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啊!”
微生霧驚疑地走向桌上的紫玉香爐,揚手微微扇動着淡淡的清煙,轉頭問:“這是誰送來的?”
“香香,陸峰的女兒,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你也是大魔頭陸峰的女兒?”微生霧恍然大悟。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琳兒瞪着大大的眼睛,驚惶地望着微生霧。
四顧了一下週圍的環境,微生霧的眼睛定在殿中最大的一個擺設上,門板響動的瞬間,他從容地向後仰去,平躺到地上,身子一滾,隱於榻下。
“哎呀……”琳兒爲微生霧的舉動驚歎不已,當她回過神來時,楊樂天已經站在身後。
“琳兒,你還好麼?”
明明是一句關心的話語,語氣中總帶着三分冷厲,這道看不見的屏障迫得琳兒身子一抖,向後退了幾步。
“琳兒沒事了,謝謝楊大哥關心。”
楊樂天微微一笑,但看到琳兒慘白的面龐時,心中仍不免激起了一陣漣漪。他吐了一口氣,又問:“有人來過?”
琳兒怔了一怔,轉眼見楊樂天正望向桌上的紫玉香爐,立刻落下心頭大石,點頭應了:“是啊,香香命人送來的,說是可以安眠。”
楊樂天負手一笑,踱到香爐旁邊,“這百合花的味道真是獨特,清馥襲人,彷彿有種醉人心神的芬芳。”話到此處,他身子一搖,砰然倒地。
“楊大哥!”琳兒脫口驚呼,飛撲了上去。
“楊大哥,楊大哥!樂天……樂天!醒醒,你怎麼了”琳兒一邊搖晃一邊嗚咽起來,可是手下的人卻是全無迴應,形同死屍一般。
慌亂,伴隨着一種強烈的恐懼,在琳兒心中無限放大。除了哭泣,她居然束手無措,那是一種深刻的無力感,彷彿是滑過指間的流沙,到頭來什麼也抓不住。
“讓我看看吧!”牀榻下傳來一個聲音。
琳兒登時眼前一亮,一支救命的稻草赫然出現在面前。是啊,剛剛由於過分激動,幾乎忘記身邊還有個微生霧,這個能起死回生的醫仙。
“微生大哥,你一定要救他,琳兒求你。”琳兒緊緊抓住微生霧的衣袍,似乎要把那布角扯下來。
微生霧的眸底閃過一絲無奈,俯下身,在楊樂天的鼻息上輕輕一探,微喜:“他還活着。”然而,在他仔細探過楊樂天的手腕、腳腕等各個關節處後,終是重重地一嘆:“關節淤青,水腫積血,果然是中了師妹的鬼魅散。”
“你是說……他中毒了?”琳兒方纔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還有的救麼?”
微生霧心下一沉,從懷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黑色丹藥,遞到琳兒手裡:“這是凝氣歸元丹,先暫時抑制住他的毒性再說。”
分開他緊合的脣,琳兒將凝氣歸元丹餵了進去,又灌上一口清水,掏出娟帕小心地拭去溢出的水痕,只這幾個簡單的動作,琳兒便急得香汗淋漓。
眼見俊美的容顏越發得黑青可怖,琳兒轉身跪地,在醫仙面前重重地一磕:“微生大哥,你一定要救他,琳兒求求你,你要什麼條件,琳兒都答應。”
“快起來,我可受不起啊。你不必回報我,你在龜谷陪了我一年,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不過,如今解藥在師妹那裡,我還要去討。”微生霧將她攙扶起來,語聲微頓,又問:“琳兒,你真的沒見過我師妹麼?”
“真的沒有。”琳兒毫無猶豫地回答。
“喀嚓”,微生霧揚手一掃,將紫玉香爐從桌上推落。以玉爲體的香爐撞上堅硬的青石板,立時碎了一地碧色通瑩的玉片,細碎的香灰驀地騰起,飄出了濃重的香氣。
琳兒不知所謂,呆呆注視着他。
只見微生霧捻起一小撮香灰,細細在食指和拇指間揉搓着,喃喃:“滑澀中帶着油性,還有少許粘性,的確是魅。”
“我的確見過你師妹。”琳兒忽然轉了口氣,有些癡然地望着地上的香灰,這毒藥是她——那個翠兒,親手送過來的,一雙凌厲的眼睛在腦中得意地笑了起來。
微生霧驚疑地望着她,手中揉捻的香灰悄然落地。
“沒錯,就是她,那個自稱是香香侍婢的翠兒就是你的好師妹——落花!”
“你敢肯定?”微生霧雙手相互拍了拍,“我的師妹可是國色天香,你們在龜谷也算不打不相識。”
“嗯,肯定。”琳兒點頭,“她雖易了容,卻遮蓋不了那對凌厲的眸子,那種眼神和我當年在龜谷的寒冰密室中見到的一模一樣。”
嘆息一聲,微生霧皺起了一對八字眉,“看來,她是真的混進來了。”
琳兒又瞥向地上的香灰,奇道:“微生大哥,若是鬼魅散真的匿於香爐的煙氣,爲何你我沒有中毒?”
“因爲這煙氣中的只有‘魅’而已。鬼魅散,之所以得其名,一是因爲鬼和魅分別是兩種藥草,如果只是中了‘魅’,最多頭昏腦脹而已,就算單中‘鬼’的話,也就是內力渙散,四肢無力,這兩種藥草單獨的藥力都不大,而且幾日內便可自行痊癒,無需解藥。然而‘鬼’‘魅’一旦相遇,那便是折磨人的劇毒,中毒者最終會全身潰爛而死,即使如你楊大哥這般俊美,死時也會潰爛得面目全非,形同鬼魅,故名鬼魅散。”
聽完微生霧滔滔一席話,琳兒驚得毛骨悚然,慌張地問:“除了找落花討要解藥,可還有別的辦法?”
微生霧無力地搖了搖頭:“對不起。其實我也會煉製鬼魅散的解藥,但是就算我手中藥材覓齊,還需煉上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成丹。而以你楊大哥目前的情況來看,最多就只剩下五日的壽命。”
“琳兒……”楊樂天迷迷糊糊地喚着,琳兒爲之一振,飛蛾撲火似地奔到他身前,“楊大哥,你醒了麼?”
楊樂天因剛纔服下一顆凝氣歸元丹,藥力在體內發揮了作用,不過意識仍是混沌不清。他緩緩張開雙眼,朦朧中一對男女在他面前晃動,那個女人是琳兒沒錯,那個男人他也識得,不正是醫仙麼,他怎麼會和琳兒在一起,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琳兒的寢室,莫非他們二人早就米已成炊?
其實連楊樂天自己都不確定是否真的看見了什麼,只是內心的掙扎沖淡了一切,再次令他陷入深深的昏迷。
琳兒的淚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他英俊的面龐上,眼前這個男人並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即使自己用盡渾身解數也無濟於事。
“放心,我向你保證,一定會找到師妹,救回你的楊大哥。”微生霧按上琳兒的香肩,用堅定的語聲給予了慰藉。
怎料那隻充滿力量的手一下子被甩開,琳兒悲憤地回過頭,含淚嗔道:“這全都怪你,若不是你救回那個冷血惡毒的師妹,楊大哥就不會有事!醫仙?名字好聽,原來也只不過是個助紂爲虐的魔頭!”
“對,這全是我的錯,我不該救回師妹。但我能做的只有儘量彌補,她在前面害人我就在她後面救人,我知道這遠遠贖不清她所犯下的罪孽。如果你認爲這樣做還不夠,就一劍把我殺了吧。”
微生霧眼見琳兒對他的怨念積深,心中不免刺痛,不過更多的是愧疚之情。
“刷”地一道白光,微生霧抽出了楊樂天身下的長劍,雙手奉到琳兒面前。
琳兒錯愕砸舌,不料自己的一句氣話微生霧竟如此認真,難道他真是這麼在乎自己?她凝視着寒光凜凜的長劍,胸口的傷痛又被莫名的喚起,蹙了眉心。
神色一黯,琳兒語聲轉低:“微生大哥何必爲難琳兒,只盼你能爲楊大哥解毒,琳兒就已感激不盡了。”
“看來你還是捨不得殺我的。”微生霧嘴角微揚,長劍回銷,“那麼我就留着一條命,爲你的楊大哥解毒。”
微生霧撂下長劍,伸手搬動楊樂天的身軀,無奈自己本就比樂天矮上一頭,身材也不及他的魁梧,只是拉着雙臂稍稍拖動了幾步就淌下汗來。琳兒忙過去架起樂天的雙腿,二人拼勁了全力,纔將這個七尺男兒挪到了牀上。
“你打算去哪裡找落花?”琳兒拭着汗水,一臉愁容。
“落花雖是容貌出衆,但易容過後便難以辨認,倒不如從她身邊的斷臂人下手,這個似乎更簡單些。”
提到斷臂人,琳兒心中一緊:“微生大哥口中的斷臂人,不就是飛鳥麼,他會不會是來找楊樂天報仇的?無論如何,這幾日我定要寸步不離地守護着樂天,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到他。”
從這一刻起,琳兒便不知疲憊地照顧起楊樂天。
由於身中劇毒,楊樂天全身滾燙,額頭上更是冷汗頻頻,琳兒剛爲他拭去,眨眼間又是從毛孔間滲出來,所以每隔一個時辰,楊樂天身上的衣衫就會完全被汗水浸透。醫仙囑咐過琳兒,切勿讓楊樂天受涼,以免高燒激發他體內毒性,因此每個時辰,琳兒都會爲樂天重新換過衣衫,再把換下的洗淨晾起,如此重複。
這些粗重的工作,琳兒卻不敢吩咐下人去做,她怕暴露了楊樂天重病的事實,只是一個人在偏殿內默默做着一切。
滑過乾裂的嘴脣,琳兒將清水一滴一滴地注入他的口中,整整兩天兩夜楊樂天形同屍體,毫無聲息地昏死在榻上,唯有時不時抽動的手指,證明他還活着。
現在不僅關節,楊樂天周身都現出黑紫色的淤血斑塊,而且愈發得凝重發亮,皮膚薄得幾乎透明,彷彿輕輕一碰,鮮血便要破皮涌出。
“怎麼樣,找到你師妹了沒有?”琳兒倏然回頭,看到推門而入的醫仙,慌忙問。
微生霧面無表情地搖着頭,唏噓着踱到牀榻前:“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瞬間,琳兒絕望的淚水如潮般涌出了眼眶,撲倒在楊樂天的身上。
然而,微生霧見了琳兒這般楚楚動人的模樣,竟“呵”的一聲笑了出來:“快去香燭閣看看吧,聽說翠兒真的在香香那當起了侍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