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三四日光景,就在賈母都以爲自己個想多了,那三阿哥不過是一時間昏了頭,早將這有這一面之緣的姑娘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的時候,中宮卻派了個嬤嬤到府了。
這老封君對着銅鏡,扶正了一下自己頭上鑲嵌着祖母綠寶石的抹額,又取了那不常用的嘴銜東珠的龍頭拐,由鴛鴦攙扶着,出去見客。
這宮中的嬤嬤瞧着當真是年輕,滿身裡都是一股子的貴氣!那腕上戴着的玉鐲子,一瞧便是上等的成色,瞧着她那隨意的樣子,怕這壓根兒算不得什麼。
賈母瞧着,不由得想起了當年她在宮中的伺候的時光,那時候康熙爺既不是太子,也並非是唯一可以繼承大位的阿哥,她雖然說是奶嬤嬤,但是到底比不得皇后身邊的貼身嬤嬤。
穀雨既是奉命而來,自然是好好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老太太,看着是個慈眉善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起子黑心腸子的小人。主子們還等着見林姑娘呢,她也不敢耽擱,與賈母寒暄了幾句,便道明瞭來意。
“娘娘前兒個與簡親王福晉一塊兒品茶,聽聞這賈府的姑娘個個都跟天仙兒似的,當年娘娘與賈嬪也有過一面之緣,便想着請姑娘們入宮坐坐,親香親香。”
賈母一愣,她原以爲這嬤嬤只是來接黛玉一人,卻不想,她竟然想將三春也一併接了去。娘娘這意思到底是沒有瞧上體弱多病的黛玉,又不好拗着三阿哥的意,只想隨意走個過場;抑或是說,娘娘就是爲了相看黛玉的,其他的姑娘都是陪襯。
不管怎麼說,對於已經瀕臨潰敗的賈府而言,這都是一個機遇。
想到這裡,賈母的臉笑得像朵菊花兒似的,趕忙使了鴛鴦,喚了幾個姑娘來,她原不打算喚寶釵,只是恰恰衆女都在一塊兒,也不好撇下她一人。
不一會兒,衆女便帶着不同的心情,登着了那入宮的馬車。
平日裡覺得榮國府是個大富大貴的,如今坐上這宮中的大馬車,方纔讓她們感覺到差距。
想着馬車竟然像座小房子似的寬闊,坐了她們五人外加穀雨,都不顯得擁擠,如今天氣轉涼,車子裡都鋪上了一層天鵝絨墊子,顯得華貴又溫暖。一上車,穀雨便替她們都斟上了暖暖地菊花茶,中間的小桌子上,擺滿了點心。這馬車行駛中,那茶盞裡的水竟然紋絲不動,絲毫沒有震動之感。
“這馬車,想必是九方齋裡出的吧?”寶釵看了穀雨一眼,笑着說道。
穀雨點了點頭,笑而不語。五女之中,這寶釵是最急於表現的,探春頗有自知之明,也沒有進宮當奴才的心思;迎春就是個木頭美人兒,顯得極其的拘謹;而惜春轉着好奇的大眼睛,一看便還是個孩子;那看起來格外清高的姑娘,便是三阿哥相中的福晉吧。
果然眼界便是不同的。
等到入了宮,寶釵看着黛玉還像平日裡昂首挺胸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忍不住提醒道:“妹妹,這宮裡頭規矩多,貴人是不能直視的,妹妹還是低頭恭敬些的好。”
她雖然壓低了聲音,可是一旁的穀雨還是聽得一清二楚的。
黛玉瞧了她一眼,緩緩開口道:“我又不指着貴人許我什麼榮華富貴,都是爹生娘養的,黛玉不覺得低人一頭。”
寶釵一梗,將頭扭到一邊去,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坐在屋子裡的太子妃聽到這話,衝着清雅讚賞的笑了笑,以後要做皇子福晉的人,自然是要有這等自信與傲氣,方纔不丟了臉面,那些卑躬屈膝的奴才,要多少,便是有多少的。
清雅也滿意的笑了笑,與林妹妹一比,寶姐姐當真是個大俗人了。
這薛林二人一進殿,饒是見多識廣的清雅,都愣住了。寶玉當真是好福氣,居然攤上了如此美人。
那黛玉果真像是小說裡描述的一般,周身的氣派竟然像是那天上的仙葩似的。
衆人行禮寒暄過後,清雅衝着穀雨笑道:“你這時間啊,把握得恰恰好,如今可不是到了午膳的時間了,別忘了和爺說,今兒個我和太子妃要招待貴客,讓他帶着阿哥們在外間用膳,別擾了女孩子的清淨。”
黛玉原先想着定是那登徒子使的壞,這進宮來若是遇到了輕薄,定當拔下頭上的髮釵,以死明志,卻是不想,來了這許久,皇后娘娘只是拉着她們姐妹敘話,並沒有多加關注於她,甚至還不讓那登徒子進來,一下子心便全都放了下來。
正在這時,睡着一旁搖籃裡的三個孩子都醒了,見額娘只顧着和美人說話,全然不理他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清雅見黛玉有些好奇的看向那搖籃,便開口道:“這三個魔星兒若是沒有人陪着逗樂,便是要哭的,瞧本宮一個人,只有那一雙手,太子妃又有孕在身,不若林姑娘和薛姑娘替我哄上一鬨如何。”
寶釵一聽,喜笑顏開,這是不是意味着在娘娘心中,她是不同的?
而黛玉,卻有些怯怯,嘆氣道,“當年黛玉也是有個弟弟的……”,說着便紅了眼眶兒。
清雅一看,也林妹妹果然心思極重,一點兒事情,都能讓她想起不好的回憶,不過說起來,她當真是個命苦的。
“逝者已矣,林姑娘還是莫要憂思傷神的好。”清雅說着,便將包子抱了起來,放到了林妹妹的懷中。
黛玉只覺得胸前一熱,那無齒小兒,竟然瞧着她咧嘴笑了起來,眼角的淚痕都尚未乾呢,都說那嬰兒的笑容是最純淨不過的了,瞧着便讓人心情開朗起來。
有了三個孩子在,氣氛更加的熱切了一些。
“額娘,媳婦兒瞧着包子弟弟與林姑娘煞是投緣呢,平日裡媳婦兒抱他,他可沒有這等好臉色。”太子妃拉着清雅的衣袖,望着黛玉,一副豔羨的樣子,瞧着黛玉俏臉都紅了起來。
清雅一瞧,樂了起來,這太子妃果然是有眼力的,知道她要替蛐蛐留下黛玉呢,這藉口可不得現尋的好。
“可不是,我瞧着也覺得驚奇,這小魔星竟然有這麼乖順的時候。怕是一會兒林姑娘若是要走,這小子得哭瘋了去。”
黛玉見話題都圍繞着她,越發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只不過心裡頭暖暖地,待在榮國府裡頭雖好,卻也是規矩甚多,卻是沒有想到,在這深宮內院裡,竟然如今的輕鬆,像極了當年她還在姑蘇,父母俱在的時候,家中的氣氛,也是如此。
不一會兒,便上了膳食,黛玉一瞧,竟然做了蘇州菜式,她離開家鄉這麼多年,在榮國府畢竟是客居,也不好多加要求,免得有那閒言碎語,卻是沒有想到,娘娘竟然連她的口味,都考慮到了。
清雅看着黛玉眼眶又紅了起來,心裡頭越發的心疼,這孩子得是受了多少委屈,一會兒便是強留,也得將她留下來。
“好孩子,看看可適合你們的胃口,這女孩子便是要多飲湯水,先前見你們進來,便使着御膳房燉了些合適各位的湯水,趁熱喝了試試。尤其是林姑娘,額娘不在身邊,更是應該多加照顧自己方是。說起來,你阿瑪與我們也是有舊的。”
黛玉一怔,她甚少聽到有人提及她父親林如海,雖然隱約的知道自家也是滿人出身,但是卻行漢禮,這阿瑪的稱呼,總覺得有些怪異。
“娘娘此話怎講?”
清雅笑了笑,其實也不是她騙人,九阿哥當初打理九方齋的時候,交友廣闊,對於姑蘇特色極其重視,那林如海風雅又不落俗套,在當地又是響噹噹的一方大員,如何就沒有交集了?
只是那林如海如今人已經不在了,這關係是好是壞,還不是由得清雅說了。
“當年萬歲爺便曾經親自去姑蘇向你阿瑪請教過風雅之事呢,雖說二人後來來往甚少,但是萬歲爺提起你阿瑪,都是讚不絕口的。此番本宮說要邀請你們姐妹入宮之時,萬歲爺還說了,既然稱了你阿瑪一聲兄長,便應該對你多加照顧方是。我瞧着你身子骨弱,這宮中自有調養身子的獨門秘方,你便安心在這裡住下,等到養好身子了,再歸家也不遲。”
見得黛玉想要推遲,清雅又開口說道:“說起來我那二兒媳婦,也與你一般,是個日日捧着書卷不肯落手的,前些天,她還與我抱怨,難以尋到談得來的密友呢,我們滿洲女子,對於騎馬射箭在行,像你們一般,精通詩文的倒是少數。如此你便當是幫我一個忙,留下來與她切磋切磋,也好打壓一下她的囂張氣焰。”
黛玉見清雅如此說,也不好推辭,便笑着點了點頭。這宮裡什麼珍品孤本沒有,對此,她也是眼熱得緊,恨不得立即便去一睹爲快。
清雅見黛玉總算是鬆了口,答應了蛐蛐的事情也算是做到了,方纔放下心來,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的。
剩下四女如今怎麼能夠不明白,人家本來請的便是黛玉一人,她們不過是捎帶的,說起來她們都是包衣出身,唯有黛玉是滿洲貴女,自然身份是不同的。
那探春卻是心中大驚,與黛玉在一起這麼多年,她竟然是才知道她與她們是不同的,賈母可是提都沒有提過,這主意打得可真夠好的。雖說寶玉是她弟弟,但是她也卻知道,寶玉不但取不了黛玉,怕是還會要了她的命,如此甚好。
唯有那寶釵,在一旁憤憤不平,憑啥什麼好事,都是黛玉得去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