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陰天的手指在一分分地收力,陰狠的眸子也漸漸地眯成了一條細線,“我替你說,你想說……不死星君?對,你猜得沒錯,我就是不死星君,外面十里之外的全部是我喚雨樓的手下,我可以一聲令下,就讓他們退回漳州。剛纔,我已經給你退兵的機會了,可惜你自己選擇不信我。哼,愚蠢的女人!”
月光下,高傲的宮主挺着脖子,因爲窒息而憋得滿臉漲紅,更加說不出來一句話。她想出掌還擊,卻被男人先一步點了定身的穴道,手臂不僅僵直更發不出半分力氣。這時,那隻扣在脖頸上的手指又收緊了一分。
“蠢婦,快告訴我,縹緲峰在哪裡?在哪裡?”
面對吳陰天兇狠地質問,雪月宮的宮主眼皮上翻,那脖子被卡得完全呼吸不得,雙眼一黑就要暈死過去。
發覺女人情況不妙,吳陰天馬上鬆開了手指,但他聽到的卻是高傲宮主冷冷地嘲笑:“呵,真是可笑。不死星君?喚雨樓主?居然甘願在我腳下做一名卑微的男寵?原來,就是爲了得到縹緲峰的所在。呸,做你的狗夢!”
“啪!”一掌抽上女人的臉,吳陰天反手壓上那鮮紅的指印,將柔嫩的雙頰掐變了形,“快說!別逼我殺你。”
“在,唔……”
支吾不清的言語,讓吳陰天不得已再次鬆開了手,“說!”
“咳咳,咳咳咳……”女人嗆咳起來,猛烈的震動下令她喘不上氣來,但她卻拼命堅持着說出了兩個字——
“做、夢!”
剎那間,一道黑色的光從女人的頭頂鋪灑了下來,吞噬了所有的銀色。
黑暗遮蔽了前方的視野,古怪繁茂的枝條從身邊擦過,三個人行走其間,不由得瑟瑟發抖。那些令他們感到寒冷的,不僅是打溼了衣衫的汗水和四周瀰漫的濃霧,還有林間恐怖詭異的氛圍。
在這裡,粗壯的棕色樹幹彼此擁擠,一些絞殺類植物從泥土中拱出來,如一件斗篷似地將粗幹纏繞,扼殺着同類的生命而勃勃生長;粗粗細細的藤蔓從扭曲的枝椏上懸下,或是從縫隙中鑽出,從地上角力到地底;低矮的蕨類植物在此處處可見,見縫插針般地肆意瘋長;青綠色的苔蘚則覆着地面和倒塌腐敗的枝幹,如毯子般地蔓延開去。
這裡與南疆的密林中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是,這裡沒有太陽。
楊樂天走在最前,手中的火摺子閃着星星點點的亮光,但當他回頭的一瞬間,卻意外地發現緊跟在他身後的兄弟不見了。
“飛鳥呢?”他回頭問戰慄中的少女。
“我……我不知道,我好冷。”月紫瑤抱緊雙臂,將脖子向衣領裡縮了縮。
楊樂天拉開自己斗篷上的肩帶,披在了少女身上,“你在這個等,不要動,我去找找。”
“別去。”月紫瑤害怕地扯住楊樂天的手臂,可憐巴巴地望着他,“我怕黑,你別走。”
“怕黑就回去吧。這裡離神佛座下的入口不遠,一會兒找到飛鳥,我們就送你回去。”楊樂天也不願意月紫瑤跟着他們兄弟冒險,這片密林陰暗原始,空氣中散發着潮溼和腐敗的氣息,不知道在那些暗影裡會隱藏着什麼危險,他很擔心少宮主會因好奇心而送掉性命。
“爲什麼要趕我走,你明明同意帶着我的,現在爲什麼又反悔!”少女賭氣地看着楊樂天,忽然鼻子一酸,委屈:“就是閒我礙眼、拖累了,是不是?”
“不是。好吧,你跟着我們,但要自己小心,這裡環境複雜,會發生什麼事情誰都說不好。”楊樂天無奈地道,擡頭看看密密匝匝地漆黑密林,“走吧,我們找找飛鳥去。”
“嗯,這還差不多。”月紫瑤一下子咧開嘴,笑了,大大方方地環上楊樂天的手臂。楊樂天儘管略感不自在,但觸到少女冰冷的手指,便不再介意多給她一些溫暖。
“義弟!義弟!”
“大壞蛋!大壞蛋!”月紫瑤一邊叫一邊笑,對自己給飛鳥起的綽號洋洋自得。
然而,楊樂天卻沒那個心思。他扒開茂盛的灌木,向着來時的路尋找。猛一擡頭,楊樂天看到一棵老榕樹的樹皮上刻着一個劍痕,那是他剛纔經過此樹時,爲防止迷路,故意用傲霜劍砍上去的。而且,在他心中默記了數目,他一共砍過五個這樣的劍痕,現在已經返回去兩個了,那麼下一個……
很快,楊樂天順着劍痕的指引,找到了下一個劍痕。這劍痕砍在一處如裂巖般的樹皮上,下方還有一道更寬的刀痕,那是飛鳥與他說笑時劈上去的。
“義弟……”俠客滿眼擔憂地摸了摸樹上的痕跡,擡頭四顧。然而,映入他眼中的,除了黑漆漆的密林,便什麼也看不到了。肉眼根本無法穿透那樣的黑色,唯有耳朵間或可聞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似是昆蟲震翅時發出的。
“大壞蛋會不會被什麼野獸吃了?”跟着楊樂天的目光巡視,月紫瑤一跳腳,猛得發了一聲叫。
楊樂天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只用拳頭猛然擊向身邊的大樹。乾裂硬脆的樹皮“啪”地一下從中間裂開,樹葉紛飛而下。就在這一瞬,忽聽到耳邊一聲悽慘的長嘶,待反應過來,黑色的影子已經遮蔽了他們的視線。
楊樂天只看到一對巨大的翅膀,呼嘯着掃過他們的頭頂,捲起的勁風吹起他的青衫獵獵飛揚。少女的雙手死死攥着俠客的衣角,抵抗不住勁風的柔弱身軀,只得半跪在怪枝遍佈、隱黴潮溼的地面上。
“盲鷲!”少女的驚叫聲在耳邊響起。顧不上聽她的話,楊樂天錚然拔劍,瞄着大鳥暴露出的肚腹,一劍刺了上去。
同一時間,那隻盲鷲撲打了一下翅膀,捲起的勁風瞬間帶偏了劍勢,細長的劍沒有刺中大鳥的肚腹,只是掃落了幾根如椰葉般大的羽毛。受了驚的大鳥不停地擊打着翅膀,抖索着那肥胖的身軀。
驟然間風勢大作,捲起了地上的枯枝,噼噼啪啪地撞擊出可怕的響聲。單薄的青衫不堪重負,在被月紫瑤扯斷的瞬間,勁風裹着少女和碎屑翻了出去。
“啊!救命——”月紫瑤尖叫着,看到俠客再次發出了迅猛地回擊。這次,盲鷲亮出了尖利的喙,那喙足有人的手臂長短,閃着劍一般鋒銳的金光,正飛快地向着俠客的咽喉啄去。
楊樂天一劍揮上,“唰”地一道冷光掠過,金白兩道光束交擊的剎那,一股溫熱的血順着俠客的手腕蜿蜒而下,在黑暗中攝出靈異駭人的光。
血色染紅了俠客的眼睛,而他的心卻是異常鎮靜地跳動着,這一次,他用了一招“覆雨翻雲”,避過了盲鷲那遮天的黑色羽翼,一劍刺入了它淌血的傷口。英勇的俠客揮臂橫劃,竟是一路破開了盲鷲長達半丈的肚腹,就如開膛剖魚一樣。似落雨般的,鮮血裹着內臟流了出來,跟着龐大的身軀一同墜地。
“轟隆——”
忽然間地動山搖,地上的爛木枝條飛騰而起,又和楊樂天一齊落下。俠客靜靜地站在盲鷲旁邊,平定着氣息,持着劍的手臂緩緩垂下。此時,傲霜劍已然變成了一把紅色的血劍,汩汩的血像是從楊樂天的手臂發出一樣,源源不斷地順着劍上的血槽流淌,淅瀝而下。
“這……”看到那些血的同時,月紫瑤說不出是恐懼還是興奮,只是睜着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這個浴血的俠客和他身邊的戰利品。
“小心!”陡聞一聲警告,楊樂天驚喜地擡起了眼睛——是飛鳥的聲音。然而,出現在他眼前的不是他的義弟,而是黑壓壓的一片。
“又來了!”楊樂天心頭一緊,揚劍甩出,劍上的血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形,落在了另一個獨臂俠客的身上。
飛鳥不及多說,舉了伏魔刀就向身邊襲來的盲鷲斬去。這次來的可不僅是一隻盲鷲,另一隻黑色的大鳥巨翅一斜,滑翔着掠過飛鳥的頭頂,襲向了青衫的俠客。
白光騰起,以閃電般的速度在黑羽中間劃開一個十字,盲鷲一聲悲鳴,腦袋猛地後仰,彎曲了粗糙無毛的前頸。楊樂天身起劍落,一劍割斷了盲鷲暴露出的喉管,這隻身形碩大的鳥就瞪着死前驚駭空茫的眸子,直直地撞向了一棵老樹。
“轟隆——”
大地再次震顫起來,飛鳥以刀杵地,而正在和他肉搏的大鳥也在這時用尖尖的喙啄向了他。楊樂天一個飛身掠過去,右足在飛鳥面前一點,左腳飛起,正踢中了盲鷲窄小的頭顱。
“刀是來攻擊的,不是用來當柺杖的。”楊樂天回頭向飛鳥輕笑,盲鷲在他身後倒地。
飛鳥笑着舉起刀,“小弟受教了。”
楊樂天回手給了那隻倒地的盲鷲一個了結,隨手拍了拍兄弟的肩頭,“見到你沒事,真好。”
“我能有什麼事,你也說了,每次都是你連累我的,我什麼時候給你拖過後腿?”飛鳥低頭,將烏黑的刀入了鞘。
“是啊,每次都是大哥連累你。”楊樂天神色一黯,吹亮了手中的火摺子,伸手照向前方的路。然而,他目中所見的,依然是那望不透的漆黑密林,這不禁令俠客皺起了眉,“前面不知道還隱藏着什麼危險,但是,有你這個兄弟陪我走下去,一定可以化險爲夷。”
“那可不一定。”月紫瑤一站起身,就口沒遮攔地頂上了一句,揹着手在他們兄弟二人之間,左晃晃,右瞅瞅。
飛鳥不屑地笑了笑,他還沒來得及和楊樂天謙虛,這姑娘倒是替他開了口。
“哼,告訴你,大壞蛋,你們要想去穿過這片密林、順利到達縹緲峰,就必須帶着我!”月紫瑤把臉一揚,得意地翹起了嘴。
飛鳥不以爲然,“我看啊,這裡離入口很近,還是送你回去得好,你可是弱不禁風少宮主啊。”
“大壞蛋,你憑什麼趕我,你大哥都同意帶上我了呢!”月紫瑤一臉不服,看向楊樂天,“是吧,凌大哥?”
“嗯。”楊樂天淡漠地應了一聲,轉身,去樹皮上擦拭掉劍身上的血跡。那些盲鷲彷彿還在他頭頂盤旋,令他完全沒有說笑的心情,但覺陰溼的空氣中,除了血腥的味道外,還飄着撲捉不到的危險。
“哼。”有人撐腰,月紫瑤登時趾高氣昂,“再說了,沒有我你們走得出這麼密林麼,這裡稀奇古怪的東西,可只有我這個土生土長的南疆姑娘,才曉得啦。”
飛鳥不屑地瞥着她,“何以見得?”
月紫瑤挑了挑靈秀的眉梢,“就比如剛纔的盲鷲吧,你們其實不必要窮追猛打。盲鷲長期生活在黑暗中,眼睛早已退化,跟瞎子差不多的,那鳥兒也因此得名。所以,你們只要不動,它是看不到你們的。”
“難怪如此。”楊樂天還劍入鞘,走過來,“原來是我一拳捶在樹上,無意間驚動了停落在樹上的盲鷲。”
“肯定是這樣。”月紫瑤跳了起來,手臂舞動,差點兒撞落楊樂天手中泛着微光的火摺子。
飛鳥趕忙在火摺子上又補了口氣,轉頭嗔怪:“你不早說!”
“你也沒問啊……”月紫瑤努了努嘴。
正在幾人交談之時,就在他們看不到的高空中,一隻碩大無比的鳥兒在空中盤旋了一圈,然後急急俯衝而下,正是向着密林中那一點微光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