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曼雲扯着從掛在豎井側壁的繩梯開始重新向上爬去,眼睛忍不住向下看去,只見一片黑暗。
明知在下面的慎哥兒亟待救出,但曼雲的手腳還是在繩子上不停地發顫。
下來的時候,只想着找到慎哥兒並沒想過太多,可這會兒,從心底深處狂嘯而來的怒潮幾乎要將她拍進了深淵。
“怎麼忍心?”待被玄霜一把拉出了已挪開了掩飾箱體的洞口,周曼雲雙手撐着膝蓋,深深地喘了口氣,兩眼冒火地瞪向了就在一旁的周太夫人。
她在地下小室周慎的身邊,撿到了沾着血跡的小刀和布條,顯然擱在周太夫人枕邊匣中的周慎斷指是不久之前在此室之內才被弄下來的。
此前,在這屋裡的不過是周太夫人與餘媽媽兩人而已。
已然清醒的銀髮老嫗身上已被裹上了一條錦被,身子瑟瑟發抖地縮作一團,顯得十分可憐。一個大約三十來歲的媳婦子緊緊摟着她低聲地勸慰着,在發覺曼雲的目光立即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象是感覺有靠的周太夫人更縮得緊了,嚶嚶的哭泣聲更是不休不止。
摟着周太夫人的中年女人謝香屏,曼雲認得。她原本一路由周太夫人身邊的丫鬟做到管事娘子,周太夫人被周顯關到了澤亭的莊園裡,香屏立即拋夫棄子與她的幾個同伴一齊自請跟了過來,也已數年了。
安排了個身量大約五尺高的護衛立即從洞口下去接人,杜玄霜走到了曼雲的身邊,輕聲報道:“餘媽媽死了!”
被在房門扭住的餘媽媽,早先就被護衛防着咬舌撞牆,縛了手腳,堵了嘴巴,丟在一旁。
周太夫人折騰起動靜時,香屏等人趕了來,兇悍非常。她帶着一干忠心護主的女子撓臉扭臂,愣是把猝不及防的幾個護衛弄得狼狽不堪。好在護衛中有老成的,虎起臉來,卸下了幾個打頭女子的胳膊,丟在一邊才把人嚇住了。
可最蠻的香屏還是愣闖下進了周太夫人的室內。
待一片混亂被鎮了下去,呆在門口的護衛才發現靠在牆角的餘媽媽不知何時已死在了廳堂之上。
“應是那些人中的一個!”杜玄霜指了指對面的佛堂。
因爲臨時調集來的人手有限,又分了去看着何家,跟來的十五六人從院門起始就開始防衛,無暇一一甄別兇手,也就只能把這院裡所有的下人一一地都暫趕進了佛堂。
周曼雲輕輕地嗯了一聲,接着還是目不轉睛地盯住了牆邊的洞口。她明白查兇緊要,但現在卻沒有心思。
待看到暈迷着的周慎被下面的護衛託舉而出,安置在了紫檀大牀上,一直冷麪着刀尖哄着周太夫人的香屏忍不住臉刷地一下白了,但等低下頭抿了抿周太夫人的白髮,眼中多出了幾分堅定。
舒下憋在胸口的一股子鬱氣,周曼雲纔到了廳堂看了看餘媽媽屍體。
餘媽媽被捆了手腳的身體蜷成了蝦形,嘴角一灘紫黑的血跡,曼雲翻了下屍體的眼皮,又查看了下她的雙手,很快在餘媽媽的左手手心裡找到被摳破皮的一處傷口,象是染指的蔻丹褪了顏色。
“她是自盡的。”曼雲擡頭跟杜玄霜一邊說着,一邊翻過了餘媽媽的手背。
餘媽媽的臉上也有塗蜜敷粉,但不失老年婦人的端正樸素,但被翻轉過來的十指染着鮮豔的紅色。九隻都是正常的,只刻意修成如同三角尖錐一樣的左手食指指甲上染着劇毒的“紅息”。
此毒外敷無恙,但只要有沾染到破皮傷處,毒入血中,就會致人死地。想來被捆住的餘媽媽只是趁亂做出了個曲指動作就能結束掉了生命。
曼雲起身在四下打了會兒,在餘媽媽的身邊撿起了一個銅製的指套,道:“好在,她只是留毒自盡而不是用來殺人,否則無論誰被劃到,都要沒了性命。”進院以來,她與銀子都着意關注着周慎的血毒氣息,對餘媽媽身上帶着微末之毒倒是粗心地忽視了。
她看看正由兩個護衛守的佛堂,道:“那些個人就先這麼關着,也好。舅舅暫不要再讓人與她們有了身體接觸,待查清了再說。”
如果在這些伺候周太夫人的忠僕中,再有一兩個餘媽媽,就很是可怕了。
“你別亂動!”就在這時,周太夫人的臥房裡響起了一個護衛狠狠的喝聲。
“六小姐!”香屏的聲音慘厲地叫了起來,道:“是我與餘媽媽合謀綁了人!老太太病得糊塗不曉事,我們就在她房裡挖了洞,將人藏了起來?”
“你們綁了誰?”聞言轉身立在門口的曼雲盯住了靠在香屏身上的周太夫人,冷聲問道。
儘管老太婆微不可察地縮回了想貼着香屏身上比劃的手指,周曼雲還是將那細微的變化收進了眼底。曼雲直覺香屏是毫無意義地爲人替罪,在她趕到澤亭詢問劉老七時,他已說過霍城昨日的綁架案子澤亭莊上還沒收到消息,而這邊參與綁架的應該也沒張揚給太多人知曉。
“綁了……”香屏的眼往大牀上一瞟,狠狠地咬了咬牙,霍地站起身,向着身邊一個護衛出鞘的配刀上撞了過去。
老太太屋裡密洞,還有被救出的人,這一切香屏都一無所知,牀上被圍擋住的人是誰她看不清,剛纔慌亂之中也沒聽清曼雲等人的對話,無法再圓下去的她,也就只想到了以死護主這一個法子。
香屏自尋死路的猛撲被閃過去,反被扭了胳膊,壓在地上。但嘴裡還是不停地喊着“不幹老太太的事,一切都是賤婢與餘媽媽自作的主張……”
“把她和老太太也丟到佛堂裡去吧!有人想從裡面出來,就直接上了箭弩,格殺勿論,無論是誰!”最後四字,曼雲咬得極重。
杜玄霜不禁地向要留下的兄弟使了個眼色。若是周太夫人吵鬧,闖門,也只能奪了她手腳的行動之力。他們不懼殺人,但是不能讓曼雲背上了弒殺祖母的名聲。
但是周太夫人從被從地上拎起到被扔進佛堂,始終不曾有過一絲掙扎,只依舊一直嚶嚶地哭着,象個無辜至極的孩子。
一把大鎖將佛堂的門從外鎖了起來,幾個護衛開始往門窗上釘着木條……
要趕着去何家的曼雲,來不及細查了那些女子是否帶毒,也只能先把她們關了起來,至於困在室內的這些人會不會再有人自殺或是殺人,她無力起悲憫之心。
“想來祖母還會教了她們怎麼串供吧?”周曼雲看着滿目狼籍的何家,嘴角不禁一哂。
幾乎就在他們解救周慎的同時,在莊子西北角的何家裡有人察覺到了被圍困住的危險。想是知道已然事敗,兩條人影從院子裡飛竄而出,意圖逃亡。
因爲周慎被綁之時,那個白髮老嫗曾往護衛臉上噴過一種黑色的毒水。被噴濺到的護衛雖未身死,但已被毀瞎了雙目,一張面孔也奇異地被黑水消去了部分皮肉,猙獰非常。人未死,但此生必將生不如死。周曼雲現下也無任何法子,可以幫到那個可憐人。
有了前車之鑑,來到澤亭的護衛不僅被提示了要小心近身的任何未經確認可靠的生人,還都帶了弓弩。以毒克毒,無法實現,也就只能趕在被敵人逼近之前,先發制人。對着已是重點懷疑的何家,玄霜安排人手時,更是交待過若遇抵抗或逃亡格殺勿論。
當下時,齊開的箭弩射殺了一個,可還有個功夫高深的起先就用活着的同夥擋了幾箭,隨後帶着箭傷居然從包圍之中逃竄而走。
追蹤而去的幾個護衛還沒傳回消息。
倒在何家門口五丈遠的屍體,是個男人。經了紅梅姐夫的辨認,正是何家的親戚謝德山。
謝德山樣貌普通但下巴上卻長了個明顯的肉瘤子,特徵明顯,不至於錯認。
何家裡的堂屋裡也七橫八豎倒着幾具屍體,除了外嫁的兩個女兒,何家人全部都死於非命。但裡面卻沒有謝德山的妻子,也許逃走的那一個就正是那個女子。
“他們都是服了毒的!”曼雲掃了眼擱在桌上的幾隻飲水的杯子,輕嘆口氣,道:“待天明,再分了人查查他家的兩個女兒吧。”
因毒而亡的一家人是被人謀害,還是如餘媽媽一樣集體自盡,周曼雲無論下了結論。
世上事本也就無定論,被人視爲助紂爲虐的暴徒,在另外的一些人眼中卻是誓死效忠的節義之士。
周曼雲的眸光冷了下,輕聲交待道:“把他們的屍體都收了吧……”
在何家等待了不多時,追蹤着逃走匪徒的護衛就分了人回報。那個帶傷的匪徒衝到翕澤旁的一處蘆葦蕩,躍上了一條小船,船上象是有人一直等着接應,見人上船就立即轉入了翕澤。
“竇哥已帶着兩個兄弟找船去追了……”回報的護衛帶着點懊惱,那邊的葦蕩裡只藏着那一隻船,以至於他們只能在岸上看着船影直向南去。
“這些綁匪也算是計劃周詳了!”杜玄霜同樣扼腕一嘆,單講將周慎藏在了他親祖母的房裡,就已是讓人匪夷所思了。若不是曼雲跟着追到了澤亭,估計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查到這樣的結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