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氣一霎散了,露出他的本原——秀氣而尚顯稚嫩的臉。
梅憐寶拍着巴掌哈哈大笑,從地上爬起來指着樂平郡王的鼻子就罵,“分明是個六根不淨,七情六慾皆有的臭男人,你跟我裝什麼天生慧根的蓮花佛陀。你在洞口和孟景灝說的那些話我全聽見了,什麼禍國妖姬,什麼媚魔妖孽,你張口就來彷彿預言,把自己當真佛了是吧,我呸!”
梅憐寶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還不解氣,又罵:“什麼普度衆生,你連自己都度不了。要我說,你還是改修歡喜佛吧,要不然我怕你遲早走火入魔。不不不,你根本是空有佛的外表,卻生了一顆毒蛇心,你修佛修的全然是空,不過是想要掩蓋你心底下的骯髒罷了。”
樂平郡王秀白的臉已經紫漲,脖子粗大,青筋都崩了出來,他看着梅憐寶,殺機森森。
“你若真一心向佛,你有本事就剃了頭,燙戒疤,離了榮華富貴窩,去陪伴青燈古佛,我還高看你一眼。你,穿着綾羅綢緞,吃着山珍海味,享着無邊富貴,再口口聲聲的阿彌陀佛,假和尚,你騙誰呢,騙你自己,還是矇騙世人?!”
“孽障!”
“怎麼着,你還要殺我,來啊,我仰着脖子等着你殺!”
“孽障!孽障!”樂平郡王一口血噴了出來。
“……”梅憐寶略心虛的住了嘴,心道:哎呀娘呀,我的嘴這麼厲害,把他氣吐血了都。
若幕後大手這麼容易被她氣吐血,那她必然得是真妖孽啊。
血吐出,樂平郡王蒼白了臉色,緩緩閉上了眼,他的身軀佝僂下來,金輝虹光依然在他身後頭頂,卻更像一尊坐化昇天的佛了。
梅憐寶嚇死了,莫不是氣死了?
慌慌張張,提着裙子就想跑到大青石頂看看他。
“你站住。”樂平郡王睜開眼,淡淡道。
“你沒死啊。”梅憐寶放下心來,與此同時心裡也置疑起自己的猜測來,觀這位郡王的神態、模樣、作爲,實在不像幕後大手。
“你,就是妖孽。”樂平郡王堅定不疑的道。
梅憐寶氣笑了,掐腰開罵:“你給我去死!”
太陽西沉,倦鳥來歸時,孟景灝提着兩隻野雞回來了,就見,七彩霞光籠着垂頭的樂平郡王,他的眼瞼半合,神色安詳寧靜,下睨着在溪水畔起舞的梅憐寶。
梅憐寶脫去了襖子,只着一條裹胸緋裙,正在輕歌曼舞。
聽聽她唱的是什麼?!
“……翠裙腰掩過半尺,摟胸帶趲了一圍。骨捱捱削了玉肌,瘦懨懨寬了繡衣。亂鬆雲鬢堆,困騰騰秋水迷,命懸懸有幾日,軟怯怯無氣力……”
“梅憐寶!”
一聲怒喝,繾綣柔綿的唱腔戛然而止,梅憐寶“啊”的叫了一聲,提裙就跑。
“你給我站住!”
氣惱上頭,他連象徵着至尊第二的“孤”字都撇開忘記了。
“他又罵我是妖孽,我氣不過。”梅憐寶穿上襖子,躲在山石洞子裡揚聲辯解。
樂平郡王微勾脣角,終於敢從大青石上走下來,“太子哥,你回來了。”
孟景灝詭異的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太子哥,你可算回來了!
看樣子,是阿寶實在把他逼急了。
“你又說她了?”
“我只是遵從心底的預示。”樂平郡王說了一句,便往泉水邊走來採摘樹上的果子。
孟景灝沉思了片刻,扔下野雞就來抓梅憐寶,梅憐寶捂着腦袋從石頭縫裡鑽出來,怯怯的道:“殿下,我的頭好暈,人家好熱呀。”
軟塌塌的就往孟景灝身上歪。
孟景灝一把抓住她的腰,掐住,睨着她心虛的神情,“把孤的話當耳旁風,嗯?”
“是他先招惹我的,殿下,你不在,他欺負人家。”梅憐寶捂着眼哭訴,還露出兩條指頭縫偷看。
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一本正經的撒嬌玩笑,一本正經的給別人上眼藥,偏偏她還顯得那樣坦蕩認真,卻讓別人哭笑不得。
得虧她引逗的男子是闢玉,換個男人她這樣引逗,早被欺負慘了。
不行,不能縱着她。
將人往肩膀上一抗,大步往草叢裡鑽去。
梅憐寶還笑呢,咯咯的拍着孟景灝的背,“殿下,才幾個時辰不見,你就這般猴急啊,人家都害羞了。”
片刻,草叢裡傳來嗷嗷慘叫。
溫泉邊,坐在樹下吃果子的樂平郡王頓了頓,接着咬了一口紅潤透紫的果子,汁水鮮紅似血,從他脣角流下一滴。
與此同時,太子六率軍全被派了出來尋找孟景灝,太子母族秦國公府也沒閒着,一方面派人進山尋找,一方面提防着蔡則所轄金吾衛下黑手,秦國公府男丁,凡是身居高位者全都警惕了起來。太子妃謹慎,將珏哥兒直接送到秦國公府,求秦國公庇護,若太子真有個萬一,珏哥兒身爲嫡皇孫就危險了。
與此同時,太子妃也關閉了太子府,並被皇后召到了儲秀宮暫居。
乾清宮,對外宣稱被刺客刺傷的長平帝,安然無恙的坐在龍椅上,左下側陪坐着一個老態龍鍾的和尚。
丹陛下跪着四皇子,他挺直腰,面色坦然的撿起被扔下來的一張血絹,絹上字跡赫然寫着:……此誠危急存亡之秋……郡王唯有出其不意,孤注一擲方有一線生機……臣以死血薦。
“老四,朕問你,你爲何要偷偷給蔣潛的女眷送金銀細軟。”
“兒臣是看她們孤兒寡母的可憐,父皇,兒臣就不能有惻隱之心嗎?”四皇子苦笑道。
長平帝淡漠着深色又問,“安南侯府是死的?要你多管閒事。”
“是,的確是兒臣多管閒事,沒想到一時的惻隱之心竟是惹禍上身。兒臣心知在父皇心裡已經認定了是兒臣勾結蔣潛逼反大哥,兒臣還能說什麼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四皇子大禮參拜,“臣請一死。”
“混賬!”長平帝拿起手邊的茶碗照着四皇子的頭顱就砸了下來,登時就給砸出了血。
茶碗碎裂,從四皇子頭上滾落,茶水浸透他的髮髻,滴滴答答沿着他的額頭、睫毛、臉頰流了一臉,狼狽之極。
四皇子紅了眼睛,淚水滾落,高聲道:“臣請速死。”
“阿彌陀佛。”老和尚唸了一聲佛號,“虎毒尚不食子,陛下三思。”
長平帝倦怠之極,合上眼,失望的道:“若非大師出手,朕差一點就被親生兒子刺死了,虎毒不食子,子卻要吃了父,大師,朕心甚痛。”
“阿彌陀佛。”老和尚反問道:“他們都是您的孩子,而您能給的最好的東西卻只有一個,不患寡而患不均,因果有循,這不是必然的嗎?”
長平帝拄頭沉思,看向跪在地上的四皇子,“朕給你一個機會自辯清白,你說。”
這是一線生機,四皇子心一橫,道:“兒臣懇請與二弟、六弟一起查清蔣潛自殺一案,兒臣大膽懷疑蔣潛不是自殺。”
“老二病體沉痾,你又爲何牽扯上他?”長平帝懷疑的目光掃向四皇子。
四皇子除了苦笑還是苦笑,叩頭道:“兒臣並非胡亂攀兄弟們下水,時至今日兒臣不得不說了,兒臣去年曾見過二哥陪着自己的王妃喬裝打扮成普通百姓走百病,當時兒臣所見,二哥並不似病體沉痾之象。”
“好啊,好啊。”長平帝悲慼大笑,“大師您瞧瞧,朕的兒子都是些什麼魑魅魍魎,眼裡心裡只有朕屁股下面這張龍椅,他們是一點真情都沒有啊。”
“貧僧聽聞太子殿下是個純孝之人。”老和尚道。
跪着的四皇子冷笑連連。
“孽障,你笑什麼?”長平帝質問。
“兒臣笑,最可疑的當屬三哥,大哥被圈禁,兒臣被栽贓,五弟慘死,他若安然無恙的回來,受益最大。”說到五皇子死於刺客之手,四皇子悲痛難抑,嚎啕大哭,“五弟是爲救兒臣而死的,兒臣死不足惜,兒臣懇請父皇立即處死大哥,還五弟公道。”
一個兒子懇求殺死另一個兒子,而這個兒子卻殺死了五兒子,最痛心的當屬長平帝。
長平帝忽然捂住心口,緊蹙眉頭。
“陛下。”玉蓮生忙捧了一粒藥餵給長平帝,又忙讓人奉茶。
“父皇。”四皇子緊張的擡頭。
“滾出去。”長平帝指着四皇子,神色頹哀,無力的呵斥。
楓葉山叛亂一役,長平帝疑心更重。
谷內,率先尋到附近的是秦國公府大公子柏元珅,孟景灝確定了來人之後才現身。
一夜一日,太子殿下終被安全尋回,回到府內之後,卻被長平帝勒令閉門思過,不僅是他,除了大皇子被圈在皇宮之北的馬圈,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以至於十歲不到的七八皇子,下面沒斷奶的小皇子,都被勒令反省思過,沒有皇命不許出府、出屋一步,罰抄孝經百遍。
長平帝下了狠手清洗大皇子一黨,一時之間風聲鶴唳,百官噤若寒蟬。
三日內,宮外菜市口血流成河,被砍下的頭顱成百上千,百姓們從最初的興致盎然看殺頭,到最後菜市口荒無一人,鳥雀不聞,長平帝讓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天子一怒,流血漂櫓,伏屍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