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暗過去光明來臨之際,人的心情會豁然開朗,然而,當再次陷入黑暗之中,那顆已經習慣了光明的心,卻再也無法承受。
月紫瑤伸出五指,發現什麼也看不見的時候,便一頭撲進了楊樂天的懷中,嚶嚶地哭了起來。
“難道這就是縹緲峰的仙境麼?”飛鳥大手壓着腰間的刀,不可思議地在黑暗中搖頭。
三人之中,唯有楊樂天笑了,只是笑得有些苦澀:“難怪天上地下的鬼和仙,總要跑到這人間來,原是他們生活得如此差強人意。”
“好,說得好。”飛鳥警覺地將伏魔刀握在手裡,“大哥,小弟就陪你在這黑暗的仙境中走一遭,我飛鳥……”
“噓,你聽!”楊樂天打斷了飛鳥的話,跟着耳朵的指引走了幾步,蹲下,探出手臂。
觸手是冰涼的、溼滑粘稠,如絲般地劃過俠客的指尖。黑暗中,俠客的臉微微上揚,驀地露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那個笑容裡面有他美好的回憶。
在那回憶裡面,有師父的訓斥,有練功的血淚,還有那個聲音,伴隨着他成長的聲音——
啪嗒……啪嗒……
吞吐着溼潤的空氣,他睜開眼睛,望着那斬不斷的永夜,眼前現出了一副畫面——長長短短的鐘乳石在頂壁懸垂着,有清澈甘冽的水從岩石的縫隙裡冒出來,沿着一個個倒掛的尖錐滑下,最終彙集在錐頂,一滴一滴地淌落。
啪嗒……啪嗒……
沒錯,就是這樣的聲音!
楊樂天心頭一熱,站起身來,欣喜地道:“這只不過是個鐘乳石洞,不用害怕。紫瑤,你那個木牌呢,快給我。”
“什麼,你還要那個木牌,你的傷?”
原來她是知道的啊——楊樂天故意笑出了聲:“沒事,那傷已是無礙了。”他一縱躍到月紫瑤的面前,辨風聲捉住那隻躲閃中的手腕,“快,快把木牌給我。”
“不行!哎?”月紫瑤拗不過楊樂天的力量,抓在手心裡的木牌被他硬掰了出來,“樂天,你不要命了,我可不要你死在我面前。”她本就剛哭過,這刻爲楊樂天擔憂,又在兩個男人面前哭了起來,嗚咽:“你不能死,我、我不要你死……”
“怎麼又哭了,我這不是好好地活着呢麼?”楊樂天一手拍着胸膛,另一抓着木牌的手悄然催動着內功。然而,就在他的內功抵達手掌之時,那木牌突然不翼而飛了。
“還給我!”楊樂天收了功,轉身尋找,“義弟,義弟!”
義弟……弟……
渾厚的回聲蕩入耳廓,楊樂天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也沒有聽到衣袂掠動的聲音,唯有寂靜在黑暗中流動。
“大哥,你快看這裡!”過了許久,飛鳥陡然吼了一嗓子,楊樂天立刻尋着聲源的方向掠了過去。
“義弟,快把木牌給我。”
“別衝動,你先看看這是什麼?”飛鳥抓着楊樂天的手按在了巖壁之上。
“這……”楊樂天仔細摸了摸,手下的東西細長,又溼又滑,卻很硬挺。他略一摸索,便有了判斷:“這該是一條繩索,用鐵環固定在石壁之上,正好齊腰的位置……”話未說完,他便聽見月紫瑤在喚他的名字,他能夠聽出那聲音中夾着孤獨無助的恐懼。
“樂天,樂天。”月紫瑤伸着手臂在黑暗中摸索過來,剛走出幾步,腳底突然就被溼滑的石頭送了出去。
瞬間,跌倒的恐慌令少女胡亂地揮擺着手臂,想要維持平衡,而此時,她的手腕忽被一隻充滿力量的大手握住了——
“小心!”楊樂天一個旋身,原地擁着月紫瑤轉了半圈,將佳人摟在懷裡。
就在那一剎那,少女柔軟的脣不經意地擦過俠客冰冷的臉頰。這一吻,令月紫瑤的面上倏地騰起了一團火焰,心裡撲騰騰地亂撞。
“這裡太滑了。”似乎黑暗還不足以遮住她發燙的臉,月紫瑤出口掩飾着內心的忐忑。
“常在河邊走,怎能不溼鞋。”
俠客若有深意地回答,並沒有引起少女的注意。然後,楊樂天微微一躬身,伸過一隻手去,攔腰將她抱起,平穩地縱躍到旁邊,又將那柔軟的身體放下。
月紫瑤只感到身體輕飄飄地騰起,又忽悠一下落地。她這一沾地,卻沒能夠站穩,身子一搖,又要摔倒,連忙按住楊樂天的肩膀穩住自己的身體。然而,她的腳底又晃動起來,這回連抱住的俠客也一起在搖,生在南方的少女猛然意識到了腳下所踩的東西,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這難道……難道是一隻船麼?”
“嗯。”楊樂天應了一聲,回頭拍了拍飛鳥:“走吧,義弟。”
“好嘞!”飛鳥愉快地扯動石壁上的繩索推動小船前進。在他掌心之內,仍握着一枚堅硬的東西,不肯放鬆。於是,他一邊扯動巖壁邊的繩索,一邊不動聲色地暗暗運功。他想偷偷催動內力點亮木牌,他不能也不忍再讓大哥傷上加傷了。至於他自己的安危,卻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譁——”
船頭犁開靜水,在漆黑的水面上撥起漣漪,輕輕的水聲響在耳邊,楊樂天坐在狹窄的船內,睜着深邃卻空洞的雙眼,陷入了無盡的沉思。
——這樣的生活是否將永無休止?就像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般,即使是外表如仙山外那樣絢爛美好,也只不過是幻影而已,而內心即如這黑暗的洞穴一般,沒有一絲的光。
不,不是一絲光也無……就在楊樂天認命的時候,在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點希望的光。那不是單純內心的悸動,而是眼前的景象變化了。
他看到,就在船下那原本如濃墨般化不開的漆黑中,陡然泛起了微光,影影綽綽,有無數的光影在水裡閃爍,恰似滿天的星辰。
“哇,好漂亮啊!”在旁的月紫瑤興奮地大叫。
“嗯,是很漂亮。”俠客應聲,對着那鏡中流珠的水面,浮出了淺淺的笑容。就在他脣邊的微笑逐漸加深的時候,月紫瑤突然出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衫,“不是啊,不是水面,你看頭頂!”
“頭頂?”楊樂天詫異仰頭,頓時,他的眼睛被凝固住了,彷彿有無數的星辰墜入了他的黑瞳,令他保持那個姿勢呆住了。
他這才恍然,原來水中那些星辰般的光影,僅僅是個倒影,而發出這些光影的居然是飛舞在空的一隻只螢火蟲,成千上萬,連接成片。在他頭頂上,似乎有條淺黃色的光之河在流動,形成了一片異常璀璨的星空。這些螢火蟲猶如自然界的星空一樣,密集處簇成一團,稀疏處微光點點,又在不斷地變換之中,明暗不定。
“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觀。”飛鳥拉動繩索的手也慢了下來,藉機將木牌收入懷中。儘管他用盡全力也未能點燃那木牌,但現在有了這些光亮,顯然沒有必要再和那個木牌較勁了。
楊樂天也沒有再提那個木牌的事情,因爲他心裡清楚得很,單憑着飛鳥的內功是無法點亮那個木牌的,所以他放心。這刻,被眼前的美景所迷,他的一顆心更加靜若止水,對着如珍珠般璀璨的天幕,不禁長吁了一口氣:“這的確是神仙的居所啊!”
舟中,楊樂天扶着月紫瑤站了起來,聽着舟劃流水的潺潺之音,眸子望着那仙境似的洞府,漸入迷離。直到他感覺下頜上微微麻癢,意識到那是月紫瑤貼上來的頭髮,才淡淡地一笑,雙手從少女的雙臂滑下她的腰際,摟緊,又繼續看着巖洞內那方燦若繁星的螢火蟲。
三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眼前的美景已經令他們目不暇接,小小的木舟就如此載着三人行至了盡頭,靠岸。
出現在眼前的,是另一個昏暗的洞穴。還好,這裡只是昏暗,並不是黑暗。因爲這裡至少還有燈,並且不止一盞,在巖洞內的三面石壁上,依次掛着九盞長明燈。儘管不如皇家墓室中燈奴手中的燈來得明亮,卻在水晶的燈盞上縈繞着縷縷仙氣,絲絲騰起,宛如長香高燃飄出的煙氣。
在這個洞穴的正中,另有一泓深藍的池水,在昏暗的燈下泛着粼粼的水光。水面中央,五尺長的石條出水半丈,上面擺放着一個細長的玉石盒子。玉盒上綴滿了七彩寶石,有的剔透似水晶,有的嫣紅如瑪瑙,還有一些黃的、綠的、藍的,皆是六棱形狀,在昏暗的燈光下反射着誘人的光華。
“好精緻的盒子,這要值多少錢啊?”月紫瑤注視着石條上的玉盒,喃喃自語,“不知道里面會不會藏着什麼更值錢的寶貝。”
“……”飛鳥聞言啞然無語。
“算是吧。”楊樂天微微一笑,帶着月紫瑤掠上了岸,而他們剛一站穩腳步,月紫瑤便迫不及待地衝了上去,想湊得近些把那寶貝看清楚。然而,少女剛衝了幾步,視線便生生被飛過來的獨臂人擋了去。
“萬一有什麼危險,又要連累我大哥。”飛鳥左邊一錯,右邊一閃,故意不讓月紫瑤再靠近一步。
“大壞蛋,你讓開!讓開!”月紫瑤推扯着飛鳥的身體,終於在未果之下氣鼓鼓地瞪着他,“你真討厭,好不容易來了還不讓人看。你這個大壞蛋,什麼都向着你大哥,好像我是個掃把星,會害死他似地。”
“掃把星?”飛鳥一怔,忍不住笑:“說得不錯。”
“你!”月紫瑤氣結。
“好了,不要吵了,你們兩個都給我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楊樂天不容反駁地擺了擺手,突然伸指一點,一縷指風應手彈出。
“噗”地一聲,那指風帶起的劍氣立時熄滅了迎面壁上的一盞長明燈。九燈中頓失其一,彷彿感應了什麼,其餘八盞燈上蒸騰的煙雲瞬間消散。剎那間,強烈的光束從八盞陡然增亮了的燈中迸出,如亂竄的雷電般齊齊投向了洞頂。
衆人擡頭一望,在三丈餘高的洞頂之上,竟有一面乾坤銀鏡如明月般得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