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被夜色籠罩的高高的宮牆也越發顯得靜謐的可怖。
邢墨珩坐在園子裡,卻有些高枕難眠,兀自添了杯陳酒,漫無目的的看着天邊的那一彎缺影。
很久沒有在宮裡頭留宿了,若不是邢墨琂不容反駁的讓他留下,他仍是不願住在這裡。
這滿是回憶的地方,不止有他和邢墨琂曾經的親密無間兄弟情深,還有楚雲杳似有若無的氣息。
“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邢墨珩腳下一點,手裡挽着一壺酒就落在房檐上,皇宮裡的燈火昏黃頓時一覽眼下。
如若楚雲杳沒死,他寧願一輩子呆在南城爲她守着疆土,可如今呢?
濁酒入口,像是火辣辣的刀子穿腸而過,邢墨珩在夜色中辨認出楚雲杳原來的寢宮。
酒不醉人人自醉,這陳年老酒,爲何醉不倒我?
“呵呵……”邢墨珩毫無意義的揚脣一笑,烈酒就又入愁腸,眼神卻越發清晰明亮。
後宮深處,嬋妃娘娘的寢宮,卻早早的落了鎖,熄了燈,安安靜靜的沒有半分聲響。
連平日裡小心謹慎的守門宮女都不見蹤跡,只有硃紅色的大門緊緊的閉着。
“娘娘真是再好不過的性子了。”平日裡只管守門灑掃,見不着嬋妃幾面的下層宮女暖和的躺在被窩裡,輕聲的交頭接耳。
“可不是,據說娘娘今日爲了李嬤嬤的事在皇上那裡受了委屈,回來後感念咱們都辛苦着,就特吩咐了早早落鎖,恩准咱早歇着。”
“跟着嬋妃娘娘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可比跟着先前那個……”一個宮女往上指了指,“還得以死謝罪好不少嘞!”
“哈!”一個哈欠打出來,“可別嘀咕了,明天還有活計呢。”
“是是,睡吧睡吧。”幾人應和着,很快就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衆人口裡的性子頂好的嬋妃娘娘卻還沒睡,穿着絲滑的桑蠶絲中衣,柔弱無骨的靠在牀頭,黯淡的燭光在她的半張臉上打下詭異的陰影。
翳嬋卻並不在意,眼睛無目的的望着黑茫茫一片的窗外,呼吸放的極輕,專注的似乎等待着什麼。
終於,入夜的第一聲梆子遠遠的傳來,翳嬋勾着嘴角笑了笑,伸手剪斷了最後一盞燭光,整個屋子徹底陷入黑暗,連帶着翳嬋嘴角的笑,也淹沒其中。
入夜了,皇宮內外都是最安靜的時候,“喵”的一聲貓叫,也瞬間就掩在夜色當中,太子的瑞安宮卻陡然慌亂起來。
第一個發出聲音的月嬤嬤。
爲了方便照顧邢驚蟄,她和幾個小宮女輪換着住在外間,自從楚雲杳仙逝後,她實在放心不下越發沉默寡言的太子,日日都自己親自守在外面,時不時就要起來看看。
這天照樣起來,迷迷糊糊的走了兩步感覺不對,一擡眼就對上一雙冷漠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像是野地裡不懷好意的獵豹。
“啊!有……有刺客!有刺客!救命!有刺客!”月嬤嬤想也沒想就大叫起來,看那刺客眼中閃過一抹殺意,腳下一頓,用盡吃奶的力氣轉身
就跑。
方纔匆匆一掃,邢驚蟄並沒有在牀上,然而月嬤嬤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冷劍劃破空氣的肅殺,就在耳邊盪開。
“啊!”一個驚叫,月嬤嬤被腳下的石頭絆的跌倒在地,好險不險堪堪躲過一劫。
這突如其來的驚嚇,腳軟的沒有站起來的力氣,月嬤嬤管不了那麼多,乾脆在地上就事兒一滾。
沒有聽那刺客接近的聲音,月嬤嬤稍微鬆了口氣,回頭一看,嘴巴卻不受控制的張得老大。
原本寂靜的院子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聚集了四五個人,其中有一人,與其他幾個蒙面刺客打鬥起來,先前那個追殺她的也在其中。
沒時間想這些刺客和後來那幫忙的到底是哪裡來的,月嬤嬤的心就又吊起來。
剛纔那蒙面刺客明眼見着就是奔着太子去的,若不是她發現後叫了聲,怕還在到處搜尋太子的身影。
“我的小祖宗呦!可千萬不能出事!”月嬤嬤嘴裡唸叨着,不再多看,趕緊從角門跑向了後院。
用盡了吃奶的力氣,跌跌撞撞的進了後院,看見園中亭子裡的小小的白色身影,月嬤才堪堪鬆了口氣。
“太……”還沒叫出口,月嬤嬤飛快的反應過來,一把捂住了嘴,顧不上身上磕碰的痠疼,腳下加快跑到邢驚蟄身邊。
邢驚蟄聽到聲音回過頭來,月嬤嬤一把抓住跪在他腳邊仔仔細細的上下打量着。
原本時時刻刻小心謹慎的抿在腦後的頭髮,如今亂糟糟的不成樣子,毫無規律的散落下來,還間或掛着兩三片幹葉子,連帶着身上的衣服,被朦朧朧的月色一照,大片大片的灰塵污跡都顯露出來。
邢驚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上下看着,微微側了側頭,眸光波動。
月嬤嬤卻突然將他一把摟進懷裡,“楚後保佑!楚後保佑啊!”聲音都帶上了哽咽。
這藥園是楚後仿着自己的園子建的,往常也沒少帶着太子來,自從楚後仙逝後,太子晚上就時常在這裡坐一坐,雖然不發一言,表情在朦朧月色下也看的不甚清楚,月嬤嬤卻曉得他的小主子是在睹物思人。
如今也虧得楚後,他小主子才堪堪逃過一劫。
時間緊迫,月嬤嬤馬上回過神來,甩着袖口一抹眼睛,拉着邢驚蟄就左右轉着打量起來,嘴裡也小聲說着。
“太子,您聽奴婢說,如今有刺客,正在前院打鬥,奴婢且給您找個地方躲一躲,啊,發生什麼事兒也莫出聲。”看見右邊角落裡交錯的灌木枝杈,月嬤嬤的臉色亮了亮,拉着邢驚蟄快步走過去,伸手撥開兩根枝杈。
“啊!”手指被劃了一記,月嬤嬤短促的叫了聲,隨即用衣服將手包住繼續挖開那些枝子。
邢驚蟄面色沉着,眼睛把這四周看了看,又微微探頭仔細打量了灌木叢的內部構造。
不發一言的拿袖口將自己的雙手包起來,邢驚蟄往前湊了湊,也伸手跟着撥開枝杈。
月嬤嬤不由一怔,眼睛亮了亮,忍不住伸手摸蹭了蹭邢驚蟄的頭頂,繼而不再多言,用身體擋着已經被挪開的枝杈,又往裡湊了步。
院外的打鬥聲
突然清晰起來,兵器相接的聲音讓月嬤嬤渾身一怔。
顧不得那麼多,月嬤嬤手下一個用力,將邢驚蟄推到裡面,幫他縮成一團。
片刻的功夫,月嬤嬤看着邢驚蟄的眼睛笑了笑,身體往旁邊一躲,那原本被壓開的灌木枝就又彈跳着回了遠處。
細密的枝杈交錯着,又有足夠的韌勁,將小小的邢驚蟄團團圍住,從上面根本看不出什麼,縱然用劍戳刺,也有枝杈阻擋着,月嬤嬤忍不住又笑了笑。
笑意還沒到達嘴角,月嬤嬤就悶哼一聲,瞪大了眼睛。
忍住刺穿的疼痛用力回頭看去,一個蒙面刺客緊緊的盯着邢驚蟄藏身的灌木叢,感受到月嬤嬤的活動,手下的劍又進了三分。
“啊……!”月嬤嬤用力的把下脣咬出了了血跡,才把那痛苦的尖叫生生扼殺在喉嚨。
天也!你錯勘賢愚枉作天!
月嬤嬤對着邢驚蟄藏身的地方安撫的笑了笑,不知哪兒來的力氣,順着那劍柄抓住刺客的手,一口咬下去。
“哼!”那刺客悶哼一聲,一腳用力踹向月嬤嬤腹部。
卻沒想月嬤嬤用了拼死的力氣,牙齒已經嗑進刺客肉裡,這一踹非但沒將人踹開,反而月嬤嬤向前一趴,一個突然,將那刺客也壓倒在地。
“啪嗒!”刺客手腕一痛,手裡一鬆,手裡的劍也飛到了幾米之外。
邢驚蟄睜大眼睛蜷縮在灌木叢裡,死死的盯着與月嬤嬤糾纏的刺客,眼見着那人幾下錘在月嬤嬤背上,月嬤嬤用力咬着卻分毫未動。
月色打在鋒利的劍柄上,邢驚蟄的眼睛不由晃了晃。
匍匐在地上,單薄的小身子恰好躲過灌木枝杈的壓制,輕而易舉的鑽了出來。
邢驚蟄蒼白的小手抓住地上的劍柄,支撐着站起來,兩手緊緊的握在一起,柔弱的手腕上隱約看到青筋。
一步,一步,離那刺客和月嬤嬤越來越近。
沒想到這老東西這麼難纏,那蒙面刺客緊緊的皺着眉頭。
右手被死死的咬在月嬤嬤口中,旁邊已經滲出了不少血跡,那一塊肉生生就要被咬下來。
刺客不願再多做糾纏,老東西就把人藏在灌木叢裡,只消收拾了這個老東西,在一劍刺死那個小的……
刺客想着勝利後的獎賞,不由生出了一股大力,一個用勁兒翻身將月嬤嬤壓在身下,眼神彷彿看死人一般。
用力的揮起左拳,月嬤嬤甚至感受到那快要接近面部的疾風,還沒來的及左右躲閃,月嬤嬤陡然瞪大了眼睛。
“哼!”一個悶聲,那刺客閉眼倒在月嬤嬤身上,一招斃命。
刺客全身的重量壓在月嬤嬤受傷的地方,月嬤嬤不由一口噴出血來,連帶着的刺客的手腕兒也放鬆了。
“太……太子……”
邢驚蟄面無表情的舉着從刺客要處拔出的染血的利劍,被月嬤嬤一聲驚醒,單薄瘦弱的身板抖了抖,“啪嗒”一聲將那劍丟到遠處。
“太子!”尖刺的叫聲衝擊着耳膜,邢驚蟄順着月嬤嬤驚恐的目光回身看去,一把反着月光的利劍直奔着面門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