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兒,你給我站住!”柳飛揚最後一個轉出書架,合了暗室的門。
沁兒扶着玉塞人的手臂一抖,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她內心還是深切懼怕這聲音的,多年來在柳飛揚的高壓之下,似乎已經習慣。
然而,楊樂天也站住了,回過頭,用冷銳的目光掃在柳飛揚的身上,彷彿在說:我警告過你不要囂張。
一身狼狽的柳飛揚,壓住了怒氣,上前兩步按上沁兒的肩頭,溫和地道:“沁兒,跟主上回中原去。”
沁兒的肩頭一陣戰慄,然,她肩頭的那隻大手並沒用很大的力氣,完全是她內心的恐懼。她不想跟柳飛揚回去,她的繼母已經死了,沒有人再威脅她一定要侍奉在柳飛揚身邊。
擡頭看了看一臉冷峻的楊樂天,沁兒又忙低下頭去,心念電轉:這個人還可以依靠麼,他可是殺了繼母的仇人,無論這個有婦之夫是否接納我,我都不可能和仇人在一起。可是,若沒有楊樂天的保護,柳飛揚也一定不會放過我,我還有何生路?
“沁兒。”柳飛揚的大手在沁兒肩頭加了一分力,目光中有了威脅的冷意。
失神中,沁兒嚇了一跳,口中艱難地吐出了一個字:“好。”
“沁兒,你爲何還要和這個人回去?”楊樂天赤裸裸地質問,轉身走到沁兒面前,低聲道:“沁兒,假如你願意,可以隨我回神魔崖去。天神教即使是魔教,也比你跟着這個邪魔要好。”
“誰是邪魔?”柳飛揚的金眸對上了楊樂天深邃的眸底,一口白牙勾出了不屑的弧度,“一個昔日的魔教教主說武林盟主是邪魔,真是讓江湖中人恥笑。”
“當然是你!”楊樂天握緊了拳,向着柳飛揚的面門揮去。
柳飛揚一個偏頭,躲過了拳峰,匿於沁兒的長髮之後,悻悻笑了笑。他眼下自知不是楊樂天的對手,便不去硬碰,而是扭了扭脖子,低頭問沁兒:“沁兒,我們兩個人你願意跟着誰,你可以自己選擇,但最好別忘了那金丹楊樂天可給不了你。”
金丹,忠心蠱的“解藥”——柳飛揚挑着眉毛用金丹威脅着,卻不知沁兒根本沒中蠱毒。
“什麼金丹,你給沁兒下了蠱毒?”楊樂天驚得一身冷汗,一把抓起柳飛揚的衣領。
脖領一緊,柳飛揚從容辯駁:“楊樂天,你冤枉我了,那蠱毒是她娘餵給她的,可惜師父被你殺了,我只是好心替師父給她解藥罷了。”
“你說……沁兒她娘是你師父?”楊樂天腦中嗡得一響,驚訝地看着沁兒衝着柳飛揚跪了下去。
“沁兒誓死效忠主上。”沁兒低着頭,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在落淚。
“沁兒……”楊樂天狠狠甩開柳飛揚的衣領,感到深深的無力。沁兒都如此說了,他還能說什麼?那女子本來就是柳飛揚身邊的人,她回去楊樂天無話可說,只是覺得惋惜,這麼善良的女子竟是和邪魔一起,助紂爲虐。
不願多看上一眼柳飛揚那洋洋得意的嘴臉,楊樂天一指莫不言語的善九烈,向着飛鳥招呼:“帶上他,我們走!”
“嗯。”飛鳥扶起善九烈,想不到那麼多年未能行走,這個瞎子居然比那個玉塞人的腿腳靈活。
不出一個時辰,楊樂天、飛鳥、善九烈便回到了客棧。飛鳥將善九烈安置在他的屋中,命了店家請來大夫爲給善九烈治療全身腐肌。
大夫進來爲善九烈治傷,卻看到一旁站立的飛鳥冷汗涔涔。不得已之下,飛鳥讓大夫查看了自己脊背上的傷口。深可見骨,傷口被污水浸得發白捲曲,大夫看了連連搖頭,但飛鳥只是撒了一些普通的金瘡藥,苦笑着說是無礙,勸了大夫只管善九烈一人救好。
足足忙了一個下午,飛鳥送走了大夫,這才得空去推楊樂天的房門。
飛鳥是想叫楊樂天一起去院子裡吃晚飯,不料他剛走到門口,便聽得屋內一陣躁動,連帶着一連串低低的咳喘聲。
“大哥!”飛鳥衝進屋內,登時愕然當場。
屋中,座椅板凳零七八落的躺在地上,牀上的“一團被子”在瑟瑟發抖,那低低的咳喘聲正是隱藏於被子之下。
一把扯落被子,飛鳥看到楊樂天的黢黑的脣,又被嚇了一跳,驚呼:“大哥,你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剛纔不是明明沒事了嗎,怎麼會……”
楊樂天顧不上回答他,只將身體蜷縮成一團,像只蝦米似地去拽一旁的被子。
飛鳥忙不迭扯過被子,把楊樂天包成了個糉子,一拍腦袋:“唉,我真是傻,你受了那麼重的傷,怎麼可能說沒事就沒事了呢。大哥,你忍着點兒,我去再把大夫叫回來。”
“義……弟。”楊樂天暗運了一口真氣,脫口道:“算了,普通的大夫又怎麼會醫治的了我。”頓了一下,他忙斂起眼睛裡的黯然,“再說,我現在已經感覺好多了,沒事。”
“你沒事了?”飛鳥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大哥瞬間轉紅的嘴脣。
一抹淺笑將那紅潤的嘴脣漾開,楊樂天抖索了一下精神,蹬開被子,忽然從牀上一躍而起,“我已經沒事了,我們去吃飯吧。”
這轉變也太突然了,楊樂天前後判若兩人,令飛鳥着實摸不着頭腦。飛鳥輕輕“嗯”了一聲,仍像是看只怪物似地看着他的大哥,直到將筷子提到了手裡。
桌上的羊肉冒着熱氣,碗中鮮奶的表面泛着金子般的油光。楊樂天干脆放下了筷子,伸手撕開一大張胡餅,夾上幾塊羊肉,大口地咀嚼着。
“真的不錯,你也嚐嚐。”楊樂天將胡餅送到飛鳥手中,飛鳥仍皺着眉頭,臉上全是驚奇。
飛鳥伸手接過胡餅,咬了兩口,還是忍不住問:“大哥,你的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樂天端起鮮奶喝了一口,挑眉:“我的傷,我哪裡有傷?”他隨手扯開衣領,露出半個臂膀來,從容道:“不信你看!”
“啊——”飛鳥咬了一口胡餅,忘了嚥下去,餅子直接從嘴巴里掉到了桌上。他曾記得,一把鏽跡斑駁的鐵勾插在了肩胛骨下,那是琵琶鎖的位置,但現在那肩胛的地方平整白皙,連半點瘢痕都沒有。
“爲……爲什麼會這樣?”飛鳥驚問。
楊樂天沒有回答,自顧地拉起衣領,繼續大口嚼着夾肉的胡餅,笑道:“你都親眼看到了,我身上的傷已經全都好了,你不用擔心我。倒是你背上的傷,是否還難過?”
不提還好,楊樂天這一提,倒是令飛鳥激痛了一下,頓覺幾條火舌躥上了脊背。他眉頭一緊,忙低頭端碗掩飾,“我的傷並無大礙,都是皮外傷而已。”
“嗯,你的傷口頗深,要小心處理。”
“是,是。”
“皮外傷……”楊樂天笑了笑,在飛鳥低頭喝奶時,饒有深意地看了兄弟一眼。
他的傷,倒是沒有傷在皮外……
翌日清晨,楊樂天親自來“探望”善九烈,地牢中的對話,飛鳥已經在早膳時和他說得一清二楚。
屋內,就只有他和善九烈二人,飛鳥去了集市採買準備返回中原的物品。如今,只是善九烈不認識楊樂天,楊樂天對這個善九烈可是自有看法。
將一碗熱粥置在桌上,楊樂天拉了張椅子在榻旁坐下,神情冷漠:“善九烈,你可是有話要對我說?”
“你是什麼人?你想我對你說什麼?”鼻子聞到了粥的香氣,善九烈將頭貼了過來。
楊樂天漠然不答,只是調用暗流,抽出了背上的玄魂劍。玄魂劍懸浮在空中,飛至善九烈的眼前,筆直地立着,寒光粼粼。
“你不認識我沒關係,不過,你該認得這把劍。”楊樂天淡淡地道。
善九烈身子一搖,臉色大變,一雙潰爛的手剛剛摸到粥碗,也驀地頓住。他眼睛雖然瞎了,但他心不盲,其他的感官還在。他能清楚地感覺到,玄魂劍就在他面前,劍上散發着強大靈魂之氣,這是何等熟悉的氣息,是他親手將一條條的靈魂鎖在裡面的。
“你知道我是誰了麼?”楊樂天問。
善九烈放下了粥碗,一字一頓地道:“你是玄魂劍的主人!”
楊樂天應道:“對,現在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我,我可以先喝粥麼?”善九烈猶豫着問。
“可以。”
“謝謝。”善九烈端起粥碗,眨眼間,將一碗白粥喝得一滴不剩,連碗底都用舌頭舔刮乾淨。
“啪嚓!”楊樂天將粥碗從善九烈的舌尖中奪過來,揚手摔在地上,轉眼碎成了數片。
“現在可以說了麼?”楊樂天微微一笑,看到善九烈點頭,便開始發問:“你是善九烈,西域的鑄劍大師?”
“對。”善九烈抹了抹嘴。
楊樂天淡淡地道:“我去過你家,牆上的波斯毯很美,可惜被我不小心燒了。”
“哦?”善九烈心下一沉。
楊樂天平靜的聲音:“我看到了毯子後面的字,前一句你在牢中解釋過了,後面一句‘煙雨縹緲’是什麼意思?”
善九烈答道:“那是中原的兩件至寶,‘煙雨’是一本武林秘籍,全名叫‘煙雨六絕’吧……”
“嗯,這功夫我會,你想見識一下麼?”
不由分說,楊樂天伸手抓過玄魂劍,持劍在屋中分出數道劍光,如漫天雨絲般捲起了密密麻麻的劍氣,又以迅雷之勢將牀上的被子斬成一百零八塊。這些絹布棉絮的碎片被劍氣托起,揚直屋頂。這時,楊樂天倏然收了玄魂劍,坐回到椅子上,仰頭看着片片碎絮從空中旋轉直落。
善九烈心頭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