本人,可以聽得出,在這冷聲冷語中,有着莫可名狀的悲痛。
“我以爲……你早已都放下了。”琳兒搖頭,還是搖頭,覺得無力,卻依舊在努力爭取着什麼。“呵……爲何你又回來討債?”
“我也不想計較往事,爲的只是這個。”金鏢一閃,再一次刺痛了琳兒的雙眼。
“吳家麼?”琳兒詫異,這金鏢乃爲無名山莊的信物,一向不會輕易示人。
“是我爹,吳銘。你和楊樂天在甲板上的談話我都聽見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們去殺了爹。”那人隨手扯去下人圍裙粗衣的僞裝,露出一身精白的錦緞。
“飛鳥,你也知道你爹吳銘是何許人,他逼死你娘,害了穆幫主。你還幫着他爲虎作倀?”琳兒質問。
飛鳥沉吟片刻,壓抑住目中深切的苦痛,擡頭看她:“對不起,我不想再失去親人。”
“親人?你的親人,可真是一個比一個狠毒。先有一個落花下毒害人,四處興風作浪;後有一個十惡不赦的爹爹,披着僞善的面具,做着魔人的勾當。”
飛鳥怔了一下,緩緩吐出兩個字:“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