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遷帶着人埋伏在距離北狄軍大營三裡外的地方,等了一整天都沒接到信號。
他當然並不知道城裡因爲持盈失蹤而亂成了一鍋粥,百里贊都要走火入魔了,一着急就把傳信號的事給忘了。
副將從外面回來,憂慮地問:“曹將軍,現在怎麼辦?”
曹遷也是愁眉不展,眼看天就要亮了,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只能一咬牙,下令:“全軍拔營,半個時辰後出發!”
值得慶幸的是,持盈的滾油計令北狄軍傷亡慘重,尤其是百里贊下令放火燒攻城車以後,更是大大折損了北狄人破城的能力,導致他們在這一整天裡都沒敢輕舉妄動,否則五千不到的人守虎奔關,真的守不住兩天。
曹遷一聲令下,兩萬燕州軍高舉“左”字大旗,冒充甘州牧派來的援兵,在北狄大軍剛剛開始新一輪攻城戰的時候,潮水一般從後方掩殺上去。
打仗這種事,絕非誰人多就一定能贏,尤其是在地勢不開闊的地方,北狄軍來了七八萬,每一次能投入戰場的人也不會超過兩萬,否則巴掌大一塊地方人擠人馬踩馬,還打什麼,全都變成肉醬了。
於是當兩萬“甘州軍”氣勢洶洶、連擂鼓帶吶喊地從後方包抄上來時,還沒擺好陣勢的北狄軍頓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曹遷首當其衝,率領着兩千騎兵從中央衝陣,兩翼兵力展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包圍了北狄弓箭手,切瓜斬菜般轉眼間就殺了上千人,等前方北狄步兵回援,燕州軍又重新聚攏,全力衝鋒。
“甘州牧陳瀚麾下左知節奉命前來助陣!請王爺開城門!”曹遷按照百里贊編好的臺詞高聲喊。
城門打開,燕州軍且殺且退,撤入關內,北狄人攻城不成,反被前後夾擊,死了數千人,也狼狽不堪地撤了回去,只留了一地死屍。
“謝天謝地!曹將軍收到信號了?”徐誠從城門上飛奔下來。
曹遷摘了頭盔,抹了把汗說:“沒有!等了一天沒動靜,我怕耽誤了事情,就叫大家出發了。發生了何事?”
徐誠神情悲愴地道:“夫人不見了!”
曹遷手裡的頭盔噹啷一聲就滾到地上去了。
燕州府一片雞飛狗跳,北狄大營中也好不到哪裡去,一次試水戰兩次攻城戰都敗得一塌糊塗,大將軍魯巴圖徹底不淡定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本來坐在帥帳裡,美酒喝着,舞姬摟着,滿懷信心地等着這一次勝利的喜訊,誰知一萬人纔派出去沒一會兒就慘敗而歸,險些當場把桌子給掀了。
率軍出戰的將軍戰戰兢兢跪在地上,把剛纔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魯巴圖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甘州來的援軍?兩萬?怎麼會這樣!”
那名將軍匍匐在地,結結巴巴地說:“是!屬下聽那爲首的人自稱姓左,是甘州牧陳什麼子的麾下,我軍還沒擺好陣勢,他們就從後方衝了上來,弓兵幾乎全滅,步兵也損失慘重!”
魯巴圖“咯嘚”一聲翻過白眼去,幸虧身旁的舞姬趕忙替他揉了揉胸口,方纔順過氣來,又驚又疑地道:“陛下不是說已經和中原皇帝達成了協議,割讓燕州十一縣,要我們徹底將武王的兵力消滅乾淨嗎?怎麼會又派了兩萬人來幫他們,這、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旁的軍師倒還冷靜,此刻抱拳道:“將軍,那兩萬人未必就是甘州軍,也許是想破壞我們和中原皇帝的盟約,故意打着甘州軍的旗號來攪渾水也說不定呢?”
魯巴圖一聽好像也有道理,“唔”地一聲,摸着絡腮鬍沉思起來。
軍師繼續說:“將軍,要不要寫信問問甘州牧?”
魯巴圖搖搖頭:“那樣就拖得太久了。如果來的不是甘州軍,那會是哪裡的兵馬,能有兩萬人之多?”
這一點軍師也說不上來,從地理位置上來說,能出兵援助燕州,也就只有甘州了,否則要從大楚西北邊調兵過來,沒個把月是到不了的。如果不是甘州軍,那麼這兩萬人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呢?
莫非真的是甘州軍?中原皇帝說是要借北狄的手鏟除兄弟,說不定是和兄弟聯合起來要剿滅北狄呢?北狄軍師疑竇叢生。
就在這時,帳外進來一名營兵:“報告將軍,大營南門外來了一隊人馬,押送着十幾車大米和十幾頭牛羊,自稱是甘州牧奉中原皇帝之命,派來犒賞咱們的。”
魯巴圖頓時就心花怒放了:“讓他們領頭人來見我!”
雖然延遲了一天,但山簡的計劃仍然順利地展開了,接下來只要燒掉北狄軍的糧草,敵人不戰自敗。
與此同時,距離戰場數百里外的官道上,謝永正駕着馬車日夜兼程地趕路。
持盈頭一晚就已經醒了,但手腳都被粗繩捆住,什麼也做不了,小秋也不知道哪裡去了,有沒有事。
謝玉嬋就坐在她對面,一整天了,持盈滴水未進,倒是看着她打開一包糕點,嫌東嫌西半天,矜持地吃了幾塊,剩下顛碎了的就一股腦兒扔出了窗外。
持盈倚着車壁,嘴裡塞了一團布沒法說話,但肚子卻咕嚕嚕叫個沒完。
謝玉嬋嫌棄地瞪了她一眼,持盈心平氣和地與她對望。
“看着我幹什麼!下賤的東西。”謝玉嬋厭惡地罵道。
持盈對她這千篇一律的罵辭已經沒了感覺,一邊觀察她的神色,一邊揣測他們把自己綁架走的用意。
即使是在這樣匆忙奔逃的時候,謝玉嬋也沒忘記身爲大家閨秀的驕傲,臉上仍是那麼傲慢,還有幾分欣喜和迫不及待。由於不能出馬車,持盈並不知道他們這是在往哪裡走,但可以肯定的是,絕不是什麼好地方。
謝永既然是詐降,最大的可能就是帶着妹妹回京城去尋求崔頡的庇護,要說他做內奸功勞也算不小了,崔頡意思意思也要給他幾年榮華富貴享受一下。不過如果是這樣,謝玉嬋應該不會高興纔對,這女人對家國大事你爭我鬥從來沒有興趣,眼裡只有崔繹,滿嘴的應融哥哥呱啦呱啦,把她從崔繹身邊帶走,比要她的命還可怕。
謝永承諾了她什麼?讓她回到京城以後,可以和崔繹在一起?不太可能,崔頡與崔繹水火不容,謝玉嬋再笨也不會相信這個;讓她和崔繹一起遠走高飛?那自己呢?被謝永押回京城,交給崔頡處置?有可能!不,應該說,這是最有可能的說辭,雖然以持盈對崔頡的瞭解,他多半會當面答應這一茬,回頭就找人把私奔路上的崔繹和謝玉嬋給殺了,永絕後患。
但這種話,矇騙謝玉嬋還是綽綽有餘了。
如果真如自己所料,那麼馬車現在應該正往甘州方向走,畢竟宣州是謝家的底盤,謝永不敢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希望能和往回走的崔繹桑朵他們遇上,否則自己一旦被帶回京城,必定難逃一死。
上天彷彿聽見了她的祈禱,在當天傍晚時分,謝玉嬋哭着鬧着要下車,要吃熱飯菜,謝永被她折騰得沒辦法了,只得將馬車停在官道旁的驛站附近。
“出門在外你就不能將就一下嗎,我給你準備的糕點呢?”
“那些也叫糕點?都爛得不成樣子了,味道又差,我全扔了。”
“你——!”
車廂外傳來這對兄妹倆的對話,持盈餓得渾身冒虛汗,勉力掙扎着坐起來,到處找尖銳的東西,想割斷捆手的繩子。
忽地謝永撩開了車簾:“你想做什麼?”
持盈像條大蟲子一樣艱難蠕動,口中嗚嗚嗚,想說什麼,謝永將堵她嘴的布團扯掉,持盈馬上問:“小秋呢?你們把她怎麼了?”
謝永滿不在乎地一笑:“自己都要死了,還在乎一個丫頭?我把她扔在城外的一戶農家門口了,至於是死是活,就看她的命了。”
持盈倒吸一口涼氣,聽他這口氣,小秋八成還受了傷,說不定是被謝玉嬋報復性地毒打了一頓,這個蛇蠍毒婦!
“這個時候也不低頭求饒嗎?”謝永見她眼裡燃燒着憤怒的火苗,十分不以爲然,嘲笑道。
持盈毫不示弱,用更加鄙夷的神情嘲笑回去:“低頭求饒?向你?你以爲你弄點蒙汗藥把我綁走,帶回京城交給皇上,皇上就會兌現他當初給你的種種承諾?謝子昌,你太天真了,像你這樣不足掛齒的小棋子,皇上利用完了,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就會殺了你,你真以爲詐降騙過了我們?”
“我沒有詐降!”謝永猛地大聲打斷了她,憤怒地吼道,“我是真心投降王爺的!”
持盈學着他剛纔的樣子,滿不在乎地笑起來:“真心?你有這種東西?你剛到王府的時候也是真心要效忠王爺,可是一轉眼你就成了太子的奸細,現在你又說你是真心投降王爺,謝子昌啊謝子昌,人不會再一個坑裡跌倒兩次,這道理你不是不明白吧?”
謝永氣得臉色烏青,牙關緊咬,攥着車簾的手青筋畢現。
持盈繼續慢條斯理地說:“就算你是真心的,那又如何?你能背叛王爺投靠太子,當然也能背叛皇上投靠王爺,說不定將來風頭一改,你又倒向皇上的懷抱了,這牆頭草啊,是最做不得的,何況你還沒本事,你說一個既沒本事又不忠誠的人,皇上那麼多疑的人,會留你嗎?”
“住口!”謝永終於忍無可忍了,粗暴地將那團塞口布重新堵回她嘴裡,“你再怎麼能說會道也沒用了!大不了我們同歸於盡!我是不算什麼,可是能把你拖下地獄,我也算是值了!”
持盈翻了個白眼,簡直懶得和他一般見識了。想他謝永在京城時候,謝玉嬋屢次胡攪蠻纏惹崔繹不高興,自己都還從旁爲他說好話,即使是自己九死一生地回到了燕州,也仍然不計前嫌給了他改過自新的機會,可他呢?先是背叛崔繹投靠崔頡,又利用葉夫人的歹毒心腸將她逼上絕路,完全以怨報德了不說,現在還一副和她仇比天高比海深的架勢,真是沒救。
謝永呼吸急促,肩膀聳動,顯是怒到極點,張口想說什麼,驛館的方向卻傳來了謝玉嬋的尖叫聲:“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