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0-23 19:03:50 字數:3075
謝氏立在樓梯的踏步上,居高臨下。她平日紋絲不亂的髮髻有些鬆了,眼腫如紅桃卻兇悍地瞪着,象是捍衛着領地的受傷母獸。
杜氏牽起了女兒的手,她想起了起先借口探望,到了這繡樓裡,從丫鬟半掀的門簾裡瞥到正抱頭痛哭的母女二人。
逗留在曼華繡樓的這段時間裡,杜氏看到的周曼華一直伏在牀上,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張紹雄闖樓的動靜一響,周曼華更是嚇得尖叫着,縮成了一團。
的確,曼華的情形看着非常不妙。
不過,這會兒作爲嬸嬸的過多關心還是有些孟浪了,也許讓她的親孃先疏導着才更好。
轉過唸的杜氏擡眼看了看立在階上的長嫂,將掌中女兒的小手捏得更緊了些,溫言開口,道:‘嫂嫂!我就帶去雲兒先回房了,您……‘。
突然地,妯娌二人相對而立的梯口邊的一間小屋,門扇發出了砰的一聲,接着砰聲不斷,象是有重物撞擊着急欲從裡面的黑暗中破繭而出。
周曼雲緊緊地拽住了杜氏的衣襟,反身將頭埋進了杜氏的懷裡,小小的脊背對住了後方詭異的門,她直覺着想幫孃親擋着。
一直隱在暗處的柳貴一個箭步搶上前,將曼雲母女倆護在了身後,再傾耳凝神一聽,手中的刀就向着門扇上正晃動的鎖頭劈了下去。
扣鎖一分兩半,掉落在地,一團黑影也嘭地一下從門裡滾了出來,被門檻攔着趴倒在地上,不停地向着杜氏站的地方蠕動着。
‘不怕!是人!‘,杜氏定睛看清,笑着摸了摸曼雲的小腦袋,示意着緊繃的女兒放鬆些。
是人才更可怕!
曼雲死也不鬆開抱着孃親腰身的雙手,只扭了小腦袋向着地上看去。昏暗的壁燭之下,她只能依稀分辨出俯在地上是個周家僕婦打扮的女人,看着身形與頭髮,應當是個婆子。
‘不要!‘,一聲尖叫,從急衝而下的謝氏胸腔中迸了出來,一向講究規矩的她扯住了柳貴的袖。
正要拔出地上那人嘴裡布頭的柳貴,直起身,有些發愣。在地上不停動彈的婆子,應當是周家人,雙手雙腳都被繩縛着,在匪入侵的夜裡這樣的情形不得不讓人多想,他也只是想問問話而已。
‘怎麼回事?‘,有聲音從背後遠遠地傳來。
隨着話音,周檀拎着袍腳匆匆跑而來,直喘着粗氣。在他的身後面跟着杜玄霜,還有好些個剛纔正收拾着園子的男男女女。
原本昏暗的樓梯口,被突增的火把、燈籠一照,頓時亮了起來,恍如白晝。
一看到地下被捆綁的老婦,三兩個身着黑衣腰佩兵器的年輕男人自然地散開,開始查看周圍。
在火把的映照下,周檀臉色青紫,很是難看。不僅是因爲這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遇匪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屍體,更多卻是被剛剛施禮拱手而去的張紹雄瘋言瘋語給氣的。
杜玄霜站到杜氏身側,臉上帶着的卻是濃濃的愧色。
關門打狗,獵得正酣,卻遇上了突來的一幫子平州兵搗亂。一陣兒大呼小喝,不僅牆外接應的匪徒跑了一大半,就連牆裡的也溜了幾個。
待平州兵進了園之後,張紹雄先是端着架子非要周檀前來說事,一通折騰。可就站在花園口,有個被縛着壓來的悍匪突然暴起傷人,杜玄霜顧着護住周檀,再接着被那些一看見屍體就先嚷嚷叫叫的的老爺兵一鬧騰,卻是把張紹雄給漏了。
誰成想,姓張的居然摸到了繡樓,待被杜氏趕走也不掩飾行藏,一到園門口,就呼喝着下邊人一起撤,與周檀告別是更是說了幾句莫名其妙引人遐想的鬼話。
本欲走的杜氏聽了杜玄霜的幾句低語,倒又站住了,急得聽了一星半點的曼雲直搖着孃親的手。
周曼雲想跑,現在就帶着娘跑,前世裡她並不認識張紹雄,但對這名字並不陌生。
不明究裡的杜氏低頭安撫了下曼雲,猶豫着,沒動地方。
因爲這會兒,一向溫文的周檀正氣鼓鼓地拉着風箱,眼睛瞪着倨傲的長嫂,象是想問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
“杜二哥!這兒還有一個!”
就在周家幾人僵持之時,跟着杜玄霜過來的一個黑臉男人,又從剛纔老婦撲出來的小隔間裡,拖出了個女人。
一個披散着發的年輕姑娘,同樣被縛着手腳,嘴裡塞着帕子,滿眼的驚懼惶恐。
“玉翹!”,杜氏驚訝地叫出聲,只從變形的半臉,她也認出了這是原本應當跟在周曼華身邊的大丫鬟。在騷亂髮生時,她幫着約束樓中人時,還疑惑過玉翹的去向。
先前衝出來,倒在地上的那個是王婆子。地上的人已被拉着擡起了半個腦袋,就連偷眼兒的曼雲也認出了人。
本想問侄女曼華事的周檀也呆了,手指着被撂到一處的兩個,吶吶地問向長嫂,“她們兩個……”
“這兩個奴才吃裡扒外,勾結匪徒!”,謝氏毫不猶豫地答道。
勾結匪徒!一時間,四邊下的周家僕從中響起了一片譁然之聲。
桂枝從人堆裡擠到了被縛着兩人跟着,呸一聲,一口濃痰吐在正倒在地上的玉翹身上,大力甩出去的嘴巴子卻是蓋在了王婆子的臉上,直打得老婦的嘴向外一歪。
桂枝滿臉黑灰,裙角還帶着一灘子血紅,可就這樣,她也記得誰打得誰打不得。
起先周家火起,點着的就是外院西邊的柴房,離得廚房很近,正看宵夜的桂枝急衝衝地吼了兩嗓子,就不管不顧地扎進了內院,要進周夫人房中通稟。
內院裡象是得了消息似的,各間房都門戶緊閉,不得其門而入的桂枝慌亂中還遇上衝進院的賊人,險些被砍了。
因此這會兒,她對着兩個內賊很是義憤填膺,一時忘了敬着大奶奶,自個兒先扯着嗓子喊了起來,“象這般不忠不義的狗奴才,得送到官府去,砍了她們的腦袋。”
人羣中隱隱有嗡嗡的附合聲,有幾個想表現的下人意動,挽了挽袖,卻看着不言不語的幾位主子,不敢挪步。
“不必送官府了。直接在自家打殺了,也就是了!”,方纔一臉慌亂的謝氏一緩過勁,就又恢復了雍容模樣。她伸手扶了扶頭上的髮簪,傲然地轉身走回梯口,按住樓梯的扶手,單看着背影就氣勢逼人。
當家的大奶奶有令下,自然就有人聽命衝了上來,七手八腳地去抓地上的兩個女人。
“奶奶!”,小滿望了一眼不停扭動掙扎的玉翹,不忍心地在杜氏耳邊細聲吱唔,“有人進來時,我跟虎子哥在頂閣上,沒讓人靠近繡樓過。”。匪徒爬進後花園時,閣樓上張着的兩張弓,有一張是小滿的,待看到園裡情況定了,她指點着虎子爬頂下了樓,纔回到曼華房裡。
“雲兒困了,我們先走吧。”,杜氏輕抿下乾澀的嘴脣,拉住了曼雲的手。何止小滿所說,杜氏想到的疑點更多,但眼見謝氏的果決之色,她明白必有些事不能言,也不能問。
打殺?兩個奴婢的命,謝氏這麼一句就能了結。周曼雲扶着孃親步下臺階,一步一步緩行,她突然覺得空氣中的血腥味讓翻胃欲吐。前世作爲雲姬之時,被人喊打喊殺的幾次經歷又浮上了心頭,腳步也變得格外沉重。
劈鎖的柳貴,年輕的臉上也有着忿忿之色,但卻在杜玄霜的一個手勢下噤了聲,轉身和幾個弟兄一起跟在杜氏的身後。
他心裡默唸着當初離開燕州時將軍的交待。在周家他們只聽小姐和姑爺的,也只管他們和小小姐,周家的其他事,不參與。
繡樓前的小路邊上亂作一團,雖早就被捆成棕子,但知道要被打死的兩人不停地掙扎着,弄得要拖她們去行刑的人狼狽不堪。
一個長長的身卷正滾在了柳貴的腳邊,花白的頭髮夾着泥灰,粘在他出門前孃親給納的千層底上。
柳貴眸色一暗,俯下身伸手拂去,接着大步地衝向前,追上了前方的小隊。
趕忙跑過了的周家僕人,重新將倒在地上的王婆子拽了起來。
王婆子瞪着滿是紅絲的老眼,凝神看了下前方的背影,然後又緊緊地閉上眼,別過了頭。
杜氏一行人的背影已經踏上了繞着荷池的長廊。只要通過小半圈曲折廊道,越過一排房,就是與內院相連的月亮門。
雖說走得沉重,但也快了,就可以什麼都不管不顧。周曼雲輕輕地吐了口氣,可就在這時,她們身後突然飄來了王婆子慘烈的叫喊聲。
“冤枉呀!我沒勾結強盜,只不該看到那個姓張的官兒扯下了大姑娘的裙,大奶奶要殺人滅口啊!城隍爺爺可作證!就在廟後鯉魚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