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他們之間沒有了阻隔。夜風中,楊樂天摩挲着琳兒柔軟飄逸的長髮,琳兒在楊樂天懷中輕喃:“一切都過去了,對麼?”
“對,都過去了。”楊樂天頓了頓,“你要相信,我永遠不會傷害你,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我會給你幸福。”
琳兒默不作聲,只是揚起頭,細細凝視着楊樂天的面龐,眉目口鼻每個細微之處都一一欣賞着。
楊樂天探手取出一隻玉石珠釵,那原本就爲琳兒所有,此刻楊樂天將它小心地插在琳兒的青絲雲髻之上,宛如天幕中的一顆明珠,奕奕生輝,琳兒瞬間陶醉在幸福之中,當下淚珠瑩然,喜極而泣。
這一夜,他們相擁而坐,篝火伴着他們,暖暖的,映着他們的臉,溫暖彼此的心。漸漸地,他們沉默了,因爲他們已經被醇厚的美酒灌醉,這是幸福的感覺,一種撲朔迷離、亦幻亦真的幸福。
直到魚肚泛白,林中濃霧散去,楊樂天才扶起琳兒,“我們回屋吧。”未待琳兒多想,二人已來到稻草屋中,倚牀而坐。
楊樂天注視着琳兒,突然一臉肅穆,正色道:“琳兒,問你件事情。”
“什麼?”琳兒也跟着他緊張起來。
“你可曾記得我的滅門仇人?”
琳兒心頭一驚,頷首不語。
“你真的不記得麼?那讓我來告訴你吧,你該知……”楊樂天說話之時一直保持平靜,只是他這個“知”字還未及出口,琳兒便擡手堵上了樂天的雙脣,“不要說,不要提些傷心難過的事,我不想看到你不開心。”
“琳兒,我不說可以,但是並不等於他不存在,家門的血海深仇可以不報。你明白麼?”楊樂天的神色變得凝重而堅毅,目光中滿是仇恨的怒火。
“樂天……”琳兒驚恐地擡頭。
“陸……峰!”楊樂天從內底發出這二字,迴盪在琳兒的耳際,琳兒竟一時失了神,“他……難道他是你的殺父仇人?”
“怎麼,你該知道的。”楊樂天見琳兒面帶難色,忽的念頭一轉,又微笑道:“算了,不去理它罷。”
“不,樂天。你可知道這陸峰是何許人?他便是這天神教的教主——神尊。”
楊樂天聽得琳兒再次提起仇人的名字,那笑意瞬間變得苦澀,恨恨地道:“我知道,也早該知道。”
琳兒聽出他言中的嗔怪之意,心中更是忐忑難安:“莫非他已然知曉我和陸峰的關係?不,這斷無可能。”
琳兒鎮定氣息,“嗯,陸峰他武功奇高,非常人可比,當今武林恐怕只有吳銘前輩方可相較。樂天,我一直不說,就是怕你冒然前去,白白損了性命。你能原諒我麼?”
楊樂天神色一黯,不答言語。他歇了半晌,才道:“琳兒,你做的沒錯,不用求得任何人的原諒,當然也包括我。好了,此處並非我二人久留之地,我們走吧。”
琳兒點點頭,跟着楊樂天出了稻草屋。外面天已大亮,琳兒牽着楊樂天的衣角,茫然地看着朗朗晴空,“我們要到哪去呢?”
“回無名山莊去。”
琳兒默不作聲,儘管心中頗多疑惑,卻只管隨着楊樂天匆匆趕路。她什麼也沒有做,一心只想陪在樂天身邊,他去哪裡,自己就隨到哪裡,只要能這樣一路相伴,已是莫大的幸福。但是楊樂天可不這麼認爲,他心裡自有打算。
一日,楊樂天攜着琳兒行至張家界,忽聞樹林中傳來陣陣廝殺之聲。楊樂天和琳兒對望了一眼,均感奇怪,於是立刻隱蔽身形,潛在樹後。
眼見場中兩人鬥得正酣,那老者神情兇惡,然對面的姑娘卻能以柔克剛,一節柳枝敵過利劍。
“又是你的柳瑩!”琳兒醋意頓生,瞥了一眼樂天,拉上他的衣角,想把他儘快扯離是非之地。
“等等。”楊樂天瞄着林間兩人,壓低了聲音:“那老者是我師父。”
琳兒大吃一驚,樂天關於他師父的事情從來避諱不說,心下一寒:“樂天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瞞了於我。”
忽然,楊樂天提縱身形,躍到場中,橫擋在柳瑩身前,大喝一聲:“住手!”楊樂天的突然出現擋住了諸葛雲致命的一擊,也讓諸葛雲眼前一亮。
“樂天?”諸葛雲驀地一驚,一揮手中長劍,喝道:“徒兒,你讓開,讓爲師殺了這妖女!”
“您不能殺她。這妖女畢竟救過徒兒性命,不知師父可否看在徒兒的份兒上網開一面?”楊樂天懇求。
諸葛雲眼珠一紅,怒吼:“你讓開,爲師今日非要殺了這妖女不可!”
“楊大哥,看來你還是喜歡我的。對麼?”柳瑩咯咯笑了兩聲,“你最好別指望這樣能討好我,頂多是咱們扯平。”言猶未了,只聞爆裂聲聲,衆人俱被煙霧迷了雙目,回身再尋那妖女,已不見蹤影。
“唉,居然讓這妖女給跑了。”諸葛雲一頭懊惱。
柳瑩瞬間踲走,楊樂天自然踏實不少,於是他話鋒一轉,對諸葛雲畢恭畢敬地道:“師父,您老人家如何來了中原?”
怎料此言一出,卻遭諸葛雲劈頭蓋臉地一記耳光,那力道着實強勁,直打得楊樂天身子一晃,退後三尺。楊樂天忙單膝點地,“徒兒知錯,請師父責罰。”
諸葛雲濃眉一挑,反問:“你如何知錯?”
“徒兒不該放走那妖女。”
“嗯,還有呢?”
楊樂天只道他放走柳瑩是萬萬不該,至於別的事情心中也沒了主意,支吾:“這……徒兒不知。”他把心一橫,心道答了這不清不楚的話,又免不了捱上一頓暴打。
空氣一瞬間靜止,卻在這時,諸葛雲喊出一聲:“出來吧,別躲在那裡看風景了。”
琳兒一直在樹後靜觀其變,此刻即便是諸葛雲不喚,也到了該出來的時候。她來到諸葛雲面前,微微欠身,“望請前輩不要再難爲樂天。”她面帶桃色,語聲尤是楚楚可憐,任諸葛雲再是鐵石心腸,見到這樣的姑娘也軟了下來。
諸葛雲仔細打量了琳兒一番,忽的聳起兩道濃眉,質問:“你是何人,和我徒兒什麼關係?”
“小女琳兒,和樂天乃是……”一抹緋紅飛上粉頰,琳兒頷首,羞愧難答。
“哈哈哈……”諸葛雲突然縱聲大笑,滿面歡愉之色,“不用說了,老夫擇日就爲你們大婚。”
“謝師父。”
儘管與諸葛雲相處十年,楊樂天卻依然摸不準師父的古怪脾氣,可這個結果總比受罰強過百倍。琳兒也有同樣不解,怎麼剛纔還是羅剎,一轉眼就變成個菩薩了,但成婚一事究竟是件好事還是壞事,誰也說不清。
“我們上路吧。”諸葛雲一拂袍袖,先行引路,楊樂天應着起身,遞個眼色給琳兒,他二人遂尾隨於後。面對這個喜怒無常的怪老頭,琳兒敬他是楊樂天的師父,便一切順從他心意。
三人行出不遠,偶見一處歇腳的涼棚,於是要了幾碗清茶。諸葛雲這纔將事情始末娓娓道來。原來在楊樂天離開荒島不久,就有大批魔人攻來,目的正是取諸葛雲的性命。幸虧諸葛雲在當年楊樂天闖入後,就在洞中暗佈下機關,那些魔人不得要領,死傷慘重。僥倖活下來的,也皆爲死士,事敗後紛紛服毒自盡,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但荒島顯然不再是避世之地,於是諸葛雲來到中原,欲追尋那魔人來源。
“究竟是何人對我這把老骨頭起了興趣?”諸葛雲板起面孔,責問:“樂天,爲師送你離島前說過什麼,你可是忘得一乾二淨了?”
“徒兒不敢,師父曾吩咐過徒兒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向人提起您。”言至於此,楊樂天猛地驚覺,忙跪倒在諸葛雲腳下,朗聲道:“徒兒實在是忤逆不孝,引那妖女前來,給師父招來殺身之禍。請師父重重懲戒於我。”他內心已是萬般自責,此刻便是諸葛雲一掌劈了他,也是心甘情願。
誰想諸葛雲當真一掌橫空劈來,琳兒頓時失了方寸,驚呼:“前輩!”撲通一下跪在諸葛雲面前,乞求:“還望前輩手下留情。您若要殺樂天,就先送琳兒一程吧。”諸葛雲這一掌遲遲未劈落下來,手旋在半空,一時間竟進退兩難。
餘光掃過,諸葛雲發現涼棚中人竟紛紛看起了熱鬧,個個目瞪口呆,直待好戲上演。他這一掌正無着落,剛好劈在桌上。
“咔嚓”一聲,木桌立時一分爲二,向左右兩方倒去。
“看什麼看!”諸葛雲大吼一聲,直嚇得旁觀衆人皆然縮回脖去,無人敢知一聲。
諸葛雲深深地看了看面前這對情人,眼眶一酸,心中感觸頗多,他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回身另尋了一張桌子坐下,“你們坐過來吧!”
楊樂天和琳兒對望了一眼,知道諸葛雲在吩咐他二人,坐了過去仍是驚魂未定。那涼棚老闆甚識事務,笑嘻嘻地端上一壺新茶,翻開三個茶碗,哈腰點頭的招呼:“客官,請慢用。”
“樂天,琳兒對你這麼好,你要好好珍惜啊。”諸葛雲忽然語重心長的嘆了一句,轉頭望向遠處的羣山,眼睛也跟着陷進了那雲山繚繞的縹緲虛空中。
琳兒驚疑地望着這張愁纏百結的老臉,心道:“莫非他也曾有一段值得追憶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