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是何等眼尖之人,一看寶釵那神色,便知道她心裡想着什麼彎彎繞的,不過恰比那富察氏與董鄂氏,雖然她的大兒子選了懂事識大體的富察氏,可終究她更加偏愛出塵脫俗的董鄂氏一般,比起寶釵,黛玉方是她的心頭好。
她轉了轉眼,笑着問道:“聽阿濟說,薛姑娘已經與榮國府的寶二爺定了親了,當真是段好姻緣。”她說着,看了黛玉一眼。
果不其然,黛玉抱着包子的手微微一抖,眼神有些黯淡,她如此聰慧剔透,怎麼可能連薛賈兩家議親這等大事都不知道,不過是指着寶玉爭點氣兒,自己個又無依無靠,無能爲力罷了,便是大鬧一場又如何?平白裡讓人笑話。
再看那寶釵,小臉一紅,表情有些訕訕,不知道該點頭,還是該搖頭。若是點頭,那此番進宮,定是與造化無緣了,當初她也期待着進宮小選,像賈嬪一般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承認了這親事,她便非嫁寶玉不可了;
若是搖頭,有賈家的幾個姑娘在此,矢口否認之後,娘娘又不給明路,那豈不是白白的葬送了一段好姻緣?她一下子便左右爲難起來。她的哥哥和母親,可都指望着她嫁個好人家,幫助薛家東山再起呢!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寶釵不得而知。”她終究選了誰也不得罪的說法。
只是可惜了,只顧着害臊的她沒有看到一旁探春的臉色,這親事可是寶姑娘親自點了頭的,如何又裝着不知道,不過是想另擇高枝罷了,她這是置寶玉爲何地?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開口道:“寶姐姐當真是個伶俐人兒,就是臉皮兒忒薄,這嫁妝都備得齊整了,怎麼會不知道呢?”
她這話一出,只見黛玉的臉色一白,眼眶紅紅的便要落下淚來。而寶釵全然沒有想到探春會如此說話,頓時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清雅笑了笑,這長痛不如短痛,林妹妹早些死心,離那賈府遠一點,便早一天能夠走出來,如此就別怪她心狠了。
“怎麼說這也是樁金玉良緣,穀雨,替我去庫裡尋兩柄鑲金的玉如意來,作爲薛姑娘的大婚賀禮。”
寶釵知道此事已成定局,立即恢復了顏色,大方的謝恩不提。
清雅心中嘆了口氣,這寶釵雖然功利心有些兒強,卻也是個不錯的姑娘,白白便宜了那個紈絝子了。
膳後不久,清雅便藉口有些乏了,均打賞了些稀罕物什兒,便使人將她們送出宮去了,唯獨留下了有些精神恍惚的黛玉。
“黛玉便在我這養心殿裡安心住下吧,秋分,日後你便專門伺候林姑娘,切記不可怠慢。”清雅心知如今黛玉也沒有什麼心情繼續說話兒,歇個晌倒是正好的,由於打頭裡她便決定捅破那層窗戶紙兒,便在黛玉的湯水裡頭放了些定氣凝神的草藥,怕是過一會兒,她便能睡個安穩覺了,就是想哭,也沒有那個精神。
黛玉行了個禮,便退了下去。
待她一走,九阿哥便領着幾個孩子巴巴的走了進來,好奇的問道:“怎麼樣,這個林如海的閨女你們瞧着何如。”
清雅故意板着臉不說話,直鬧得蛐蛐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方纔開口道:“我瞧着是不錯的,就是心思重,身子弱了些,需要好好調養調養,這個是個精細人兒,蛐蛐你得仔細了些,不然可得不到林姑娘的心了。”
蛐蛐一聽,撇了元寶一眼,若說會討女孩子喜歡,他先前總認爲自己是第一,可若說待女孩子心細,那當屬元寶了。
元寶被他那麼激動的一瞧,一個縱身便跳到了蟈蟈的後面,用他的身子擋住了這灼人的視線,最後無奈,還是答道,“提點你便是了。”
蛐蛐兒大喜,兩兄弟不顧臉面的到一旁小聲嘀咕去了,看得清雅與九阿哥直搖頭。
卻說那黛玉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了,饒是她自己,都大吃了一驚,在那大觀園裡,她何時睡得如此安眠了?
這牀頭竟然放着一盞橘色的西洋燈,看起來十分的溫暖,屋子裡靜悄悄地,沒有染香,卻自然有一股清香氣,她伸出腳來,剛想穿回自己的鞋子,卻發現一旁赫然放着一雙嶄新的絨布拖鞋,上面繡着兩棵青竹。
在一旁候着的秋分聽到了動響,輕聲問道:“姑娘可是起身了?娘娘說若是姑娘醒了,便問姑娘在哪裡用膳?今兒個阿哥福晉們都在,若是姑娘樂意,便一同過去見個禮吧。”
黛玉睡了一覺之後,只覺得身子好了許多,這宮中需要小心謹慎,她又是個不愛與人添麻煩的,便點頭應了,只是她沒有想到,這養心殿的家宴,可是一家子人不分男女全都混坐在一起的。
是以她到了花廳,當真是有些進退兩難了。清雅一個眼尖,瞧見了她,便招呼她在身旁坐下,讓蛐蛐兒再坐過去了一格。
蛐蛐見黛玉坐在他身邊,自然是眉開眼笑的,可是卻也不敢造次。
今兒晚上依舊是九阿哥一家子最喜愛的火鍋大餐,黛玉先頭裡還有些拘謹,可是看到這一家子熱鬧非凡,其樂融融的樣子,也忍不住受到了感染。
蛐蛐瞧了瞧黛玉的盤子,見她的碟子裡頭空空的,就只有幾根青菜葉兒,心疼地說道:“林姑娘不要拘謹,咱們家最是講究和樂了,沒有那麼多俗套的規矩,你若是不習慣,可是要餓肚子的,看他們一個個都像是餓狼似的。”
他這話一出,大家都死命的瞪着他,說不出話來,臭小子,說話憑良心,每次都只有你像個餓死鬼投胎似的,不要以爲你在美人面前斯文了一次,便可以抹掉你的過去了。
黛玉看到衆人的神情,又看了看蛐蛐碗裡的肉,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聲,先前她只想這這是個登徒子,卻沒有想到,還是個謊話精!
蛐蛐臉皮也厚得狠,狠狠地瞪了回去,見絲毫沒有效果,耍賴道:“額娘……”
清雅收到他求救的表情,認真的對黛玉說道:“黛玉,你別理他這個渾人,他就是想說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吃了,然後自己個都吃了。”
蛐蛐這下子臉當真的紅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纔沒有那個心思呢,我是今兒個進宮,給大家帶了好吃的點心,怕你們吃多了,一會兒都吃不下了。對了,額娘,天氣冷了,前些日子和阿濟去打獵,獵到了些白狐狸皮,您瞧着做個圍脖子。”
清雅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是個有孝心的,不過我這圍脖多着呢,林姑娘剛進宮,又沒有帶什麼衣物,一會兒便讓穀雨給制了,好留着冬日裡穿。我瞧着她是個怕寒的。”
黛玉剛要推辭,又聽蛐蛐說道:“那我下回給帶着銀球暖爐來,好心的谷嬤嬤,便給林姑娘端碗湯吧,不然人家做客的,當真要餓肚子了。”
他那作怪的樣子,惹得大家都鬨笑不已。一餐夜宴,頓時便得越發的氣氛活絡起來。
打那以後,黛玉便日日裡在這宮裡喝着湯水調養身子,晨起裡跟着清雅暖心打一輪太極,然後養養花說說話兒,原本她還以爲會因着寶玉傷心落淚,豈料有那三阿哥在,每日裡笑都笑個不停,哪裡還有心情低落的時候。
那傢伙當真是陰魂不散的。
且不說那些孤本隨意的往她那裡搬,隔三差五的送些好藥材,喜歡吃的零嘴兒,這京裡頭時興的首飾頭面。當真是天冷了送碳,天熱了送扇。
原本黛玉覺得極其不妥,可是他不光是送自己一份,便是娘娘和太子妃那裡,也是不缺的。只是每次她都悄悄地發現,送給她的禮物裡,總有那麼一樣,是特別貼合她的心意,而旁人都沒有的。
她便是再蠢,也明白了三阿哥的心思。她在這宮裡頭的確是過得前所未有的舒心,那寶玉也要娶寶釵了,只是她一個無父無母,連嫁妝都不知道在何方的姑娘,如何便攀附得起權貴了?
這三阿哥不過是貪她顏色好,既是宗室子弟,身邊又如何只會有她一人,怕這些手段,也是在那風月場裡,慣用了的,想到這裡,她又不由得有些低落了起來。
她終究是個命苦的。
“林姑娘如何哭了?可是在這宮裡頭受了委屈?”黛玉一驚,回過頭去,只見蛐蛐站在那裡,擔憂的看着她,懷裡還抱着一隻毛茸茸的小狗兒,那小奶狗眼睛溼漉漉的,正好奇的看着她。
黛玉擦了擦淚,“沒有的事,娘娘待我極好。哪裡來的狗兒?”
蛐蛐笑了笑,將那狗往黛玉面前一伸,笑道:“我四伯府裡頭最近落了小狗,我怕是在宮裡頭無聊,便要了一隻,你不知道,我四伯那人最是愛狗了,我可是軟磨硬泡了好久,放才搶到手的。”
“你可是給許多姑娘都送過狗?”此話一出口,饒是黛玉也不敢置信的紅了臉。
蛐蛐一見,擦點兒要抹一把辛酸淚啊,也不枉費他這些日子盡心盡力,簡直要背熟了他阿瑪傳給他的戀愛寶典,終於見了點成效。
於是他正色的道,“你這樣說我就不對了,我知道我名聲不好,但是這都是以訛傳訛,我乾淨得像那白紙一樣。而且我這輩子,都只對你一個人這麼好,心疼你一個人,送你一個人小狗,誰若是欺負你,我便揍他。我不懂什麼風花雪月,也不精通詩詞歌賦,可是我卻回全心全意的對你一個人好,以後我便是你最親的人。”
黛玉一聽,臉紅得越發的厲害了,她白了眼前的厚臉皮一眼,罵道:“你果然就是個登徒子,誰讓你對我好了。”說着跺了跺腳,便朝屋子裡頭跑去。
蛐蛐撓了撓腦袋,半晌纔回過神來,急道:“林姑娘你別惱啊,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看着他們遠去的身影,躲在一旁看了許久的清雅和九阿哥,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哈哈大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