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如血色殘陽般的衣袂,出現在層層飄蕩的垂簾之後。在身子騰空的一瞬間,緋紅色的衣角飄蕩在身後,卻如一朵飄忽不定的雲,赫然出現在那精亮的劍峰之前。
“嚓!”收回了玄魂劍,柳飛揚恭敬一揖:“師父!”
“收拾完殘局了麼,楊樂天你可是處置了?”八邪走到軟榻旁邊,坐下,用那血甲划着軟榻上柔然的毛皮。
柳飛揚眸光一轉,笑了笑:“楊樂天,他正在牢中享受呢。況且,徒兒也不打算馬上就動手殺了他。”
“哦,爲何?你不是恨死他了麼?”八邪揚起布條包纏的右手,責問:“再說,還有師父的斷甲之仇,你也不打算報了?”
“當然要報,但是如今師父的傷勢最爲重要,那幻魄珠沒有拿到手之前,我們還要留他小命。”柳飛揚也踱到榻前,坐在八邪旁邊。
“你有辦法拿到幻魄珠?”八邪詫異地問。
柳飛揚會心一笑,附上八邪的耳朵嘀咕了幾句。
“哈哈,你說得沒錯。”八邪將手塔上柳飛揚的肩,“師父今日就氣虛得很,你現在就爲師父療傷吧。”
柳飛揚摩挲着肩頭上那隻皺褶的手,溫柔地道:“師父。可否容徒兒一刻工夫,楊樂天那邊時辰到了,徒兒回來立即爲師父療傷,可好?”
“好吧。”八邪面上似有不悅,抽回了手,“你快去快回,爲師就在這裡等。”
略帶歉意地向師父點了點頭,柳飛揚轉過屏風,來到書架旁,抽出了第三格中一本黃皮的書。書一抽離,書架便陡開一道暗隙,側身而入,柳飛揚消失在閉合的書架背後。
一個時辰的時間很快過去,但對於受苦的人來說,卻顯得尤爲漫長和艱辛。楊樂天疼得昏死過去,唯有那條腿還在不隨已止地抽搐着,由於不斷地震動,那把插在腿間的匕首已經快要脫落……
“嗤——”,匕首重新被插入,插得更深了一些,刺穿了骨頭。
楊樂天立刻被那昏天黑地的痛喚醒,瞬間睜開了眼睛。一張妖精似的美貌,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那是一張臉充滿了邪惡和魅惑的臉,楊樂天的身子下意識地顫抖起來,這回,完全是身體自動做出的反應。
你殺了我吧——楊樂天力不從心地說了一句,那一句是他心裡的呼喚,但是這幾個字並沒有從嘴裡冒出來,因爲有莫名的力量支持着他,他不能向這個人低頭。
柳飛揚的嘴角噙着笑,輕輕吹去匕首頂端的黃土,這是第二把匕首了,該插在什麼位置上呢?
他擎着匕首,在楊樂天的前胸,下腹,左左右右比劃了一週,最後目光停在了楊樂天受傷的肩頭——那裡會不會更疼呢,本已被琵琶鎖穿了,若是再加上一刀,撒上藥粉,那麼一抽搐起來,就會帶動那條桎梏着他的鎖鏈,然後……
柳飛揚脣邊的壞笑更濃,飛手將匕首戳進對方肩胛下一寸的皮肉中。出手迅速狠辣,這次爲了防止匕首再被震出來,他插得很深,以至於匕首的尖端從楊樂天的背後鑽了出來。
“第二把。”將手指上噴濺的血,在楊樂天的衣袍上抹了抹,柳飛揚吐出一口冰冷的氣息,緩緩道:“第二個問題,希望你想好了再答。”
“說!”楊樂天爽快地問,儘管懼怕回答後的藥粉,可是那些懼怕,對於他目前的處境來說,又有何用?
“嘖嘖,看把你急的,是不是迫不及待地享受那痛楚了?”柳飛揚挑釁的口氣,從懷中再次掏出了那個危險的琉璃瓶。
“廢話少說!”
“第二個問題,你把幻魄珠藏哪兒了?”柳飛揚拔出了瓶塞,已經將瓶口懸在楊樂天的肩頭上方,注視着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慢悠悠地問。
楊樂天不回答,眼光變得剛毅起來。幻魄珠的確是在他手中丟了,但是丟在哪裡了,他又何曾知道,就算是知道,他也不會告訴這個卑鄙小人。
“幻魄珠我放在一個隱秘的地方了,除了我,沒有人知道。當然,這是個秘密,我也不會告訴你。”楊樂天字落如刀,意思是讓柳飛揚死心,別在飛鳥身上打主意。
柳飛揚聽到這話,也不發怒,只是捏着琉璃瓶,用中指輕輕擊打着瓶身。每擊打一下,就有更多的白色粉末落到楊樂天的傷口上。
“啊……呃……”
肩頭已然疼得痙攣,汗珠如急雨般地從額頭順着清俊的臉頰流淌,匯聚到下巴,嗒嗒下落,楊樂天嘴裡卻還斷斷續續地叨唸:“來……很、好……多些……”
柳飛揚的手猛地頓住,皺眉:“你是在考驗我的耐性?”他轉身走開,將牆上的第三把匕首拔了出來,毫不手軟地戳上了楊樂天另一側的肩頭,然後,在新傷口上撒了更多的藥粉。
這次,他沒有等上一個時辰,第三個問題也沒有問,只是貼着楊樂天的耳根,陰森森地道:“告訴你,楊樂天,我是來找你尋仇的!”
那個身影轉瞬而逝,只有最後那句話,忽遠忽近地,在楊樂天漸漸昏沉的頭腦中盤旋了良久——尋仇,尋仇……又是仇恨、仇恨……
仇恨這個東西一旦形成,便根深蒂固,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楊樂天死過一回,他能不再被仇恨矇蔽雙眼,也許是因爲他大仇已報才放下仇恨,也許是他從生死之中參悟通透了。然而,他卻不能阻止別人來尋仇,那是他在報仇中欠下的債,早晚要歸還。他也切身體會到了飛鳥所說的,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師父,讓您久等了。”柳飛揚從屏風後轉了出來,向着軟榻上假寐的八邪走了過來。
書架後,應該是一條密道,可以通往水牢。大哥應該正受困在那裡,我定要儘快救他出來——飛鳥已經在垂簾後躊躇了好一陣子,但八邪一直沒有離開房間,他不敢冒然現身,所以,他就一直守在垂幕後,等待時機,直到柳飛揚再次返回。
心急如焚,飛鳥將伏魔刀握了又握,手心之內全是冷汗。這時,便見柳飛揚站定在軟榻前,用手撐着塌沿,順勢俯下身去,左右兩縷長髮隨着俯身的動作滑落到八邪的臉頰上,將那雙迷離的眼睛遮住。
一隻乾枯多褶的手從柳飛揚的身下鑽過,八邪將男人腰間的玉帶扯落,隨手丟在地上。她雙手環抱男人狹窄緊實的腰肢,向着自己的方向壓去。
柳飛揚嘴角一扯,極具魅惑的臉泛着水晶般的光芒,他向着八邪的鼻翼上輕輕吹出一口氣,立即加重身下之人的呼吸之音。他纖長的手指輕輕在身下的緋衣上一劃,就如拔橘子皮似地將那緋色的紗衣一寸寸地剝去,露出裡面蒼老的肌膚。
儘管如此,柳飛揚的眼神卻沒有一絲波動,仍是極致的妖異和挑逗,彷彿已經習慣了,用自己滑潤的手指去磨平肌膚上的褶皺。
“師父……”
那酥麻入骨的輕喚聲飄蕩在空氣中,伴隨着一聲婦人的呻吟,衝入了飛鳥的耳膜——他們兩個在做什麼?
“嗒!”一滴汗淌在了青磚之上,開了朵圓形的花。
飛鳥低着頭,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淌下來的汗水,聽着耳邊曖昧的呻吟,不敢再去看那軟榻上纏綿的兩人——這兩人不僅是師徒關係,年齡又差瞭如此之大,怎生會做出這種亂輪喪行的事情!若非親眼所見,真是難以……唉,算了,眼下倒不失爲一個好時機,趁着他們二人注意力分散,我正可鑽入屏風後的書架。
一陣微風撩動起了低垂的簾幕,榻上兩人在激烈的愛火中纏綿,盡情釋放着彼此的慾望。那陣風就如此鑽入了書架後的暗室,而不被任何人察覺。
這竟然是一間墓室?有靈位,還有棺材?
飛鳥來到供臺前,兩個靈位牌被氳氤的香火籠罩着,一前一後地擺放,後面的靈位略高一些,撰着:“先慈柳氏如煙之位。”右側底部落着一行小字:“不孝子柳飛揚立。”
柳如煙?柳飛揚的母親是柳如煙,原來他是隨了母姓的——飛鳥嘆息了一聲,目光即被下方那個靈牌上的三個字奪去,那靈位上的人他是知道的,也知道靈位上的女子曾和大哥之間有過一段糾葛,最終落了個慘死的下場。
柳飛儀,是那個風光一時的朱雀護法麼?聽大哥說她是死在了白虎楊雲仇的匕首之下,是他的弟弟殺了那個女人。
然而,不明真相的江湖中人,都認爲楊樂天爲了報仇,先後殺了天神教的朱雀護法、白虎護法、神尊陸峰,青龍護法江武興因爲早早退出了天神教而倖免遇難。登上教主之位的楊樂天只留了玄武夜裡歡一人,至於爲何獨留夜裡歡,江湖中另有傳聞:說是因爲夜裡歡爲人冰冷,不理世事,對楊樂天不會造成威脅,而且初登教主的楊樂天也需人輔佐,便留了下了玄武護法封爲副教主。
“亡妹柳飛儀之位,哥柳飛揚立。”
這頭兩個字,比起“柳飛儀”三個字,更加令飛鳥觸目驚心——柳飛揚竟然是柳飛儀的大哥?!飛揚、飛儀,這兩個名字叫在一起,的確像是兄妹的名字啊!我怎麼早沒想到!唉,江湖中都傳言是大哥殺了柳飛儀,而大哥當年爲了鞏固教主的聲威,也未曾否認過,那麼柳飛揚會不會是來找大哥報仇的?!
飛鳥心裡一沉,焦急地向着暗室內各個角落尋去,希望能儘快找到通往水牢的入口。暗室的佈置十分簡單,棺材、軟墊、供臺,除此之外,四壁皆空。飛鳥順着牆壁摸索一週,也未發現有任何可以活動的機簧,更別說是暗門。
擡手之間,飛鳥無意撫落了供案上的一方黃巾。黃巾下,一個紫檀木的匣子赫然顯露出來。那個匣子有寬高各有一尺,二尺來長,橫放於兩個牌位後方。
這是什麼?會是機關麼?
飛鳥摸上木匣,試着轉動,不想竟將匣子整個提了起來。匣子的鎖頭早已壞掉了,打開來看,無數的字條如白色的蝴蝶般,張開翅膀,飛入了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