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汗珠如雨絲打落,串成線劃過琳兒的鼻尖、頰面,最後匯聚到下巴處,風一吹,便輕輕跌落在純白的羅裙上,化開一朵白花。
牙關抖得正緊,毒霧在頭頂嫋嫋升騰,琳兒這副弱體纖骸,忽的在風中一搖,幾乎傾倒。
出乎意料的是,楊樂天只是這片刻的分心便導致琳兒體內氣血倒轉,毒氣攻心。然而,面對四個如餓虎般逼過來的持刀男子,楊樂天的精力又怎會集中,剛剛只是斜視了一眼,掌心的內息即旋而不穩。
眼見情勢危急,楊樂天手臂重振,瞬間便有強大氣團凝聚推出,那種力量始於丹田,乃是動用了全身的真氣,可是這樣一來,他全身的空門便盡數暴露在敵人面前。
那四個人見有機可乘,立即舉刀向琳兒頭頂劈來。其實只差一刻,琳兒便可度過難關,而那四人卻偏在此時咄咄相逼。楊樂天忍無可忍,由掌變爪,剎那間調轉了和琳兒的方位。他不曾多想,只是下意識地用自己的身軀來頂琳兒一命。
茶棚的客人俱都四散而逃,老丈鑽到了桌子底下,怯怯地露出眼睛窺視着刀客的手下動作。
什麼江湖俠士,與強盜土匪又有何分別!
老丈在桌子底下嘀咕着,眼見四道寒茫急速斬落,劈向兩個手無寸鐵之人。然而,在刀光落在那男人肩頭的剎那,有白光凌空彈起,老丈擡眼一望,居然是四把雪亮的鋼刀飛上了空際。
勾了勾嘴角,楊樂天憶起江武興在客棧爲他推宮過血之時,也是被逆襲的暗流反振了出去。不想這回在關鍵時刻,暗流竟能助他絕處逢生——方纔正準備皮開肉綻的時候,暗流忽然上涌,行至頂心,便如鎧甲般一般籠罩下來,瞬時彈開了觸及身體的四把鋼刃。
大功告成!楊樂天吐納收功,看着妻子面上的黑煙盡散,總算鬆了口氣。“哇”地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楊樂天來不及去掏手巾,只得用衣袖暫且接了。待他擡起頭,竟見方纔那四人撿了刀又折返回來,居然還不死心。
“你是何人?”刀客中站出一人,口氣不善地問。
“無可奉告。”楊樂天扶着虛弱的琳兒,藐視了那刀客一眼,又低頭看向妻子,輕聲問:“感覺怎麼樣,好些了麼?”
“嗯。”琳兒微微頷首,身子虛軟地倚着丈夫。
“好個郎情妾意,真是羨煞許某啊。”爲首的刀客橫出一臂,攔下了身後躍躍欲試的三人。
“大師兄!”三人齊聲喚道,眼中帶着焦急。
那個大師兄冷眼一掃,刀鋒般的眼神迅速令身後三人安靜下來,旋即在楊樂天面前恭敬一揖:“在下斷刀門許慕白。今日我與三位師弟來此,只因家師重病,急需幻魄珠回去救命。不知道……這位姑娘可否借許某靈珠一用?”
“這珠子真能救命麼?”琳兒詫異。
許慕白點頭:“傳言的確如此。幻魄珠是西域療傷之神珠,可打通奇經八脈,亦可助受了內傷之人,修復五內臟器。”
琳兒乍聞之下,不禁驚喜地望向丈夫。她自是看到了樂天衣袖上的血跡,知道那一通嗆咳,又是牽動了五臟六腑,若然有了幻魄珠,那麼就可以治好樂天的內傷。她僅僅以爲樂天那是救飛鳥時所受的內傷,根本不知道剛纔丈夫所咳的是能要了命的血。
“幻魄珠……”
“幻魄珠我們不能給你!”楊樂天一手以避,接了琳兒剛吐出來的三個字,他心中亦是震撼,如果真如許慕白所言,那麼他便能活下去,不必再和琳兒生離死別。
皺了皺眉,琳兒本意想和許慕白商量,幻魄珠可否遲幾日交出,卻不想直接被丈夫一口拒絕。
“既然二位不通情理,不肯將幻魄珠割愛,那麼休怪許某刀下無情!”許慕白臉色一沉,緩緩舉起大刀,剛剛還溫和的眸中驀地騰起了火光和殺氣。
“噌——”背上的玄魂劍聞風出鞘,楊樂天微微一笑,反手持劍橫在眉心,眯起了危險的眼睛。
蕭蕭的秋風扯下枝頭乾枯的黃葉,在空中狂亂作舞。兩個人就像雕像般肅立在原地,一刀一劍僵持對峙。
空氣彷彿靜止在這一刻,雙方誰都沒有動。不動的原因很簡單,楊樂天不想殺人,只擺了個防禦的姿勢;而許慕白剛纔吃了大虧,心裡正在重新權衡對手的實力。琳兒躲在楊樂天的臂彎中,忽然心中一抖,因爲她看到了丈夫冷峻的面龐上那抹不可侵犯的殺意。
“好一把冷劍!”許慕白霍然一聲贊,打破了僵局,隨即大手一揮,身後的三名師弟立即圍攏過來,將琳兒和楊樂天困在中央。
“哼,出手吧。”楊樂天緊環着琳兒,手中的玄魂劍堅定如鐵。
剎那間,四道電光急急使出,一刀劈、一刀刺、一刀撩、一刀掃,四人配合默契,分別攻向楊樂天的頭頂、腎心、脈門、下盤四個方位。
“唰唰唰!”楊樂天揮劍自若,抖出漫天銀光,登時罩住了他和琳兒的周身,令對方無一處縫隙可鑽,真正達到了氣、劍、體合一的極致境界。
那四人急攻了一陣,始終不能得償所願,又見楊樂天只是一味防守,便冒了拼死的招式,不再設防,全力出攻。刀光翻滾,猶如陣陣洶涌的波濤向着楊樂天夫婦襲來。
在玄魂劍的保護下,琳兒和丈夫的身體緊緊相依,彷彿化作了一隻白蝶,停落在楊樂天的衣襟上。刀光劍影中,白蝶只是微微振動翅膀,牢牢抓住那青衣織成的花蕊。
“砰”地一聲巨響,閃亮的銀光刺痛了雙眼。楊樂天一手高揚玄魂劍,一手攜着琳兒騰起兩丈餘高,身下強大的劍氣如火藥般地炸開,以排山倒海之勢將四名刀客炸飛了出去。
“嗤”,血肉掛在了一個仰翻的桌腿上,不幸的刀客像糖葫蘆一樣被穿在了上面,肚爛穿腸,立時斃命。與他相距不到一丈之處,他的同門在落地之時亦不幸枕上了一塊尖利的碎石,一抹鮮紅從太陽穴迸出,眼皮一翻,也嗚呼哀哉了。除了許慕白之外,餘下的那名刀客尚算幸運,只是由於身體笨重而摔裂了腿骨,在草叢中呼號。
一眨眼的工夫,四名刀客兩死一傷。許慕白眼見同門師弟這等慘死,口中哀嚎一聲,紅了眼睛,舉刀向着楊樂天的面門劈來。
楊樂天一心只關注琳兒的安危,對妻子低聲問切。他明知身後刀風來襲,卻若無其事一般,俯身將琳兒扶坐到石凳上。
頃刻間,白刃已迫至頭頂,楊樂天反手一別,但聞“叮”地一聲響,玄魂劍的鋒芒及時止了大刀的落勢。
“許慕白,你還不肯罷手麼?”轉身躍起,楊樂天一連幾個急撥,依是隻守不攻,邊打邊問。
“休想!”許慕白瞪着猩紅的眸子,手下的大刀迅疾如風,近乎到了癲狂的狀態,厲吼:“你爲什麼不還手,爲什麼不殺了我?”
“我不想殺人!”楊樂天一劍運氣,翻劍抵刀,目光轉爲凜冽,“不過,倘若你逼我,我會成全你。”
“好,有本事你就就來,我許慕白不怕你!”許慕白按刀一推,向後踉蹌了一步。猛然間,他刀身前傾,一招疾如閃電,扎向楊樂天的咽喉。忽然刀下一空,大刀如刺向一片樹葉,只是從葉子旁掃過,卻刺不穿葉片。
楊樂天只是偏頭,便輕鬆靈活地錯開了刀鋒。他得意地挑起劍眉,聲音驟冷:“我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麼是怕!”
這個“怕”字說到一半,楊樂天縱身在空中抖劍橫旋,無數的劍花如無數顆流星般向着許慕白的前胸襲來。對面的人登時眼光繚亂,他不知道手中大刀該抵向何處,那些劍光是同一時間發射過來,好像展開了一張巨網,向他罩來,而他做爲網底的一隻小魚,即便是使出渾身解數也逃不過如此密集的劍雨。
“不!”許慕白在最後一刻,吐出一字。
那些光聞聲頓住,倏然收起,縮成了一束,點在許慕白的眉心。眉心處,光亮白皙的肌膚上有一點小小的紅梅漸漸綻開。許慕白臉上慘白如紙,驚恐的眼睛在利劍的寒光下一動不動。
“不要,不要殺我。”許慕白終於動了動嘴脣,又說出了這幾個字。原來他還沒有死,還能說話,這一劍刺入不是很深,並未要了他的命。
楊樂天收劍一笑:“好,知道怕了就……滾。”他神光一亮,狠狠地瞪了許慕白一眼。
許慕白人依舊瞠着眸子,半晌未動,唯有臉上漸漸起了變化,似乎看到了什麼。楊樂天微驚,順着他的目光向身後一瞧,立時變了臉色。
琳兒還坐在石凳上,只是脖間多架了一把斧頭,一隻邪惡的大手正緩緩滑入那雪白的長裙。
“嚓!”一道劍光如風一樣地掠過,轉眼間釘死了那隻大手的主人。赤發怪向前一撲,爬倒在琳兒身上,板斧隨之從手中滑落。
“啊!”琳兒大驚,推開赤發怪的屍體,起身奔向丈夫,怎料腳步一絆,又跌在地上。陡然間,幻魄珠從衣中滑出,琳兒伸手去抓,腳下卻是沒能挪動半分,眼見那顆珠子越滾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