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日,東宮後眷的幾乎都將目光聚到了賀明嵐的身上。
先是皇后剛送回她院子裡的蕙心突因擅闖外殿被太子一箭穿喉射殺當場,緊接着清寧宮賜封她爲太子良娣的懿旨又送了來。
太子妃秦氏愣了半晌兒,最終卻是妥妥地放下了心。
蕙心其人是賀明嵐從路州孃家帶來的,從前在雲州並不顯山露水,卻在天香亂後被送到了皇后的身邊。
秦氏曾聽說過蕙心與天香苑的關係,即便恪守規矩不大幹預外事,心中也難免泛酸地疑過蕙心曾用過些見不得的藥物幫着賀明嵐留着太子蕭澤。
若今日只是收到賀明嵐居然出乎意料被改封良娣的旨意,被皇后婆婆下了面子的秦氏定是要氣瘋的。
但這會兒填上一條人命的跌宕起伏,所謂封號就象是狠狠颳了賀明嵐一耳光之後又賞的一塊膏藥而已。
說不準是賀氏曾利用蕙心的行止早惹了太子厭棄,若不是她背後還有着賀家,更是會直接被問了罪。
秦氏想得通透明白,自然不會有半點鬱色上臉,反倒大方地張羅了晚宴要幫着幾個得封的妾氏賀喜。
至於賀氏就留着與那被她擠下去的女人自去較量好了……
接着意外旨意的賀明嵐沒有半點喜,趴在榻上哭着,又不敢出了聲讓房外人聽到,貝齒叩脣,幾見血痕。
齊媽媽坐在榻邊,伸手撫着賀明嵐的背,紅目含悲。低聲慰道:“姐兒剛封了良娣,大喜的日子可不好流淚了。“
大喜?不過是大喪罷了。
賀明嵐的眼淚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自家事她自知。
從大慈恩寺象是工具一般被用過之後,蕭澤倒是時常傳她侍寢。
別人看着是寵,但看着與她一樣常被召得幾個身份低微的賤婢,就曉得在太子眼中的自己不過是因知情就索性被破罐子破摔。
瞞着東宮衆人也瞞着徐後,甚至爽快地留下了蕙心。賀明嵐不過是想利用這段時間博上真正能作爲依仗的一兒半女。
可蕭澤居然出手殺了蕙心。他是在警告自己?
賀明嵐騰地一下翻身坐起,咬牙切齒地狠道:”齊媽媽,給我換衣服,我要去向太子請罪!“
”良娣是皇后的旨意,蕙心回來也是皇后……“,齊媽媽不忿地在嘴裡嘟嘟着。
“他們是母子。皇后送來的人死在東宮,她怨也只會怨我!我去找他,將蕙心說的話都盡數交待清楚。“
賀明嵐一邊整着衣服。一邊低聲道:”世上的女人若是無丈夫護着,討好婆婆又有何用處?“
“那女人從前進宮前存在老奴那兒的匣子是不是也一道交給太子?“
齊媽媽惴惴不安地問道。
蕙心是她認的幹閨女不假,但賀明嵐纔是她奶大的。蕙心死了,她也只傷心了一會兒,就全心全意將精神撲到了賀明嵐身上。
蕙心當日在金穗園中爲求取信也爲保險,將只裝滿了瓶瓶罐罐還有本冊子的小匣子交給了齊媽媽。
雖說曾聽蕙心吹噓過裡面的藥物難得,但現在齊媽媽只覺得她藏的匣子就是個燙手禍根。
“帶……還是扔……算了,媽媽你還是先小心藏緊!說不準。到時還會有人來搜了蕙心的東西。”
賀明嵐猶豫再三,還是帶着幾分悽苦做了最危險的決定。
沒辦法,自路州起她就飲鴆止渴地服用着蕙心提供的蕁夢蘿。現如今依舊無法完全擺脫了藥物安然入眠。
蕙心死了,她更要想法子將先解決了自身帶的問題。
梳洗打扮好的賀明嵐頂着滿宮暗裡狂飆的冷眼諷言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太子寢宮門前……
燕王府嘉寧堂中,周曼雲傻傻地看着蕭泓,一臉不可思議。
蕙心居然死了,而且是被蕭澤親手射殺的?
天香苑出身的女人,與賀明嵐身邊齊媽媽相熟。擅毒術又混在宮中。值此時,曼雲自然會擔心蕙心可能會是前世致命毒的供應者。
本來正想法子要對付的人超出預料的死掉了,曼雲驚訝地只會問了“爲什麼?”
“大哥自然是應我所請。她對我本就有心結,換了我直接殺人,必是不肯干休的。“
蕭泓輕帶悵然的迴應,倒讓曼雲一個激靈醒過了腦子,嘟着嘴急應道:“若是你在太子府中言請殺人又還真殺了,他得多沒了面子!”
一聲嘆息,蕭泓將曼雲攬在懷裡,不再言語。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世間人對過往經歷過的苦痛總會比歡喜記得清楚。
他理解曼雲對長兄的排斥,但卻也不喜她總帶着怨懟將一切都想得陰暗。
“你說他射殺蕙心是不是也有警告我們的意思?連親孃送來看着他的人他都殺得,何況別個。又或者,他還順道警告着你那幾個兄弟,告訴你們別蹬鼻子上臉,要殺不殺全然控制在他手裡。”
埋在懷中的臻首撲楞着仰了起來,周曼雲一邊說着,一邊極其認真地盯着丈夫的眼睛。
“曼雲!“,蕭泓的怪責頂在嘴邊說不出口,只得澀澀地彎起嘴角安慰道:”不管如何,那女人死掉了。你也不用憂這愁那的。我可不想我兒子一生下來就是白頭皺眉的小老頭。“
護犢心切的曼雲嗔怪地白了蕭泓一眼,柔柔的棉花拳毫不客氣地捶上了蕭泓的胸膛。
由着女人撒潑,蕭泓的手順着曼雲披肩的黑髮一下一下撫着,望着曼雲發頂的眼底一片晦澀的暗沉。
不同於嫁進蕭家的周曼雲,蕭泓是從小跟在長兄身後長大。
即便現在被殘酷的事實逼着不得不開始避開距離,可但凡有一絲可能,他情願將大哥想得更好些……
被一堆人等待、惦記着的蕭澤,在送走了衆兄弟後就直接往清寧宮請見徐後。
慈母一片拳拳之心,他忤逆地駁了徐後的好意,自然也要親自說明,不敢假了他人之口。
而想必蕙心的屍體丟出去,也能讓東宮裡總是忙不迭往清寧宮遞信的耳報神消停一陣子。
即便是親生母子,一星星風吹草動就引來的關心還是會讓已長大的孩子覺得極不舒服。
穿着常服的徐後素着臉就笑盈盈地見了長子。
可等她應所求摒退左右聽完兒子的話,立刻氣惱非常地瞪上了眼前立着的蕭澤。
昨天她剛送回去活蹦亂跳的人,只隔了一夜就變成了一具屍體。而且那人還擔負着救治兒子的責任。
“糊塗至極!是蕭泓擠兌的對不對?他硬要在那幾個面前逼你殺了蕙心,不但壞了你的名聲,還絕了……”
絕了你的生路!這樣的狠話,徐後不忍說出口。但既然想到,她自然就悲從中來,瞬間紅了眼眶。
“母后!誰能逼得了兒臣?”,蕭泓笑應到道:“兒早就想殺了那個賤婢,不過因緣際會就順勢而爲罷了。”
“泓兒!母后曉得你一向痛恨天香苑的那起子賤人,但你你再想要了那女人的性命,也應當等到身上毒蠱盡去之後。”
“母后!兒臣昨日就說過,那女人開的方子與呂守的一般無異。若她也只能開出治標不治本的方子,她又什麼再活着的意義?“
蕭泓見徐後面上現了猶豫,繼續勸道:”前陣子洛京城中盡索天香女,即使免了死罪也活罪難免。世人皆懼天香女狐媚毒辣,母后將個出身天香的女子留在宮中,難免會引人驚懼。“
”娘只是覺得身邊放着個懂毒術的人,心裡放心些。“,徐後訕訕地應道。
‘娘!”,蕭泓索性蹭坐到了徐後的身邊,苦心勸道:“今時不比往日,您不是雲州府一個空殼子國公的夫人。一國之母要講了雍容大氣,言行堂皇。就算要養些得用的毒術中人也宜在暗處。“
”會毒又忠心的那裡有那麼好找?“
”母后!那賤婢已爲人所知,再留着有些過於招搖了……巫蠱毒術向來爲內宮所忌,父皇不說,但未必不會疑着您和兒子!“
徐後心下猛地一凜。
蕭睿不過才知天命,年富力強,後宮得寵的年輕妃子不少,能將蕭澤取而代之的兒子也多。
“娘!兒子如今身體有恙,還是少留了把柄好。“
徐後認可地點了點頭,但還是帶着憂慮抓住了蕭澤的手道:“可你的病要如何?”
“呂守的方子,兒子會先用着。也再另尋了術有專精的醫者。”
“呂守可是蕭泓那邊的!”
“兒臣的人!”,蕭澤認真地強調道:“那個小太監本就是我安排在小六身邊的,也是我故意讓他將人還回來的!”
“真的?”
“真的!”
聽到兒子斬釘截鐵的回答,徐後終於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
“畢竟呂守在他那兒呆
了不少日子,你用藥時也要警醒些。”
”孩兒明白!“,蕭澤笑着對徐後解釋道:“我今個兒特意讓呂守去處置了那賤婢的屍首。反正這蠱帶着也傷不了性命,兒臣明着警告了他,若是他不盡心,下一個就輪他死!“
”這樣……也好!只能望那個小太監能不負你的信任!“,事已如此,雖然徐後本覺得其實還是有兩邊互相牽制的好,可現在也只能表示了認同。
不負信任?
蕭澤低下頭,意味不明的淺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