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黑暗已然消失在那道無形的門後,溫暖的光輝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眸。
俠客黑色的瞳孔被點亮,映出了朵朵絢爛的霞光。前方雲霧繚繞,如牛奶般地在空中流動。遠遠望去,一座巍峨高聳的山峰被淡紫的雲霞縈繞着,若隱若現,萬道金光從山峰後面如孔雀開屏般地炸開,彷彿畫卷中的仙山一般。
“縹緲峰,那就是縹緲峰麼?”喃喃自問,飛鳥眼神發直地望着那座仙山。
眼神發直的不止他一個人,月紫瑤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簡直無法從那座山的方向抽離,“這樣美麗的山峰,肯定是縹緲峰啦……樂天,你說是不是?”她的手指陡然壓上楊樂天的肩膀,卻覺那肩膀順着她的力道塌了下去。
楊樂天痛哼了一聲,蹲在了地上,捂着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大口喘息。便在此時,也就在那胸口的位置上,一個蒼白的腦袋從他的青衣下探了出來。本來沒有生氣的一張小臉,被空中的霞光一映,反倒是透出了嫩粉的顏色,宛如活了一般,而臉上那張驀然咧開的小脣,好像是衝着南疆少女綻開了微笑。
“呀!”月紫瑤從心靈深處發出了恐懼的尖叫,雙腳迅速跳開,這回她再也不敢去靠近那個青衣俠客,而是看也不看就投向了飛鳥的懷抱。雖是口口聲聲喚作“大壞蛋”的人,此刻也搖身一變,成了少女救命的法寶。她緊緊抓住飛鳥雙肩的衣料,嚇得眼泛淚花。
“別怕。”飛鳥見怪不怪,他在那扇門後已經見過這個小外甥的行屍,此刻再次見到,便不覺得有多驚訝,只是沒有想到他的大哥會把這具行屍一齊帶了出來。
從青衫下拽出了“寒兒”,楊樂天就那麼愣愣地瞅着孩子,他甚至不想解釋一句。其實,至於這行屍爲什麼會生了一張自己兒子的面容,他也覺得奇怪,只是當時突然相見,就忽有一種洶涌的情感湮沒了他的理智。若非後來猛見飛鳥遇險,他還不得轉醒。然而,當他明白過來之後,還是當寶貝似地收起了“寒兒”。畢竟這行屍的臉如他的親子一般,即使現在空有一副皮囊,他也如珠似寶。
看着寒兒那張浮出靈氣的小臉,楊樂天心痛至極,他不僅是傷在了心,也傷在了身。胸口的部位伴着心痛流淚的傷感,再次因被木牌震傷而絞痛起來,好似有一把彎刀在他心間剜了一圈,在那裡留下了一個令人窒息的大洞。
楊樂天喘不上氣來,冷汗從他的鬢邊淌落,滴在“寒兒”那張被霞光映得粉撲撲的臉上,彷彿是孩子哭了,而配上小臉上那微揚的嘴角,看起來就像是兒子幸福的淚水。
是被爹爹抱着,感覺到幸福了麼?——楊樂天苦澀地笑了,此情此景,令他感覺回到了三年前的萬柳山莊,那是同樣的一幅畫面。
寒兒躺在他的懷中,被吸過血的兒子臉上沒有一絲的紅潤,無辜的嘴脣微微張開,面頰上掛着一滴晶瑩的淚。那明明是他的淚,妻子卻恍惚地說兒子活了,可是楊樂天心裡明白寒兒已經永遠離開了他們。
不錯,他的兒子楊寒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死了,可爲什麼老天又讓他再次見到……楊樂天心中一抖,手指就停在了那張冰冷如玉石的小臉上,旋即低下頭,無限寵溺地在“兒子”飽滿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吻。
這一吻正壓在他用傲霜劍刺出的劍孔之上。突然間,楊樂天的眼前爲之一亮,一道金屬的光澤如閃電般地從那個孔洞中迸發出來,轉瞬又潑灑到那張沒有生氣的臉上,如鐵水般地溶化開來,慢慢覆蓋了整張小臉。
“寒兒!”楊樂天心神一晃,疼得厲害的心臟驟然一抽,眼見懷裡的“兒子”如瓷瓶似地裂開了,片片破碎,飛起。一個個細小的皮膚碎片擦過他僵住的臉頰、散亂的青絲,在那雙痛心的眼眸前飄散開來。
楊樂天仰起頭,漫天的碎片竟如花瓣般地飛揚在空際,不斷升騰、升騰,直至消失在那方絢爛的霞光異彩之中。
胸口不再痛了,楊樂天緩緩地站起了身,眼睛隨着天空中的那些上浮的花瓣移動,逐漸變得空濛起來。彷彿有一層薄霧擋在眼前,他什麼都看不清楚,唯有心裡那空蕩蕩的感覺真實存在。
“人總要是向前看的,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着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飛鳥望着仙山,嘆出一口氣,回過身道:“大哥,待我們得到縹緲峰的力量、剷除了喚雨樓之後,你就回去好好的和嫂子過日子吧。你不是和嫂子又爲我添了一個小外甥麼,到時候我可要好好地抱抱他。”
“念兒……”楊樂天喃喃喚着,目送着那些花瓣消失在天際。一刻之後,他收回了遙遠莫測的神光,重新振作起精神,“走吧,我們去對面的仙山。”
青衣俠客扯開步子,神情淡漠地從兄弟身邊擦過,徑自踏上了面前的那座虹橋。
這是一座真正的虹橋,由七種顏色編織成的橋樑,橫跨着萬丈虛空,一端踩在楊樂天的腳下,盡頭則直插入雲煙繚繞的仙山。在虹橋之下那望不見底的虛空,居然和天上一樣得撲朔迷離。
行在其中,仿若至身雲端,旁邊是如霧氣般抓不住卻看得見的白煙,宛如一縷縷光潔的絲綢左右散開,淡淡的霞光散發着令人心醉的顏色,一切皆籠罩在那些飄逸不定的彤雲之中。這一切,竟是如畫境一般得不真實。
“哇,這裡好高啊,你說,這下面會是什麼?”月紫瑤在虹橋上蹦來跳去,低頭探望,不由發了一聲感慨。這回,她識趣地不去招惹在頭前獨行的俠客,而是拍了一下走在後面的飛鳥。
飛鳥笑了一下,剛要開口,便聽到頭前俠客冷然的聲音:“這下面很深,你最好看清了路再走,掉下去可是會粉身碎骨的。”
聞言,那欣喜的笑容立刻在少女的臉上僵住,月紫瑤氣悶地推了一下飛鳥,白眼:“大壞蛋,你變啞巴了?”
飛鳥無辜地聳了聳肩膀,繼續前行:“快走吧,縹緲峰近在眼前,你不是好奇裡面的東西麼?”
“是啊,你猜,裡面會有什麼寶貝?”談到縹緲峰裡面的寶貝,月紫瑤立即來了興致,又見飛鳥搖頭,她便自問自答地解釋起來,“傳說這仙山裡面有種神奇的力量,能起死回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哦,我倒是聽說那是能打敗敵人、統一江湖的力量。”飛鳥的眼睛亮如刀芒,催促:“快走吧,看了不就知道?”
“嗯,就你磨蹭!”月紫瑤勾了勾嘴角,跳着向前跑去,歡快地超過了頭前的楊樂天,一直跑到了濛濛的迷霧之中。
那迷霧是虹橋的盡頭,斜插入仙山的半腰。
“縹緲峰雲虛洞。”朗朗的誦讀聲從迷霧中傳出,楊樂天跟了上去,看到少女怔然立在那裡,讀着面前洞門上面的字。
看到這幾個字時,楊樂天的眼神微微一變,聽到身後兄弟的腳步聲,淡淡開口:“義弟可覺得這幾個字有什麼不同?”
“這幾個字……”語聲一頓,飛鳥跨上兩步,突然,他抽出了伏魔刀,雙足一頓,身形直騰上一丈餘高。
“當!”
烏黑的刀口在那“洞”字旁邊閃出了一串明亮的火花,火花之下,那堅硬的岩石上留下了一記深刻的刀痕。
楊樂天見了那刀痕卻在搖頭,對剛剛站定的飛鳥道:“不夠深,功力不夠!”
“大哥見笑。”飛鳥仰頭看着自己的傑作,慚愧。
陡然間,楊樂天眼睛亮了一下,背上的寒劍飛出了劍鞘。那是一道冷冽的劍氣,倏地劃過迷霧,令空氣中分散的水氣迅速聚攏在一起,驟然凝結爲冰霜。
“當!”
又是一聲金屬碰壁的脆響,吹毛斷髮的寶劍在青衣俠客手中閃過一道光,隨即幻滅。伴着飛雪流霜,楊樂天飄身墜下,腳步站穩的同時,傲霜劍已回到了寒鞘。他仰起頭,將視線落到那道劍痕上,突然間,他本啓開一線雙眸毫無徵兆地睜大了。
“真是奇也,這三個字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楊樂天一嘆,目露欽佩之色,“伏魔刀入石一寸,而憑我的功力加上這傲霜劍也僅能入石三寸,可這洞口上的字居然可以做到入石……七寸!”
“沒錯,就是七寸,這位高人的武功確實匪夷所思。”飛鳥深鎖了眉,探究不清。
“哎呀,管他什麼高人呢,我們先進去再說。”趁楊樂天怔愣,月紫瑤忽地扯起楊樂天的手臂,抿着嘴向他甜甜一笑:“樂天,我們走吧。”
“好。”冷漠地轉頭,楊樂天看了看少女,點頭說了一個字。對於少女的動作,他並沒有反抗,可是要讓他開心地笑,現在卻還是辦不到的。因爲他無法忘記剛纔見到的那張屬於兒子的臉,以及失去後心裡空蕩的感覺。
飛散的迷霧縈繞在腦後,仙境的氣息滋潤着萬物,連楊樂天胸間窒息的痛楚也不再發作。然而,待他們真正踏入那雲虛洞後,三個人的臉色不由得同時驚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