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男人爲了點兒情愛,怎生就頹廢至此。難道是我吳銘錯看了你,竟和我那個不孝子一樣,如此不堪一擊?”
“我……”江武興眼中閃出希望的火花,“盟主不是怪罪於我麼?”
“怪罪?”吳銘負手踱向他,口氣忽然變得溫和:“怪罪卻是要怪罪的,怪就怪你自己太笨,落入了別人的圈套。”
江武興一時間疑惑萬千,靜靜無言。
“我當日只是試探你幾句,你便尋死覓活,太令爲父失望了!”吳銘立在他面前,嘆了口氣:“若不是後來我故意放走你和那妖女,你真的以爲,憑着那點兒煙霧屏障,你們可以安然逃脫?”
此話一出,江武興不由得從椅子上滑了下來,跪在吳銘面前:“武興不明岳父之意,請岳父恕孩兒愚鈍。”
“陰天和落花的關係,爲父早就知道。只是那個女人也沒闖出什麼大亂子,我也正好看看這個義子的能耐。這些年來,陰天在江湖上打滾,倒是真沒令人失望。不僅武功精進神速,在江湖上的威望也是日新月異,可就是這野心也跟着水漲船高,不但覬覦我的盟主之位,更妄圖取而代之!”
吳銘說到此,竟將一副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他吳陰天何德何能,敢忤逆犯上,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江武興也不服氣,他雖不求權力地位,但最恨別人不忠不孝。
“何止忤逆,他爲了儘早登上武林盟主的位子,暗中去魔教勾結楊樂天,想取我性命。想不到我吳銘多來年的悉心栽培,到頭來竟是養虎爲患!”
吳銘確實痛心疾首,伸出的手臂都在顫抖,他蹲身扶起武興:“武興,你既然入贅我吳家,就是我吳家的人,爲父希望你以後盡心爲我辦事,將來繼承武林盟主之位。”
“武興不敢,這盟主之位我江武興實在毫無興趣,武興只求可以侍奉在盟主身邊,得到……雨燕的原諒。”江武興神色一黯,更不敢擡頭去看吳銘。
“放心,雨燕方面,待時機成熟,爲父自會爲你解釋清楚。你只要好好爲我吳銘效命,爲父定不會虧待於你。”吳銘抖手丟給江武興一枚黑色丹藥,“吃了它,可解你身上之毒!”
“謝岳父。”江武興接過藥丸,沒有片刻的遲疑,昂首吞將下去。
這枚藥丸入口即化,甘香微苦。不出一刻功夫,江武興便感到一股暖流遊走全身,經脈頓通,那胸口的悶痛也全然化解了。
江武興正要再行感激,恰聞吳銘道:“不過現下要你委屈一陣子,繼續和那主僕二人把戲演下去,你可願意?”
“演戲?”江武興心中一沉,知道這樣一來,他便不知出頭之日,可是眼下這情勢,他也無從選擇,唯有硬着頭皮應下,至少這是條出路……
斗轉星移,窗外的風已不再寒冷;大地回春,樹上的枝葉發了新芽。
這幾日,和煦的春風捲着漫天的飛絮鋪天蓋地而來,只因那些河道旁的柳樹,爲了繁衍生息,造出這許多種子來。這些輕浮之物,許是少了算道風景,可這白絮一多,便無孔不入,鑽入眼耳口鼻之中,好不鬧心。
穆蓮翹首窗外,見了滿天的飛絮更是心煩。她催促雨燕几次,今日終於得空去無名山莊,看望他的兒子吳靖宇。雨燕本答應午時來接她,但眼見未時已過,樓下人來人往,仍是覓尋不到女兒的蹤影。
“穆前輩!”琳兒從身後喚了一句,走過來替穆蓮合上窗櫺,“剛纔小玉過來傳話,說今日吳家有事,雨燕不得抽身,便讓我先送前輩過去。”
“也好,辛苦你了。”穆蓮點點頭,信步就往外走,人剛走到門口,恰逢楊樂天風塵僕僕地推門進來。
“你們要出去麼?”楊樂天迎頭問。
不等穆蓮答話,琳兒搶白道:“是啊。前輩覺得屋中氣悶,想出去走走,我便陪她。”
穆蓮略帶詫異地望着琳兒,暗道許是琳兒怕樂天擔心,纔不以實情相告。其實正如穆蓮所料,這些日子楊樂天爲鑽研穆前輩的神功,大煞心思,琳兒不想丈夫爲自己再勞心神。她知道無名山莊不歡迎她,所以這次她們是偷偷摸摸地潛進去,就算有何意外,也有雨燕在,不至於會把她們如何,又何必再去驚動丈夫。
“哦,好。不過我買了些包子,你們不如先吃了再走吧。”楊樂天隨手將一袋熱氣騰騰的包子放在桌上。
“不了,我們留着肚子,到街上還可以吃些小吃,琳兒已經想很久了呢!”琳兒眸底的兩波秋水汩汩涌動,瑩潤似玉的面頰上,掛着淡淡的笑意和一對淺淺的梨渦。事實上,她是猜到穆蓮盼兒心切,哪裡會有胃口和心情去吃包子,便婉轉拒絕了丈夫。
楊樂天會心一笑,目送着她二人出得房去。搖搖頭,他隨手抄起一個包子便往嘴裡送。
包子皮薄餡大,肉汁鮮香,可入得楊樂天的口中卻也味同嚼蠟。即便如此,包子還是被他接二連三地送入口中。楊樂天一心所想,即是填飽肚子,因爲只有吃飽了,纔能有力氣報仇。未免傷及心愛之人,他要趁着琳兒離開之時,一嘗夙願。
“無名山莊”這面金漆匾額,在江湖上傲然屹立了多年,歷經風雨,在陽光下依舊熠熠生輝。
穆蓮凝視着匾額出了神,直到耳邊的一聲“娘”才把她喚回來,雨燕在她面前仍是規規矩矩,只是礙於人前,沒有欠身行禮罷了。
“娘,我們走吧!”
穆蓮應了,二人遂跟隨吳雨燕沿着無名山莊的外牆,繞了大半圈。終於,在一棵棗樹前,吳雨燕停下了腳步。
推開身旁一扇紅漆的小門,吳雨燕衝穆蓮一擺手:“這個門是供下人出入的,我已先行撤去門衛。娘,我們就從這裡進去。”
“好。”穆蓮輕提衣襬,邁入了門檻。
門檻內,沒有金碧輝煌的建築,沒有雕樑畫棟的檐壁,兩旁鬱鬱蔥蔥,綠樹相映,百花爭豔,正是春風花草香。沿着曲徑通幽的小徑行走,頗有些田園的意境。
“這裡是後院,平日少有巡守。”吳雨燕在前引路,不時地回頭注意穆蓮的表情。
穆蓮微微一笑:“女兒無需介紹,這無名山莊爲娘也住了十個寒暑,大致地形娘還記得。”
“對,是雨燕多嘴。其實那前院倒是上漆翻新過幾次,但這後院爹爹無心打理,和雨燕年幼時的情景並無二致。”
穆蓮漠然,心道:“這後院竹林荷塘,環境清雅,乃是我最愛之地,吳銘果然對我毫無留戀之心。”那抹淡淡的哀傷很快轉爲難平的恨意,擡眼再望,已然行至曲徑盡頭,面前出現了一個偌大的荷塘。
只見塘中滿池的荷葉,遮去了一葉碧波,偶有一兩支心急的莖吐出花苞,掩在寬大的綠葉下面,青色的外衣包裹着若隱若現的淡粉,顯露出勃勃生機。
穆蓮佇立在荷塘邊,凝視了一刻,才道:“這荷塘一如往昔,打理之人也頗爲用心了。”
“這荷塘都是二哥在打理。他最在意這些荷花,平日裡修修剪剪,經常望着這荷塘發呆,竟是虛度了不少光陰。”吳雨燕莫名嗟嘆。
“宇兒,原來是宇兒,從小他就最明白孃的心意。”穆蓮又是驚訝又是欣慰,而後便是心焦,催促:“雨燕,快,快帶娘去見他!”
“好,娘彆着急,前面就是二哥的居所了。”雨燕頭前行了兩步,令她不安的事遲早要說,而且現在已經迫在眉睫了,於是惴惴地開口:“娘,二哥……二哥他……”
“嗯?”穆蓮擡眼相詢。
“二哥他……因爲新娘逃婚之事,一時看不開,傷了自己。”
“什麼!”穆蓮楞了一下,陡然乍出一身冷汗,“你怎麼現在才說?”
吳雨燕嘟囔着:“雨燕不想讓娘擔心……”
“他傷勢如何?”穆蓮急着見兒子,腳下步履如飛。
吳雨燕揚手一指:“娘自己進去看吧,前面那座木屋便是二哥的居所。”
穆蓮冷眼凝眉,提上一口真氣,凌空飛馳了幾步,飄然落到那木屋跟前。她右手按上門板,心中忽的一動:“這木屋本是我當年療傷之地,想不到這孩兒居然甘願住在這簡陋之所。”
“娘……”屋內低低一聲淺吟,令穆蓮迫不及待地推開了門。但見榻上之人,平臥而眠,睡夢中眉心緊蹙,癡纏夢語,額頭上滲着斗大的汗珠。
“宇兒……我的宇兒……”穆蓮心疼地喚着,她知道兒子在夢中定是夢到什麼難過的事情。
“娘……娘!”飛鳥彷彿聽到了這聲呼喚,忽然從惡夢中驚醒過來,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娘,真的是您麼?”
“是我,是娘。”穆蓮激動得幾步行至榻邊,聲音微抖。
“是娘……我莫不是在做夢?”飛鳥吸了口氣,嘆息:“一定是在做夢。”
“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下有並根藕,上有並頭蓮。這首詩是娘教你背的第一首詩,你可還記得?”
飛鳥倏然擡頭,皺眉:“記得,孩兒當然記得,娘最愛荷花。娘?真的是您麼,您還活着?還是……孩兒已經死了。”
然而,希冀只在那張蒼白的臉上一劃而過,隨即被一抹深切的哀愁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