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靜止在這一刻,琳兒可以聽到飛鳥呼呼地喘氣聲。兩道憤怒的光正盯在她的臉上,彷彿一瞬間她就變成了千古罪人。
“我和天神教是有些瓜葛,不過琳兒發誓,從未做過對不起武林正道的事情。”
琳兒的聲音飄在空中,漸漸地低了下去,那是父親的罪惡,可是她心中卻覺得自己也逃不了關係,因爲她身上流着罪惡的血。
飛鳥沒有說話,仍是定定地看着風中這個纖弱的女子,目光漸漸柔和下來。其實,他是個虛懷若谷、心納百川之人,只要覺得合乎情理,便是別人眼中的十惡不赦,他也不會計較。如今欠的只是琳兒的一個解釋。
“夜裡歡爲何會稱你作少主?”飛鳥輕聲問了一句,心情已是鎮定了許多。
“飛鳥大哥,其實琳兒的爹爹不是諸葛前輩,而是你們眼中的天神教大魔頭……陸峰!”琳兒漲紅了臉,看得出她是使出十足的勇氣才吐出最後這兩個字來。
飛鳥面對琳兒的坦然回答,竟一時間不知所措,他萬萬沒想到琳兒居然會是陸峰的女兒,那妙齡仙姑豈非……
琳兒見飛鳥不再答話,急得跪在了他的面前,扯着飛鳥的衣襟,哀求:“飛鳥大哥,琳兒求你千萬別把我的身世告訴樂天,好不好,好不好?”
望着這哀求和無助的眼神,飛鳥怦然心動,說道:“父母從來由不得自己選擇,只要琳兒姑娘沒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情,就與我飛鳥無關。只是楊兄已棄你於不顧,琳兒姑娘爲何還那麼在意他的感受呢?”
琳兒情緒激動,帶着哭音回答:“陸峰是樂天的殺父仇人,他要是知道一直以來都是和仇人之女生活在一起,他一定不能接受,我不想他難過。求求你,飛鳥。”
飛鳥心回意轉,俯身扶起琳兒:“也罷,飛鳥今日就應了琳兒姑娘。既然你能真誠相告,那麼關於琳兒姑娘的身世只有我飛鳥一人知道。”
“多謝飛鳥大哥。”
飛鳥擺擺手,“不用感謝我,我也有一個不情之請,你答應了我,就當我們扯平。”
“飛鳥大哥請講。”
“我想陪琳兒姑娘一同上路,前往龜谷求醫。”飛鳥沉了口氣,看着周圍漆黑的密林,他也真的爲琳兒擔起心來。
“不敢煩勞飛鳥大哥,琳兒一個人去就行。”
“琳兒姑娘言重了……”
“好吧。”琳兒忽然打斷了飛鳥,雖知飛鳥不是出爾反爾之人,但也心存憂慮,其實有飛鳥同行求醫,本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飛鳥釋然一笑,遂在蒼茫夜色中生起一團篝火,二人圍火取暖。
飛鳥不時地向那烈火中添些枝頭,只是這些枝頭被大雨澆過,也不易點燃,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把火生了起來,但火光不旺,勉強維持不滅而已。
琳兒倚着大樹,望着枝條間那些星星點點的紅光,卻在不知不覺中悄然入眠。
天色漸明,山林間鳥兒的鳴叫之音婉轉清脆,彷彿帶着琳兒回到了梅山。在梅山,琳兒整日與山林小鳥爲伴,與它們一起翩翩起舞,一起追逐夕陽,那美輪美奐的時光是多麼舒心暢快,卻又去的如此匆忙。突然,孃的身影浮現在眼前,卻一閃就不見了。
琳兒急得醒了,兩行淚珠順着粉頰啪啪滴落。她一眼望見身邊的飛鳥,忙眨了眨眼睛,掩了淚水,起身道:“我們該走了。”
飛鳥應了,跟在琳兒身後,其實琳兒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裡,只是不好多說什麼,也不想多說什麼。
數日後,二人來到龜谷。這龜谷簡直是個世外桃源,風兒輕柔,溪水蜿蜒,耳畔鶯聲燕語,咕咕動聽,思緒可隨心飄蕩,完全是另一番體味。然而這裡卻罕有人跡,琳兒和飛鳥在谷中行了一個時辰,不曾見過一家一戶一人。
“整個龜谷方圓數十里,卻哪裡尋一個醫仙去?”琳兒無暇欣賞眼前美景,始終愁眉不展。
飛鳥知他心意,安慰道:“琳兒姑娘,即便這龜谷山高林密、溪河縱橫,尋個醫仙倒也難不倒我飛鳥,不如先喝些泉水,暫做休息吧。”
琳兒本無心顧忌自身安危,但聞飛鳥一言,頓感又倦又渴,飛鳥這捧甘露送的正是時候。低目一瞧,這泉水乃容於樹皮鉢中,即是用一片樹皮凹去中心,旋挖而成。
琳兒點點頭,雙手接過樹皮鉢,捧到嘴邊,泉水微浸脣齒,反又送還飛鳥,輕輕搖頭,“這泉水清澈冰涼,想必定然甘洌心肺。飲之一口,未解口渴,反增透寒,琳兒不想喝。”
“琳兒姑娘,不試一試,怎知箇中滋味?”說罷,飛鳥一甩袍袖,豪飲了幾口,大聲稱讚:“快哉,快哉!”
不容分說,他又低頭吞下幾大口水,擡頭大笑:“琳兒姑娘,這泉水好生神奇,能讓人忘憂棄愁。”
飛鳥正說中琳兒的心事,又見他暢快淋漓的樣子,琳兒悄然心動,不禁問:“可否讓琳兒一試?”
飛鳥喜上眉梢,再次將清泉送至琳兒嘴邊。
琳兒抿了一口,冰涼甘甜的泉水順着脣齒的縫隙,緩緩地淌入五臟六腑,泉水所極,七經八脈皆通,果有神效。
“謝謝你,飛鳥。”琳兒用衣袖輕拭了下櫻脣,微微一笑,“我們繼續上路吧。”
飛鳥應了,隨手拋掉樹皮鉢。琳兒見了,竟跑過去將那樹皮鉢拾了起來,“這個東西雖不精緻,倒也蠻實用,丟掉豈非可惜?”
“這個樹皮鉢乃是在下信手捏來,琳兒姑娘若是喜歡,飛鳥可以爲你做個新的。”
“不用了,這個已經很好啦。”琳兒淡淡一笑,將樹皮鉢收入懷中,看向行在當前的飛鳥問:“飛鳥大哥,你經常用這個收集泉水麼?”
飛鳥邊走邊道:“是啊,這麼多年在江湖漂泊,也就這麼點兒一技之長,全被你看穿了。”
琳兒櫻脣微揚,突然眸中一閃,“咦,飛鳥,你看!”
飛鳥順着琳兒手指之處,竟見一隻小兔子跳躍于山溪之間。此兔毛色白裡現棕,混合有致,跳躍起來紋路變幻,陽光下若隱若現,可愛至極。
琳兒欣欣然跑過去,將那小兔子一把抱起,那兔子居然不躲不閃,馴服地蹲在琳兒的掌心。
“小兔子好可愛哦,你看是不是,飛鳥。”琳兒輕輕撫摸着小兔子柔軟的毛皮,脣邊泛起甜美的笑容。
飛鳥見琳兒愛不釋手的樣子,忙連聲應和。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琳兒笑得這麼燦爛,也頗感欣慰。
“哎,這小兔子的眼睛爲何是黑色的?”
琳兒如此一問,飛鳥也注意到這隻兔子的眼睛不是明亮鮮紅,而是烏黑通透。“兔子有很多種的,我見過一種波斯兔,就是灰毛黑眸。”
琳兒清純一笑,“原來如此,還是飛鳥大哥見識廣博。”
“我看未必如此!”這聲音猛然間從身後傳來。琳兒側目一盼,着實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向退後了幾步。
“怎麼,姑娘嫌老夫入不得你眼啦!”
琳兒神經微振,再相擡眼觀瞧,才發覺面前站立的哪裡是個人,活脫脫一個廟門羅剎!只見面前之人手執朽木柺杖,大耳高鼻,白鬚蓬然,一張皺紋有如百川交集的麪皮,就像這周遭的樹皮般難看,一瞥之下,只能用“恐怖詭異”四個字來形容。
雖然面目可憎,但來人一身青衣布衫卻十分乾淨利落,一塵不染。不過,琳兒總是失態在先,故而欠身道歉。
“罷了,罷了。”老者神秘地向前探了半個身子,“姑娘要小心身邊人啊。”
這話顯然是在中傷飛鳥,換了旁人早就義憤填膺了。但是飛鳥就是飛鳥,他不急不躁,反而心平氣和地應道:“老人家說的是,晚輩會保護好琳兒姑娘的,請您放心。”
老者遲緩地搖着頭,“那姑娘不要後悔就好。”說罷,他從腰間摘下一個小葫蘆,“姑娘,你拿着這個,裡面是後悔藥。”
“這個恐怕不妥,老人家您自己留着用吧。”琳兒斷然拒絕。
青衣老者沉沉一咳,轉頭對飛鳥道:“年輕人,那你幫這姑娘收着吧。”
琳兒心怒這老頭好生討厭:“剛剛損了人,轉過頭來就要人家幫他做事,豈非拆橋過河,看樣子他是吃定飛鳥這脾氣了。”不出所料,飛鳥果然將葫蘆收在懷裡,還連聲道謝,看得琳兒無可奈何。
飛鳥又是一揖,“老人家,您可知此龜谷中有位醫仙?”
“聽過,聽過,這龜谷醫仙的名頭可是響亮。看看,老夫這對全盲的眸子就是他治好的,神醫吶!要不是這對閃亮的眸子,怎麼能一下子就看穿了你啊,年輕人。”老者生咳幾聲,神秘兮兮地對琳兒道:“小心啊,姑娘。”
“小女知道了,謝謝關心。假如您知道這位神醫住在哪裡,還請指一條明路給我們。”琳兒語氣略帶生硬,飛鳥忙填上一句:“是啊,是啊,有勞您啦。”
青衣老者笑了笑,“年輕人,煩你把這葫蘆看牢啦!”
“晚輩記住了。”飛鳥應和。
“你們要找的醫仙……就在那裡!”老者突然揚手一指,琳兒和飛鳥同時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片山林鬱鬱蔥蔥,埋沒在山坳之中,繁茂的樹枝遮天蔽日,人眼無法穿透,不知隱藏着什麼神秘。
“醫仙在林中?”飛鳥一楞神的工夫,回身再看青衣老者卻已無跡可尋。
琳兒喃喃:“這老頭倒真是神出鬼沒,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後悔藥啊。”飛鳥打趣地看着琳兒。
琳兒真是被飛鳥氣得七竅生煙,她轉念一想,也罷,找尋醫仙要緊,好在有了目標,便迫不及待地想入那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