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在海上行了數日,飛鳥也頑強地活了下來,倒不是還眷戀人世,只是落花生死未卜,他始終割捨不下。
船上有此傷重之人,香香自然閒不下來,正好一顯身手。儘管少了尋譽的陪伴,香香單純直率的性子,每日也過得開心快活。閒暇之餘,她就拉上琳兒一起去船尾,看那些水鳥在碧海藍天中競逐嬉戲,一臉天真爛熳的笑容,迎着海風斜陽,分外甜美。
這日天朗氣清,琳兒和楊樂天站在甲板上,遙遙望見一座小島。遠遠望去,島上一片凝目的綠色,植被繁茂。
“到了,到了!”琳兒興奮地叫了出來。
楊樂天微微一笑,他還真沒仔細欣賞過這島的全貌,如今看來,也不禁對小島心馳神往。只可惜他十年如一日,都被諸葛雲關在那暗無天日的山洞裡,身在島中,可謂猶坐地牢,豈非一個“困”字了得。
大船劃開水波,漸行漸近,海水由蔚藍過渡到清澈的碧綠,如翡翠般地化開了。這頭便是一大片淺灘,純淨潔白。浪花起伏間,卷着幼滑的沙粒一明一暗,晃得琳兒心神俱醉。
香香第一個跳下船,險些跌在沙灘上,她爬起來,興致不減。怎料身子一空,人輕飄飄地又蕩回到甲板上,原來是楊樂天用一隻大手竟如提小貓似地將她扔了回去。
“你幹什麼?”香香一甩肩膀。
“你不準去。乖乖在船上等着!”楊樂天呵斥。
“爲什麼?”香香皺緊了眉頭。
“你若有個閃失,我怎麼向尋王爺交代。”
香香吐了吐舌頭,卻也無奈,畢竟島上遇到什麼危險,還要成爲別人的包袱,只得抑制住心頭好奇,眼巴巴地看着姐姐和教主登島。反正船上飛鳥重傷未愈,香香正好留下來照顧他。
穿過沙灘,鑽入密林,陽光也變得吝嗇起來。楊樂天牽着琳兒的手,腳步堅定前行,心裡反倒越發得迷茫,尋思:“這片密林怎生如此陌生,此乃我和柳瑩初識之地,怎麼會是這樣?”
琳兒與他行了數裡,隱隱感到是在原地打轉。幾步之外,果然見到她先前在林間留下的標記,這是琳兒一時多心,怕迷路所備。
“樂天,你看!”琳兒指指樹上刻的一個小叉,“我們居然又回來了。”
楊樂天微微一驚,剛纔的疑惑解了一半:“這樹林被人設下了奇門遁甲。”
“難道有人快我們一步?”琳兒怔道。
楊樂天擺擺手,向琳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雙耳鶴立,林間似有琴聲徐徐,樂聲如高山流水,婉轉動聽。但這悅耳的音符,琳兒卻全然聽不到,因爲此樂並非真實的琴絃所奏,而是源於丹田腹音,唯有像楊樂天這等內功精湛之人,才得以聽聞。
楊樂天聆聽了一陣,眸光一亮,看向一臉狐疑的琳兒:“跟我來!”
牽起琳兒的手,楊樂天穿梭在密林之間,正是尋着那樂聲的指引。樂聲逐漸清明,曲調也急轉直下,忽地一頓,一曲終了,再也聽不到任何樂聲。
“我們出來了!”琳兒微笑着,再一擡頭,立時迷離了雙眼,不由讚歎:“這裡好美!”
只見斷壑迎風,碎玉飛濺,好一處山澗瀑布。那天上金光揮灑,霧雨當空,橫架出一道七彩橋樑,煞是絢爛奪目。
陽光直射下來,也照上了楊樂天俊美的面龐,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可惜這裡不是我要去的荒島。”
琳兒一怔,驚問:“你是說,我們來錯了地方?”
楊樂天清冷一笑:“既來之,則安之。這島有高人在此,且看看他是何方神聖,再走也不遲。”不等琳兒答話,二人只感到如風的水絲拂上面頰,冰涼刺骨。楊樂天夫婦臉色登變,同時按上劍柄。
琳兒低聲道:“這瀑布距我們尚有數丈之遙,只是微風,水珠如何飛濺至此?”
楊樂天眯着眼睛,並不答話,鼓膜中傳來一陣躁動:“來者何人,闖入我神仙洞府又有何目的?”仍是腹語傳音,聲音卻極爲清晰。
琳兒見樂天神色有異,又聽他朗聲道:“晚輩天神教教主楊樂天,我們夫婦無意闖入貴地,實在抱歉,打擾了前輩清修。”
那腹聲又靡靡傳來:“既是無意,就儘快回去吧,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楊樂天微微一笑:“晚輩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前輩可否一展廬山真面目,晚輩也走得不留遺憾。”
空聞一陣清脆的笑聲,又見片片水霧飛起,擾亂了七彩的虹橋。琳兒心頭一緊,劍從背上抽出半寸,楊樂天扶上她的玉腕,搖了搖頭。
水霧散去,一位仙子踏煙而來。再一凝神,原來是個美婦,她一身素縞,眉目修長,口鼻端莊。只不過她眼角的絲絲紋理,顯是經歷了歲月風霜。看如此五官,年輕時一定相貌甚美。那婦人似怒非嗔,泰然自若地瞧着他二人。
楊樂天抱拳一揖:“前輩。”
琳兒也隨着頷首施禮,但那婦人並不領情,而是背過身去,寒聲道:“如今看見了,還不滾。”
一個“滾”字,牙尖嘴利,和她的打扮樣貌極不協調,楊樂天也是驚訝:“尊你一聲前輩,會幾句腹語傳音,就自以爲是?”他高傲氣盛,當下聚氣丹田,竟將這幾句暗語用內功推了出去。
那婦人登時怒了,轉身的瞬間,回手向楊樂天的面頰揚去。楊樂天略一低頭,一陣強烈的氣流,在他頭上呼呼作響。一掌扇空,這空掌立時攥成了拳,眨眼之間,衝着楊樂天的面門擊來。
拳風凌厲之勢,令楊樂天大出所料,他向下一蹲,右腿橫掃,一招“釜底抽薪”,唰地踢了出去。婦人臉上立時變色,向後一退,正好被楊樂天踢中小腿,骨上吃痛,身子不由地向後仰去。危急關頭,婦人右手向地面一揮,指尖輕彈,即在距地面不到一寸之時,借力扭轉了身形。她踉蹌了幾步,駭然愣在當場。
“你的功夫難道是已經失傳的……”那婦人驚訝地瞪大了一對杏目。
“煙雨六絕。”楊樂天輕描淡寫地一句,又令婦人心頭一震:“果然不簡單。當年失傳的神功,竟還有人習練得成。”
楊樂天拱了拱手:“剛纔晚輩冒犯了。”他口中恭敬,心中暗暗稱奇:“這婦人一雙玉手,纖細修長,還算有些能耐,可是她腿下功夫,怎生會這般低劣?”
擡頭相望之際,但見那婦人眉頭緊蹙,齒間較力,似是忍着某種煎熬。琳兒一步上前,伸手相攙:“前輩,可好?”
幸好剛剛琳兒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不然出醜跌倒,又讓楊樂天看了笑話去。怎料那婦人非但沒有感念琳兒相扶之情,反而轉手一掌,猛然擊向琳兒的胸膛。
琳兒猝不及防,驚呼了一聲,身子飛將出去。便在此時,楊樂天雙足蹬出,飛身之際,已在半空把妻子摟入懷中。琳兒捂着胸口,“哇”地一口鮮血染紅了白衫。
“琳兒!”楊樂天失驚的抱住她,那個是他妻子的人,目中有了火一樣的光芒。
寒光一現,殺機四起,楊樂天挺劍指向那婦人,冷喝:“你若再敢放肆無禮,休怪我劍下無情!”
婦人卻不予理會,轉過身去,擺了擺手:“你們走吧,不要再來煩我。”旋即合了眼睛,盤膝而坐,兀自運功調息。 щщщ ▪Tтká n ▪¢O
楊樂天揮劍點向那個背影:“說得輕鬆,你在密林設下奇門遁甲,我夫妻二人如何出得去?”
婦人充耳不聞,仍自閉目調息。
楊樂天剛要上前,卻被琳兒攔下:“我們也不急於這一時三刻,等等便是。”
楊樂天點點頭,順勢和琳兒坐下來,爲妻子推功療傷。不大工夫,琳兒氣息漸勻,倚在丈夫肩頭,靜靜等待那位前輩。那婦人依舊坐在原地,如石像一般靜止不動,和剛纔竟無半分差別,唯有她額頭滲出的晶瑩汗珠,證明她還是個活人。
時近冬至,島上卻溫暖得仿如初春。琳兒將斗篷蓋在身上,背靠着丈夫,不知不覺潛入夢鄉。方待轉醒,忽見天上繁星斗鬥,明滅不定。
“好美啊!”琳兒從心底發出一聲讚歎。她一時興奮,吸氣過急,頓感胸間作痛,這才發現自己還躺在楊樂天懷中,又感覺好溫暖。
楊樂天對她溫柔一笑:“你醒了?”
琳兒微笑,胸口隱隱的痛提醒了她,“原來還在島上,那婦人呢?”琳兒想到此處,轉頭張望。
“你在找那婦人?”楊樂天擡頭望向瀑布的方向,“回她的神仙洞府去了。”
“她可有說出怎樣走出這密林?”
楊樂天淡淡地道:“她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她只會讓你一個人出去,讓我餓死在這兒。”
琳兒“啊”的一聲,從楊樂天的懷中滑了出來,“琳兒這就去管她要了脫困之法,我們一起離開!”
楊樂天微微一笑:“你若帶我一同出去,那位前輩定是不許,也斷不會給你出島之法,不如你一個人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