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老婦人眼珠一轉,手中的梅枝懸在空中,凝視着面前這個男人。這個男人顯然對琳兒很是緊張,緊張得發了瘋似地,掙扎着撲過去,抱住琳兒。
琳兒的身子在他的懷中顫抖,他的身子亦在顫抖,擡起那雙雪亮的眼睛,憤怒地瞪着老婦人手中的染血的梅枝。
“你就是琳兒救回的那臭小子?”老婦人梅枝下壓,點指着楊樂天。
楊樂天心疼的說不上話,眼裡全是梅枝上那觸目驚心的鮮血。
“嗖”手中梅枝上揚,“啪”地一聲,落在楊樂天身上。梅枝外皮硬脆,內心柔韌,再加上那婦人落鞭時夾風的凌厲,一鞭下去便扯開了衣衫,帶起一串血珠。梅枝揚起,血珠橫甩,點點鮮紅的血滴濺落在潔白的雪地中,分外刺眼。
“臭小子,知道我是誰麼?”
楊樂天沒有閃躲,肩頭撕裂的疼讓他徹底明白,琳兒方纔所受的罪。“惡姑,你是誰,對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傷了琳兒。待我康復,定不饒你!”
“口中狂言!”那婦人冷笑一聲,“小子,你知道琳兒爲何要受此折磨?”
楊樂天掃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脫下外衣披在琳兒肩頭,小心翼翼地將傷痕累累的少女扶起,“琳兒,我們走。”
“都是爲了你!”
這一聲如雷貫耳,轟得楊樂天耳膜一鳴,“我?”
“對,是你。”婦人死瞪着楊樂天,“這丫頭倘不是爲救你,怎會違抗師命!”
楊樂天眉間泛起殺機,怒叱:“你這惡姑,對一個姑娘竟下此毒手?”
“楊大哥,不得再對我師父無禮。”琳兒凝着眉,急促地喘着氣。
楊樂天冷笑一聲,“原來你就是琳兒的妙齡仙姑。哼,妙齡仙姑?真是污了這名字!”目中兩道銳利的光芒劃過,直逼到妙齡仙姑臉上。
“琳兒,只要有我楊樂天在,你就不用怕。”楊樂天語聲關切、堅毅。
“小子,我沒冤枉你!她早已立下誓言,此生不用醫術救人。如今他爲了你破壞了誓言,難道不該有此懲罰麼?除非……”最後,妙齡仙姑想要說出什麼,卻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除非怎樣?”楊樂天冷冷地問。
“啪”,妙齡仙姑起手一擲,鮮紅的梅枝筆直地嵌入皚皚白雪。
“除非你願意娶她爲妻!”婦人望望灰白的天空,負手而立,“琳兒曾立下誓言,在這世上她只有三種人可救。一是本仙姑,二是吳家的人,這最後一種就是未來要娶他的人。”她嘆息一聲,目光回定到楊樂天身上,“如果你不是這最後一種人,那麼琳兒就是違背誓言,罪無可恕!”
“我……”楊樂天深黑的眸中變幻着複雜的光。他還未曾報仇,何談娶妻?
“楊大哥,別在意,救你是我心甘情願的。我也早知逃不過,全是琳兒的錯。”語猶未畢,她拔出雪裡的梅枝,跪在妙齡仙姑面前,雙手將梅枝高舉過頭頂,“琳兒還請師父重重責罰。”
楊樂天急撲上去,驚呼:“琳兒,不要這樣。”
“楊大哥,這本來就不關你的事。”琳兒神情淡漠,又向妙齡仙姑懇求:“師父,在您繼續之前,還請答應琳兒一件事。”
妙齡仙姑陰着臉,問:“什麼事?”
“求您放過楊大哥!救他是我自願的,不關他的事。”
“不,琳兒,我不會走的,除非能帶你平安離開。”楊樂天看定琳兒,語聲堅決,眸中似乎被什麼東西潤溼了。
妙齡仙姑大笑了起來,忽然臉色一變,將琳兒手中的梅枝接了過來,以枝條作劍,怒指楊樂天,“你這小子,妄想拐走我的徒兒,怕是沒那種可能!”
楊樂天沒有說話,徑自挽起琳兒,輕聲道:“琳兒,咱們走吧。”全然沒把面前這位妙齡仙姑入得眼中。
“楊大哥……”琳兒望着楊樂天,眼神中流露着一絲感動,一份歉意,當然這歉意是對她師父的,然而她並不願連累楊樂天,可楊大哥的一舉一動卻深深觸動了她那顆冰封已久的心靈。她便這樣隨着站起,倚在楊樂天的懷裡。
“哪裡走!”一聲怒吼,妙齡仙姑橫在了二人面前,她手中的“利劍”急刺,點上楊樂天的胸口。楊樂天卻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手摟着琳兒,繼續邁步,用胸膛頂彎了梅枝。
“臭小子,你真不怕死?”妙齡仙姑斜眼一瞪。
楊樂天微微一笑,用餘光瞥了她一眼,便是這般輕蔑,激怒了妙齡仙姑,“好,那我就成全了你!”
話音未落,梅枝抽回梅枝,這回她在梅枝上灌注了真氣,變真的化作一把利劍,攻向楊樂天的胸口。
楊樂天一側身,避閃過去,但這一招凌厲迅猛,瞬時劃破了樂天臂上衣襟。妙齡仙姑暗歎:“沒想到這小子受了重傷,還避得過,也真不簡單。”
說時急,那時快。第二招又攻了上來,那梅枝卷着一股強大的劍氣,直逼過來。楊樂天隨即用劍柄一扛,可這次劍氣實在猛烈,楊樂天只是一扛,以他現在的身體哪裡扛得住,無非是螳臂擋車罷了。這股力量,直把他推出幾丈之遠,身子陷進了雪地裡。
梅枝指向灰白的天空,妙齡仙姑冷笑一聲,“小子,受死吧!”
“師父,不要!”一旁的琳兒突然撲倒在楊樂天身上,“師父,他就是第三個人!”琳兒眼中含着淚水,奪眶欲出。她深情地望着楊樂天,楊樂天也這樣望着她,不知如何言語。
妙齡仙姑聽得一驚,怔在那裡半晌說不出話。她萬萬沒想到琳兒會這麼說,這個單純的女孩自小隨她長在雪山,她是那麼的純淨,又怎會明白世間的男歡女愛?
嘆了一聲,妙齡仙姑將梅枝再次擲出,“既然如此,你就不算違背誓言,看來倒是師父錯怪了你。”她走過去,踢了踢雪地裡剛掙扎坐起的楊樂天,“小子,事情是這樣麼?琳兒要是學會說謊,我斷不會輕饒於她!”那鳳目中的凜凜之氣,着實令人不寒而慄。
“是,我會娶她爲妻。”
“那好,我就給你們十天的時間,讓你們養傷。十日之後,你二人就在這山洞之內拜堂成親。”
楊樂天與琳兒相互攙扶,他用手爲琳兒拭乾眼角的淚花,溫柔地問:“琳兒,你還好麼?”
“楊大哥,我……”琳兒哽咽。
楊樂天搖搖頭,“好了,什麼都不必說了,我們走吧。”
回到山洞,二人靜靜地坐於石榻之上,誰也沒有說話。或是驚魂未定,或是雙方都不知如何開口,又或是二人都捨不得破壞這寧靜而又甜蜜的氛圍。
良久,一個關切而溫柔的語聲輕問:“琳兒,背上的傷口還疼不疼?”
“哦。不痛了,楊大哥放心。”琳兒淡淡地回答,可時不時皺緊的眉心卻出賣了她。
“讓我看看!”
“不用。”琳兒推開他。
楊樂天怎會死心,他心裡一直惦記着琳兒的傷勢,這刻便自作主張,硬是將方纔披在琳兒肩上的外衣一把扯落。
眼前的景象令他觸目將心,琳兒的白衣早已變成了一件血衣,道道洞開,破爛模糊,就連楊樂天的外衣上也是血跡斑斑。
“琳兒,你師父到底是不是人,竟忍心把你打成這樣?”楊樂天這樣問着,淚水在眶中不住地打轉。
“我師父她,對我很好。”琳兒低喃。
“什麼?”
“其實,師父平時都對我很好,只是琳兒總惹她生氣,她纔會……”
“這樣算對待你好?”楊樂天詫異地望着琳兒,粉嫩的櫻脣上還掛着血跡,一定是她剛纔刻意忍痛時自己咬破的。見到這些,楊樂天心疼不已,他閉起眼睛,別過頭不忍心再看。
琳兒卻以爲楊大哥生氣了,趕忙解釋:“不,其實這次她先前只是把我關起來而已,不讓我與你見面。後來,我惦記着你,才偷跑出來,惹怒了師父。”
“楊大哥,都是琳兒不好,反倒連累了你。”
楊樂天聽不下去了,突然緊緊地摟住琳兒的嬌軀,“不要再說了。”
琳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了一跳,被動地倒向楊樂天的懷中。很快,她感受到了臂彎的溫暖,寬大而有力,心情也漸漸平復下來。
“啪”身子猛地一仰,楊樂天眼睜睜地看琳兒掙脫出他的懷抱。
“楊大哥,我要回到師父那兒去了。這幾天,你自己注意身體,我會想辦法再來。”
“琳兒,不要走!”楊樂天伸出手臂,卻撲了個空……
十日光陰,轉眼即逝。這十日來,琳兒從未來過,楊樂天也一直安分地守在洞中,他自知身體雖已恢復,但武功絕不是妙齡仙姑的敵手,縱然思念琳兒,但想起婚約之事,卻又是猶豫不決。
第十日一早,楊樂天一睜眼,便看見妙齡仙姑闖了進來。她拿來一件絲制紅袍,重重地往石榻上一丟,冷冷地命令:“穿上!”
楊樂天沉默不語,只是不屑地瞥了一眼。
兩個時辰過後,琳兒慌慌張張地入得洞來,但當她第一眼見到楊樂天時,又不禁愣在當場。因爲眼前的這位梳洗整齊、身披紅裝的楊大哥,劍眉星目,玉樹臨風,簡直是男人的典範,女人的恩物。
楊樂天微微一笑,柔聲問:“怎麼了,不好看麼?”
“好美……”琳兒今日也塗了些胭脂,但居然沒能蓋住她雙頰泛起的桃紅。可是這樣的人,又豈會成爲她的丈夫?
“楊大哥,你快走吧!”琳兒推了楊樂天一把。
“我走?”楊樂天頓了頓,“好,一起走。”
琳兒退開兩步,“不,楊大哥,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爲什麼?”
“我不可以離開師父。”琳兒低垂着頭,落寞在她眼中轉瞬即逝,她焦急地推了推男人,“楊大哥,你快走!趁現在師父練功。”
楊樂天突地扯上琳兒的手腕,“不,一起走,楊大哥不會丟下你!”
“你一個人走,琳兒不能不顧師父的多年養育之恩,一走了之。更何況……”
“更何況什麼?”楊樂天急了,到這個時刻琳兒還吞吞吐吐。
“更何況……”琳兒被他扯着向前邁了兩步,“她是我娘。”
楊樂天聽得此處,竟並不爲之驚歎,而是顯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淡淡地道:“是麼,那又怎樣?”
“我不會離開這裡,只要娘不離開。”琳兒頓了一下,又勸:“楊大哥,時間不多,你快走,她是我師父,又是我娘,不會對我怎樣,你放心走吧。”
楊樂天沉吟片刻,“好吧,你要好好珍惜自己。”
望着楊樂天的離去背影,琳兒流露出萬般的不捨,卻又是萬般的無奈。她是多麼希望楊大哥留下來,師父的話變爲現實,兩人永遠都不分離。然而,他這一去又恰恰意味着,她再也見不到楊大哥了。但是,她還是會違心地勸他走,其實理由很簡單——她不可以連累楊大哥的一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