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鬼,四更賊。
若不是身處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千碚灘,曼雲恨不得直接抓來只打鳴的公雞提前報了五更。
經歷了一番打鬥的昇平號船上還散着沒被刷乾淨的血腥氣,殺完賊又撿起木工活的水手們正叮叮咚咚地修補着殘破的船板,環境糟糕至極,卻擋不住紅姑一力要承擔責任的熱情。
“在西嵐江上讓公子遇險,紅姑深感內疚。夜黑雨冷,又經了場惡戰,公子真應好好歇歇。只是這船已被賊人打砸得不成樣子,公子怎好再住……“
上船來沒過多會兒就大方摘了面巾的紅姑看了眼正修補的破窗,顧盼生輝的眼眸又重新落回到蕭泓的臉上。
蕭泓還在全神貫注地盯着她研究。
小巧而又圓潤的下巴,飽滿的菱角脣總象帶着笑意地翹着,配合着起先就現出來的眉眼,冷眼看着居然與就藏在身後的周曼雲有幾分相像。
到底是誰如此善解人意地安排了這樣明冒紅梅暗學曼雲的女子?若不是愚蠢地借了雲錦帆之名,曼雲也沒跟着,真在路上遇了此女,應該會讓自己多帶了幾分愛屋及烏的好感。
而且假的比真的要身段柔軟,謙卑得多。
在蕭泓的灼灼目光之下,紅姑原本的侃侃而談再一次地帶上些澀意,半是天然,半是更自然地記起從小就受的訓。
“公子不如移駕到紅兒的船上去,雖說艙房簡陋粗鄙。但卻是妾親手收拾乾淨出來的。待等明日揚帆,妾再自親送公子北行。”
邀約出脣,已強撐了半天的紅姑就把嘴裡本來自信滿滿的我字改成了更顯恭順的妾,習慣成自然。
蕭泓有些爲難地皺眉道:“那太過麻煩姑娘了。蕭某等人趕趕路程。說不準後日就到了清遠。紅姑打理雲錦帆日理萬機,離了西嵐江怕是不易吧?“
“若不是迫不得已,女兒家又怎麼操了這要命的營生……“,彷彿被觸到心底隱秘的苦衷,紅姑的眼眶微微泛紅,欲語又止地低語道:“公子,實不相瞞,這一次妾身也是不得不北上去找處存身之所。”
爲什麼,紅姑偏不再說,只帶着點倔強保持着垂眸欲雨的美人姿容。
“原來這樣!”。跟着話尾就順過來的蕭泓點着頭。好象居然就明白過來了。但緊接着慢條斯理的聲音一下子緊張道:“倦了嗎?”
紅姑微愕,剛想答話,卻發現蕭泓的問話不是對她。而是對着被他伸手緊緊拖住的冷麪少年。
“要不公子先帶這位小哥到我船上歇息?”,紅姑恢復了初見時的大方,一邊笑着,一邊微眯着眼打量起信報之中根本沒提過的少年。
“船上還是牀上?“,曼雲挑眉問着,毫不壓抑着明顯的心煩,甚至不等任何回答,手中翻出的潛靄已不管不顧地劃了出去。
打從紅姑進門,蕭泓陪着閒扯,曼雲就躲在後面盯緊了廳角的蓮花水漏。約摸半刻前。曼雲看到盧鷂子在艙門隱蔽比劃着已控制住了紅姑那船,再忍了會兒,也就耐不住了。
匕首的鋒尖並沒劃到正扯着嗓子尖叫的紅衣女人。
在曼雲突然出手時,蕭泓搶先一步將紅姑踢到了一邊,明顯不會半點功夫的女人和她帶來的護衛一樣被馬臉張等人壓在了刀下。
“盧叔,你們先審着!”,蕭泓急急地向廳裡的人交待一句,就折身去追甩手而去的曼雲。
“六……吃醋了。”,雖說將押住的騙子已視同死人,馬臉張還是謹慎地掩了大家心知肚明的對象。
盧鷂子面帶便色地點了點頭,接着腦袋又搖了起來。
周曼雲也算是他們從小看大的,拋開當初交情淺淡時算計的小九九,昇平號衆人對兩小的姻緣樂見其成,自然將蕭泓有些不可思議的行止當作了初涉愛河的小毛頭對女孩的百般遷就。
但旁觀兩人訂婚後的種種,大夥兒都看出了嚴重問題。
“女兒家醋性大了,別說沒法當好當家主母,待明年進了蕭家門也還是要被國公爺厭棄的。若六公子能先挫挫她的脾氣纔好。“
盧鷂子私下爲着兩小好的心意顯然拿到檯面上會被當了驢肝肺。
被寄着厚望的蕭泓一追上曼雲,就立時爲剛纔自覺被重視的感覺笑得沒心沒肺。
此生就象是未得號令就在賽前偷步先跑,即便現下領先着,還是掩不了心中的忐忑。周曼雲環視了下被蕭泓扯進的新艙房,輕聲問道:“不是一直說收拾不出空的,現又變出來了?還有空着的嗎?”
“沒有!你還只能跟我擠着。”
睜眼的瞎話說得順溜,親了下曼雲的額頭,蕭泓道:“你先歇着。困了難免脾氣大,明知我只是跟那女人套話還就使小性兒。我還要看審,不敢再帶着你了。“
曼雲坐在牀邊,眼睫如扇濾着眼前男人笑眸中的璀璨光影。
艙門輕輕合上,裝着被安撫躺下的曼雲長長地嘆了口氣。
世上人心總不足,有了情愛要名分,有了名分要專一,再接着更要完/美無缺的毫無瑕疵。只是是情趣,還是強求,卻不是一個人能決定的事……
昏昏沉沉睡去,曼雲再睜開眼卻是因爲感覺到了壓在粉腮上的火燙雙脣。
“怎麼不繼續裝睡?”,眼見佔不得便宜的蕭泓直起了身子,臉上盡寫遺憾。顧着曼雲的熱孝,更懼着那一堆被算做強其所難的規條,偷香的小賊喉頭咕嚕一動,移開了雙眼。
單看着和衣而睡的少女推被起身,對已然在腦中慾念叢生的年輕男人來說。已是能折磨死人的痛苦修行。
有些事就象船已離了江岸重行水上一樣,不言自明。曼雲故作不知地別過臉,清冷問道:“那女人哪兒來的?”
“起先那個紅姑自承是柚溪縣瓊月樓的清倌人,有人出了錢銀買下她。讓跟船釣魚。後來,盧叔對她用了刑,才又招了她雖然在瓊月樓呆了五六年,卻是被個姓魯的媽媽直接控着,背後是何門何派她並不曉得。
這一次,她先是被帶到霍城白寺鎮。那裡集了十來個年輕女人,又有神秘人躲在簾後查看她們形容舉止,最後挑出她來。”
“挑選出她的人熟悉紅梅?”
蕭泓瞥了眼曼雲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周曼雲,你不覺得她更有些象你?”
根本就沒細看人的曼雲老實地搖了搖頭。
“笨!若不是好奇那點象。我哪會看她?“
蕭泓笑着攬住曼雲。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道:“你曉得她的任務是什麼?”
“左不過是一見鍾情。癡情相送,一程疊一程地將你送到家。”
“還有呢!說是如果我不肯讓她跟着,就只要盡力纏上春風一度就好。你說她身上會不會也有情髓那種毒……”
“若是乾淨的。你也就勉強用了?”,帶着點沉悶的鼻音,曼雲的一隻手放在蕭泓的臉頰上,眼前透着得意飛揚的年輕臉孔與前世記憶交疊着,讓她此刻看着異常不順眼。
對着年輕貌美且兼投懷送抱的無害女子,世上能忍心推開的男子根本就沒幾個,何況家學淵源至深的蕭家郎。
“眼大眸明,頭頸秀美,毛色光澤漂亮,腰背挺直。四肢強健……蕭泓,你現在就象只四歲口的兒馬。”
原本很是享受曼雲纖手撫摸的蕭泓愣了會兒,才低聲問道:“周曼雲,你這是在罵我吧?”
“沒有!”,周曼雲悶聲地應了一句,靜靜地貼在蕭泓懷裡。
果不其然,頎潔的頸邊立即捱了懲罰性的一記輕咬,喜歡動嘴的年輕男孩真跟求歡期的雄馬一模一樣。
也跟健壯的小兒馬一樣,不用自個兒努力去找着交配對象,只要放養一邊,就會自然地惹禍上門。
心懷叵測的女人好打發,若是遇上清白無害的又會如何?周曼雲只要一想起,前世記憶裡蕭家從蕭睿往下數的一羣,對要被獨自放歸了北方的蕭泓實在無法真正放心。
前世裡蕭家的幾個兒子以父爲範,是一個比一個賽着女人多的。而今生即便兩人之間有婚約,可若是他真有了其他的女人,自己還能堅持守護這段感情嗎?
不敢再想今後事,周曼雲定了定神,勾起嘴角坦言道:“說正經的,昨晚那女人我還真沒有察覺出她身上帶毒。”
“不胡亂吃醋生氣就好!”,鬆了口氣的蕭泓立時從善如流地也換了正色道:“我已留了兩人在千碚灘押着那女人,等紅梅將她帶走。接下來就要雲錦帆的人幫着去查一下柚溪縣的瓊月樓還有魯媽媽。”
“昨晚夜襲的那兩船也是她們的人嗎?”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蕭泓嘆道:“兩邊的活口都相互不認得。還有,周曼雲……”
曼雲仰起臉看向了猶豫不言的男人。
“周曼雲,待今晚船行到林屏,你從那兒的碼頭下船等着,然後跟着紅梅一起返程回霍城!”
“你得先跟我講清楚了那兩船人是哪兒來的?”,周曼雲的眉頭急蹙急鬆,提聲追問道。
“兩隻船都是普通商船,但那些人……是來自允州的水師。所以我們從清遠過江走陸路還更穩妥些。”
其實不論走了水路還是陸路,允州都是避無可避的關隘。一知來雨夜來襲的來自高恭主政的允州,他們背後之人已呼之欲出。
終究還是前世不修惹下的孽債又纏上了身!
曼雲輕咬着脣道:“不行!你不能再這樣招搖地在江上晃着,今晚你必須跟我一起上岸。人分散開,想法子偷混渡江更好些。”
“曼雲!我不確定大哥現在是不是已經成功到了江北,所以必須按着約好的時日到清遠,確定了消息再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