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道小門,江武興目光凝聚,但見面前兩扇黑漆的金剛鐵門,高約一丈,寬有數尺,如鎮守廟宇的金剛羅漢,自有一股威壓的氣勢迫上來。
“看來就是這裡。”江武興心下篤定,潛近幾步。微明的天幕下,對立的兩扇門微微交錯,縫隙中,隱現出跳躍的火光。
江武興貼上鐵門,從那縫隙中窺伺進去,脣邊不禁漾起了一道弧形,“果然都毒倒了。”他閃電似側身掠入,但見牆壁上躍動的火星,照着幾張黢黑的死人臉,影影綽綽,在充斥着腐臭血腥的牢房裡閃着詭異的光。
目光下移,銅光閃閃,肚滿腸肥的牢頭腰間掛着一大串鑰匙。江武興利落地解下鑰匙,快速探視着各個牢房,天牢裡的犯人並不很多。因爲只有朝廷重犯纔會被囚此處,故而入了天牢的犯人,極少能活着走出來。
一聲重咳,聽到鑰匙響動的老王爺翻了個身,雙手抓住囚籠,翹首以盼。江武興也以最快的速度打開了牢門的鎖頭,把老王爺攙扶了出來。幸而尋王爺在官場打滾多年,爲人甚識事務,幾番辯駁後看出時勢難逆,便低頭認命,也因此身上鮮有刑傷,保全一條老命至今。
沒人發現,連其他犯人都睡死過去,落花果然辦事利落——江武興暗喜,微一坐馬,把老王爺伏於背上。
“趁着天還未亮,我們趕快出去!”他奔出幾步,耳邊隱約傳來兵刃交戈之聲,料想夜裡歡已同外面的大內高手展開了激戰。
刻不容緩,江武興一個箭步,去推那扇黑漆的金剛鐵門,怎料剛纔還輕易推開的鐵門,此刻卻似有千斤重,是怎麼也推不動了。他眼神一冷,竟發覺方纔躍進來的縫隙已被牢牢關死。
有人來過?!
江武興念頭一閃,額頭瞬間起了一層霧氣。他放下王爺,聚集內勁,想全力推開鐵門。偏在此時,那鐵門隆隆向外敞開,可江武興手下還並未發力。
驚覺擡頭,在那鐵門大開的一剎那,江武興看到了一張魔鬼的面具。面具下,那雙黑溜溜地眼睛驀地轉動,透出無比的陰冷。
“無論你是人是鬼,攔我者,休怪我手下無情。”江武興手腕一振,長劍躍出鞘外,不容對方多說,拔劍便刺。
鬼面負手一閃,這一刺輕巧地躲了過去。江武興第二劍平胸直出,又從鬼面右側掠了過去,他彷彿只是在撩動空氣,敵人輕巧的身形瞬間移開。如此快的身法,江武興還是第一次遇到,於是他加快了手下出招的速度,“唰、唰、唰”白光閃爍,看似奪命封喉的劍招,卻只是刺中一團影子,而真正的人又會在另一個方向出現。
鬼面始終揹着手,只憑腳下迅疾的變幻,便避過那些盈盈白刃,他心中暗笑:這功夫果然好使,柳飛揚,你教了我功夫,你一定會後悔。
江武興越打越急,心下盤算:如此下去,根本毫無勝算可言,這人究竟什麼來頭,這麼詭異的功夫,不像是中原武功啊?他背上明明負着長劍,爲何不用?你不既然放着兵刃不用……想到此處,江武興反手別了個劍花,趁鬼面未看明他的劍路,持劍一撩,正挑上鬼面背上的劍柄。
“倉啷”長劍出鞘,鬼面只感身後一輕,一個翻腕空手抓住躍起的劍柄,“嚓”地又將佩劍扣回劍鞘,喝問:“江武興,你是想死在我的劍下?”
江武興微微一驚:“這聲音似曾相識……”他看了看鬼面,飄身躍開一步,“江某可是認識閣下?”
鬼面託了託臉上的面具,止不住的冷笑。笑聲此起彼伏,迴盪在整個天牢之中,他眼光掃過地上狼藉的屍體,又望望牢裡那些睡死過去的囚犯,深黑的瞳孔中閃了幾閃。然而,這幾閃卻令江武興起了一身的冷汗。
吳陰天?!——江武興腦中掠過這個響亮的名字,但又一轉念:不對,吳陰天已於當日死於我的劍下了,我親眼看到他是被一劍穿胸的,當場不就氣絕了麼?不可能是他!吳陰天已經死了,而且他的武功也不會如此厲害。
“你到底是誰?”江武興不死心地追問。
“我?我是誰?誰是我?”鬼面像是在回答江武興的問題,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忽的,他眸中露出狡黠的光,詭秘地道:“我是來殺你的人。”
“殺我?怕你沒這個本事。”江武興橫劍當胸,“有本事,就別躲躲閃閃,拔出你背上的長劍,一劍刺死我。”
“找死,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鬼面一個字一個字地咬了出來。“唰”地一聲,背上亮銀色的長劍躍出劍鞘,眨眼間擎在主人手中。
“好,既然你是個急性子,我今日就還了你這一劍!”
“吳陰天!”江武興陡然喊出了這個名字,一個晴天霹靂在頭頂炸開,鬼面一怔,手中的長劍刺偏,卻被江武興搶了空當,一劍劈向那張羅剎面具。
“喀喳”面具從中間裂開了,向兩側倒去,掉在天牢的石板地上,輕輕地彈了起來。
江武興驟然一驚,腳下漸漸向後移動,他不敢正視那張猙獰可怖的臉,因爲那果真是一張魔鬼的臉,比面具上的羅剎還要可怕——滿滿一張臉的刀疤,新傷疊着舊傷,鮮血攏着新肉,青青紫紫,道道驚心。
他究竟是什麼人?面具的背後,受了何等的苦難?他陰冷的眼神,何以如此相熟,他難道真是……
“現在還想知道我是誰麼?”鬼面的聲音有些嘶啞,似乎喉嚨裡被什麼東西哽住了。
江武興試探着道:“你是……吳陰天!”
鬼面陰冷地笑聲再次響起,他聳了聳眉,牽動面上緊繃的疤痕,看上去十分的怪異可怖。
跳動的火光投射過來,在鬼面身後的影壁上形成了一個高大修長的黑影。黑影晃動間,牢中的笑聲戛然而止,鬼面走到江武興跟前,向前傾了傾身子,陰涔涔地道:“不錯,我是吳陰天。”
“吳陰天?”江武興微一遲疑,“想不到你真的自己承認了。可你……當日不是已死在我的劍下了麼?”
“不錯,正所謂冷箭難防,你那一劍是差點兒奪了我的命去。”吳陰天擡手扯開衣袍,用手戳着左胸上那道細長的疤痕,“看到了麼,就是這個。你當日就是刺中這兒,可惜我的心臟並不在這邊,而在這裡。”說話間,他將手移向右邊的胸口,感受着砰砰地起伏。
“沒想到你真是命大,這樣也死不了。”江武興笑了笑,那笑意由驚訝轉爲嘲諷,“呵……昔日一個玉面郎君,卻變了一張魔鬼的面孔,這就是你作惡的報應。”
“看來,你果真是活膩了。”吳陰天摩擦着一副犬齒,握了握手中的劍,這把劍自然不比那把銀蛇軟劍用的順手,但是同樣可以要人性命,這對於他來說,已然足夠。
“對,反正我江武興活的夠本。這三年來,我在無名山莊養尊處優,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高牀軟枕。這樣一個偌大的家產從天上掉下來,我自然可以盡情揮霍。而你呢,過的是什麼日子,恐怕你心裡最清楚了吧,是不是吃了不少苦頭才熬到今日?”
“苦頭?”這個詞正戳到了吳陰天的痛處,他手中卸了力氣,暗暗自嘲:我受的那些罪,根本就比這天牢內的刑罰更加慘烈!柳飛揚,我在外面爲你出生入死,你卻在萬柳山莊坐享其成。但你又是怎麼對我的?逼我自毀容顏,日夜被蠱毒折磨,在那個密室裡受盡凌辱,忍過無數次殘酷的懲罰。呵……我苟延殘喘,才得以留得青山。
握着劍柄的手在瘋狂地顫抖,鼻中重重地哼出聲,吳陰天暗暗發誓:柳飛揚,早晚有一天,我要向你連本帶利地討回來,做我腳下的一隻狗!
這時,吳陰天眼中流露出的狠戾之氣,通通匯聚在腳下的一方石板之上,彷彿要將它以目力震裂。
江武興留意着他每個細微的動作,自己剛纔確是故意勾起對方慘痛的經歷。其實,他大可以借吳陰天分神的機會,用劍一舉刺入對方的胸口。但是,他居然沒這麼做,而是慢慢移動着腳步,來到老王爺面前,俯身點了點頭,示意王爺跟自己悄行離開。
“想逃?”吳陰天忽然出聲,一記金鏢擦過王爺的後腦。
江武興悚然大驚,即又察覺到那吳家金鏢只是將王爺擊昏,擦破了點兒皮而已,他回頭大吼:“就算王爺暈厥,我也要把人帶走,這是我來的目的。”
吳陰天不屑地一笑,從地上拾起裂開的羅剎面具,兩半對合,用手自上而下輕輕撫去,登時一線詭異的藍光鑲在那條裂縫之間,轉眼間竟將面具完整複合。
江武興一怔,更加驚駭於這神秘的內功,但見吳陰天把複合的面具重新罩回臉上,遮住了一臉的痛苦。
“江武興,我今天不想殺人。想走,留下王爺再走。”面具之下,又傳來吳陰天陰冷的聲音。
江武興背起王爺,回頭道:“不可能,我今日定要把人帶走。”說着,一步跨出了金剛鐵門。
外面,天已放亮,霍然一道電光,在白亮的天空中炸開,隨即一黑衣人踏空飛來,高呼:“放下王爺,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