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你不要太過分了!”夜裡歡冷叱,眯着冰眸登時睜大。那個女人明明知道無痕是他的心腹,卻未經過他的同意贈了一瓶毒藥給他的下屬。
無痕轉身,拱手:“教主不必爲屬下遷怒於夫人,屬下此次南疆之行定取了那宮主的首級來,否則無痕也沒臉再見教主。教主,夫人並無不是之處。”
“去吧。”微一沉吟,夜裡歡揮退了無痕,肅然起身。
他夜裡歡乃是一代魔教之主,無謂心慈手軟,如若任務失敗,爲守住天神教的秘密,無痕的確該死。落花做得沒錯,可是對於無痕這位愛將,他夜裡歡卻是下不去這個手的。
天地間,風雨之勢依舊不減,雨霧濛濛。
落花一身青色素裙在風雨中飄搖,輕輕一揮,將手中完全無用的紙傘拋下了懸崖。紙傘乘着風雨,如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幽然向着崖底落去。
“你可曾在乎過我麼?”落花站在崖邊,一隻腳凌空揚起,盯着崖底,漠然問走過來的丈夫。
夜裡歡負手立在崖邊,看着蒼茫的煙雨之氣,沒有說話。他和落花之間,只不過是利益關係,何曾有過夫妻之情。而落花口中所說的“在乎”二字又是何意,既然那答案說出來便要傷人,沉默豈不是最好的拒絕方式。
大雨的勢頭忽然轉小,落花的腳在空中比劃了兩下,冷笑起來:“你就不怕我真的跳下去麼?”
夜裡歡冷厲地掃了一眼那隻懸起的繡花鞋,漠然道:“你想死,不用經過我的同意,你有選擇生死的權力。”
倏然抽回了腳,落花攥緊了拳頭,嗔怨:“夜裡歡,你就不能正眼看上我一眼麼?我看你關心那個琳兒,比我這個正牌夫人還多!”
在天神教的日子,只要沒有任務,落花就把自己關在那個小屋中。烤着火,搓着手,從臘月寒冬一直搓到夏日三伏。她怕冷,她一直怕冷,守着這麼塊“寒冰”,她感覺每寸肌膚都涼透了,涼到心裡去了。
落花好想念飛鳥那個溫暖的懷抱,逃婚前的半個月,是她這輩子渡過的最幸福的時光。儘管如此,日子一長,她竟貪婪地想讓她的丈夫也可以那樣摟着她,也許她只想從夜裡歡那裡得到某種溫暖的感覺,哪怕是一絲一毫也好。
“你怎麼能和琳兒相提並論!”夜裡歡冷冷地拋下一句話,轉身便走。
“楊樂天已經回來了,你打不過他的,也別指望和他搶老婆!”
如此刻薄的一句話,只能迎來一個清脆的耳光。手掌和着雨水打在臉上,聲音特別響亮,彷彿搖動了山谷,也震痛了落花的心。
落花捂着臉,氣惱得直跺腳。怎料腳下岩石溼滑,不會武功的她,身子一歪,突然消失在崖邊。
“啊——”
“落花!”夜裡歡驚呼一聲,同時飛身躍出,雙腳倒勾住崖口,如猴子撈月般懸在崖邊。他快速地伸出一臂,極力地伸手去夠。
不幸中的萬幸,落花在墮崖的一剎那,恰好勾住了崖壁上一處凸起的岩石,只是那岩石在距崖口一丈之下,而夜裡歡手臂伸直的長度加上他的七尺之軀,也不過一丈。
“裡歡。”落花第一次這樣喚了教主,眼中涌動着淚水。
“你堅持住,只差一點兒。”夜裡歡更多的探下身子,只用足尖勾住崖口,眼看自己的指尖就要觸到落花的五指。
勾着岩石的五指已然泛白,落花面上的淚珠滾過粉頰,立刻和大雨混在一起。她仰着頭,眼神湛湛地看向夜裡歡,“我只想問你,你究竟有沒有在乎過我?”
“你何必再問,先上來再說!”夜裡歡吼了一聲。
落花心底一涼,冷冷笑了笑,五指慢慢從溼滑的岩石上退下……
“落花!”一道驚雷的電閃劃過空氣,手臂下的那個青衣女子已然不見。
青色的衣裙在空中飛揚起來,宛若一頂碧色的蓮蓬。然而,只是那麼一瞬,那張蓮蓬就消失了,如水面上浮起的氣泡般幻滅。
怎麼會這樣!怎麼就這麼掉下去了!這怎麼可能……
夜裡歡愣愣地看向崖底,瞪着驚恐的眸子,但是隔着雨霧,他什麼也看不到。混沌的失落感,襲上了他的全身,那個女子是他的妻子麼?他雖然從來沒有承認過她,也不曾和她發生過任何的關係,但是失去的時候,心裡卻有說不出的滋味……
夜裡歡抽回了身子,在大雨中緩緩地蹲坐下來。就蹲在那塊突兀的岩石上,他感到到了深入骨髓的悲慟,彷彿是當年失去了家人一樣,就是那樣強烈的悲情破開了他冰封的心。
落花,義父,爹,娘,妹妹……是不是每一個和我夜裡歡沾親帶故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我剋死了所有的親人,剋死了所有身邊的人!
我夜裡歡就該孤獨一生,纔不會連累任何人。
雨水打落在黝黑的岩石上,濺起了潔白的花。岩石上,夜裡歡蜷着身子,將頭深深地埋在了臂彎下,肩頭微微聳動。
“夜教主。”一個空濛的聲音,隔着嘩嘩的雨聲不似真切,卻明明出現在耳畔。
夜裡歡擡起頭,不必去擦臉上的淚痕,因爲有雨水的覆蓋,沒有人看得出來。一雙通紅的冰眸中,面前的人變得清晰,而這個人也讓他不得不站直身子,撿回冰封的外殼,因爲他不能在這個人面前表現出軟弱。
“楊教主。”夜裡歡尊了一聲,只是這一聲究竟有多少心甘情願的成分呢,這是楊樂天正在考慮的問題。
楊樂天笑着問:“你怎麼把老婆從懸崖上扔下去了?你不要她了?”
“嗯?”夜裡歡怔了怔,突然反應過來,焦急地問:“你看到落花的屍體了?”
楊樂天玩味地挑了挑眉梢,吸了一口冷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說話間,他向左邁出一步,仰天望着東方發亮的天空。天空中,雨勢已然驟減,遠遠一望,可見那黑壓壓的烏雲已向着西天飄去。
怔怔無語,夜裡歡凝視着楊樂天身後的人,一時間想上前相擁,卻壓制着內心的衝動。
在他的對面,青衣女子正捋着是溼塔塔的髮尾,用一雙絕美的明眸看着夜裡歡,那眸子彷彿被雨水洗得通透碧亮,如雨後陽光下被洗亮的綠葉,隱隱現着忽明忽暗的光。
“落花……”那個冷漠如冰的人終是先開了口,上前一步。
“夜教主,落花也讓你失望了。”落花反退了一步,口氣仍是生硬,她想借此掩蓋着內心的激動。
就在剛剛,在看到夜裡歡那副蜷縮顫抖的樣子後,落花獲得了一瞬間的滿足——這個人身上附着的堅冰之氣居然爲她的死而融化了!原來他的心中是有她的……
“夜教主,下次你們夫妻吵架,不要搞得要生要死的。我能救得了落花一次,可是救不了她第二次。”楊樂天青袍緩步,坐到旁邊一塊凸起的岩石上,擺正了衣袍的下襬。
令人詫異的,在如此雨勢下,那衣袍下襬竟是未有一絲水痕。
夜裡歡心頭一震,那楊樂天的武功現在已經到了何種地步?萬丈懸崖下,能托起落花飛縱上來?瓢潑大雨中,可以做到滴雨不沾?
“楊教主,這次有勞了,下次有用得着我夜裡歡的時候儘管開口。”片刻的震驚後,夜裡歡微一點頭,過去示意落花一起走。他雖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不喜歡聽別人教訓,更不想欠楊樂天的人情。
楊樂天一擺手,“等等,夜教主,讓落花先走吧,我有件事先和你商量一下。”
“落花既然是我夫人,有什麼事情,她都可以聽。”夜裡歡突然伸出大手,按上落花的雙肩。
當着外人,夜裡歡一向對落花是維護的態度。
落花站定,漠然頷首。儘管她知道夜裡歡又在人前做戲,落花心中還是感到一片安慰,而每當這種情況下,落花又多希望那雙大手是來自飛鳥的。
“好吧。”楊樂天看了看崖口騰起的一抹彩虹,又看向這一對貌似恩愛的夫婦,終是把話問了出來:“夜裡歡,你是否願意放棄教主之位?”
楊樂天心裡明白,若是要闖出一番霸業,維護武林的平衡,鉗制柳飛揚做爲正派盟主的一方,就必須重登天下第一魔教教主之位。可是,這似乎委屈了現任教主夜裡歡。
夜裡歡在擔任副教主的時候,就把教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又在出任教主後,滅掉了幾股冒頭的江湖勢力,消滅了遠近威脅,令正邪勢力得以平衡,的確功不可沒。夜裡歡這個教主當得很好,也穩穩當當,而今天楊樂天反是覺得自己是個篡位之人。
沉默了一刻,夜裡歡單膝跪下,垂頭:“楊教主,你若願意重登教主之位,夜裡歡自當雙手奉還。”
“慢着!”未等楊樂天說話,落花突然腰身一擺,上前幾步,厲色道:“楊樂天,這個教主你不能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