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楊樂天與夜裡歡異口同聲。
楊樂天的指尖在燈屏上戳點着,“假如這些尖錐形狀的代表山峰,波浪線代表河流,而這裡,有一顆星星,應該就是某個關鍵的位置。”
“縹、緲、峰。”
“你說什麼?”楊樂天驚訝地張大了嘴。
“你看這裡,寫着的三個字。”爲了使楊樂天看得更清楚一些,夜裡歡拔掉了插着剪紙的燈軸。果然,在空無一物的白屏上,“縹緲峰”三個字赫然出現在那顆星星的上端,它是最後才浮現出來的,而且越發深刻起來。
看得皺起了眉,楊樂天思索:縹緲峰是十六字箴言中最後一個地點,煙雨縹緲……煙雨縹緲……正如父親手上的煙雨六絕一樣,這個走馬燈說不定就是給夜家帶來滅門之禍的根源……哼,什麼行俠仗義,通通是爭奪利益的藉口罷了,江湖中人爲得至寶,無所不用其極,連正道之人也會被寶物矇蔽雙眼,變成燒殺搶掠的強盜。
一念至此,楊樂天心中不由得抽痛了一下,只是這時,夜裡歡也彷彿明白了一切。淚水,不堪重負地從那雙冰冷的眼眶中涌了下來。
楊樂天見此,反是破碎地一笑,“呵,我們同命相連呢!我呢,用了極端的手段,殺了仇人;而你,則用冰冷的外表把自己隱藏起來,選擇逃避過往。”
“別拿我和你相提並論。”夜裡歡冷冷地反斥。他沒有讓自己哭出聲,那些淚水就在他硬朗的臉頰上兀自流淌。滑入他嘴角的淚水,他便用舌尖一舔而入,細細品嚐那鹹中帶苦的味道。
楊樂天長嘆了口氣:“你還是放不下執着。”
“也許到我死那刻,我會放下。”夜裡歡用手背乾脆地抹去眼中的淚。
楊樂天沒再說話,直勾勾地望着對方倔強的臉,心底生出一片悵然:那是多麼熟悉的一張臉啊,曾幾何時,有一個年少輕狂的少年,初入江湖,也曾有着一張和他相同的臉。只不過,那張臉後來見證過無數的鮮血,被江湖上的殘酷所磨礪後,失去了那樣的光澤,變成今日這副沉穩睿智的樣子。那是自己曾經的影子,但如此倔強的影子早晚會消失在沒有陽光的烏雲之下!
“太好了,只要找到了縹緲峰,就可以掃平喚雨樓的勢力,剷除吳陰天!”
這一嗓子,把楊樂天和夜裡歡都從各自的思緒中拉了回來,他們轉頭,將目光移向牆角。那牆角處窩着一個人,此時正興奮地衝了上來,臉上的笑容忽被這楊夜兩人莫名的眼神瞪得一僵。
“這上面繪的真是縹緲峰的地圖麼?”飛鳥有些不自然地蹲在兩人旁邊,指着燈籠的圍屏,擺出一副探究的神情。
“燈紙上是這麼寫的。”楊樂天平靜地回答,“大概是剛纔這燈被雨水淋溼了,所以上面隱藏的圖形和文字纔會顯現出來。”
“嗯,消滅了喚雨樓,漳州一帶的百姓就有救了。”飛鳥的眼中閃爍着希望。
楊樂天轉過頭,用異樣的眼光看向這位風度翩翩的喚雨樓的二樓主,戲謔地噙起嘴角,“呵,你怎麼這麼着急啊,二樓主?”
“吳陰天他禍害武林,人人得以除之,我原先若不是因爲落花在他手上,早想辦法殺了他了。”
“嗯?你捨得殺你三弟了?”楊樂天挑了挑眉梢。
飛鳥板起了臉,一派嚴肅,“我只當三弟早已死了,喚雨樓裡的那個吳陰天,我殺之而後快。”
“好,乾脆。”楊樂天站起身,“只不過,這縹緲峰是一座山峰,裡面隱藏着什麼東西還不知道,怎麼能肯定有這個力量可以剷除喚雨樓?當年,穆前輩和夜獨龍定下了的約定中,只提到了若有強敵追殺去找夜家,不妨試想一下,這擺脫追殺的後路就在縹緲峰,那麼這縹緲峰可能只是一個適合隱居的避世之所,而並非克敵制勝的利器。”
“誰也不知道那縹緲峰隱藏着什麼秘密,不過,依據十六字箴言所說,‘玄魂幻魄,煙雨縹緲,中西璧合,天下一統’,這縹緲峰是在最後一個提到,許蘊涵着統一天下的力量。”夜裡歡截口道。
飛鳥隨聲附和:“沒錯,就是‘天下一統’,這四個字對於野心燎原的吳陰天來說,可是有致命的誘惑。這兩年來,他調用了喚雨樓上上下下的力量,四處尋找縹緲峰的位置所在,最近才查到了雪月宮那裡。”
“雪月宮?”楊樂天端着手,若有所思,他憶起了他孃的出身以及不久前在喚雨樓裡救出的那個叫青璧的少女。
“對,那天在巷子裡,大哥見我抓的那個少女,就是雪月宮的少宮主。”
青璧是少宮主?——楊樂天聳了聳肩,突然,他肩頭一沉,怒目瞪着飛鳥,“你還說,那天的行爲你是否太過分了?”
飛鳥一怔,摸了摸驟然躥紅的耳根,“我是怕她落在樓主手裡會更慘,所以才使出那樣的手段。其實,當時若是她肯說,我又豈會那樣對待一個姑娘?”
“你對一個姑娘做了什麼?”這個敏感的話題,一瞬間如一簇火苗令剛剛醒來的落花跳了起來。
飛鳥回頭,落花全身帶出的濃重醋意讓他第一次體會到了女人的可怕。他登時變了臉色,忙向着落花辯解,語無倫次,“我可是沒看一眼,我發誓,那光溜溜的身子我沒看一眼!”
“你做了……”落花在未搞清楚來路去脈之前,自然是順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不容分說,她擡手就在情郎的臉上留下了一個曖昧的五指印。
飛鳥捂着火辣的面頰,一臉委屈地解釋:“落花,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命人脫了她的衣服……”
“衣服都脫了?!”落花氣急,一掌橫甩過去,卻被飛鳥一低頭,調皮地避過。落花眼珠一瞪,作勢再打,忽被情郎扣住了腕子。
飛鳥理屈詞窮,說話結結巴巴:“不是的,不是在房裡,不是牀上,是……是在外面。我背過身,的確一眼沒看,大哥可以爲我作證。”
“呵呵,我作證,他沒看,沒看……”
一旁的楊樂天忍俊不禁,不想那個平日一本正經的大男人,在老婆面前竟跟受氣的小媳婦似地。他抿着笑,慢悠悠地踱到剛剛將干戈化爲玉帛的飛鳥身邊。眼下,他的義弟一臉五顏六色,就像打破了染料房,可是煞爲好看。
“以後我可省心了,有人幫大哥管着你了。”
飛鳥尷尬一笑:“這還不是拜大哥所賜。”
聞言,楊樂天挑起了泯成一線的脣,向上彎出了一個新月的弧度。
“這一統天下的力量,切不可讓吳陰天奪了去!”正當幾人沉浸在歡笑中時,一個冷冽的聲音掉到了地上,碎開了一地的冰渣。
兄弟二人聞聲轉頭,看到夜裡歡垂下眼皮,在那昏暗的眸光中散開一縷淡淡的哀傷,“若是這力量被吳陰天奪了去,不知會有多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楊樂天點點頭,長聲一嘆:“看來爲今之計,唯有如此了。”
“大哥的意思是……要去尋那縹緲峰?”飛鳥疑道。
楊樂天點點頭:“我們先一步找到縹緲峰,然後用一統天下的力量滅掉喚雨樓。既然技不如人,那麼,就用吳陰天最想得到的東西殺了他。”
“嗯,這個主意聽起來不錯。”飛鳥笑了幾聲,卻在收起嘴角的時候有些僵硬。剛纔還對吳陰天喊打喊殺的吳家二公子,卻在聽見楊樂天的具體殺伐計劃時,心頭糾結起來。是的,吳靖宇的內心深處並不確定,究竟是希望吳陰天死,還是想他的三弟活。
“這個計劃對於吳陰天來說絕對是最沉痛的打擊。”夜裡歡聽不出波瀾的語聲中,帶着微微的喘息。一語落地,他的喘息聲也跟着墜到了地上,竟粗重得連頭也擡不起來。夜裡歡彎着腰,用手捂着肚子,冷汗猛然從額上冒出,形成水珠般大小,啪嗒滴落在地。
楊樂天見狀一驚,跨上一步過來相攙,但卻被落花搶先一步穩住了夜裡歡的身子。
“哎呀,小心!”女人臉色大變,關切之情不經意流露在外。這些細微的感情全被飛鳥看在了眼裡,他沒有說話,只用拇指指甲用力摳着食指的指腹,明明承認了那些只是道義上的情感,可是心裡還會生出悶悶的不快,不由自主。
冷汗不斷地滲入地面,夜裡歡一手杵在膝蓋上,另一手擡起,在落花面前擺了擺,僵硬蒼白的手指在空中抖得厲害。他嘴上想說句“沒事”,卻難過得開不了口。其實,他的身體狀況又豈能瞞得過面前心思通透的女人。
“他是體內長期積累的毒素髮作了。”落花不問自答地看了看楊樂天和飛鳥。
知道了原因,楊樂天鬆了口氣,“看來夜裡歡是不能和我們一同前往縹緲峰了,而以他目前的狀況一個人恐怕……”話至此處,他轉頭瞥向飛鳥,目中略帶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