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春姑娘,你總是針對楚堂主!她現在身體不舒服你又何必隔三差五就來諷刺擠兌她?”香草實在看不下去了,將手裡的茶杯重重擱在案几上,忿然斥責了妙春幾句。
妙春目光依舊充滿嘲諷之色,似乎根本不把香草放在眼裡:“我說得都是實話,樓主爲她做了那麼多,那是樓主一向對下屬都充滿仁愛之心,可是她呢,除了會給樓主添麻煩還有什麼本事!”
“夠了!樓裡的人都知道妙春姑娘你愛慕樓主很多年了,自己得不到還偏偏不讓別人擁有,你這樣的女人自私自利,樓主就是下下下輩子也不會看上你的!”
香草氣急,一股腦兒將話說了個透澈清明,頓時讓妙春語塞。
“是!我是喜歡樓主,這有錯嗎?她只是個外人罷了,你們統統都向着她,我真不知道這個女人有什麼好!”
妙春拂袖而去,轉身的剎那,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如決堤的洪流傾瀉而下。她倒不是氣香草說得話,也並非真正盼着楚若安早死,她是難過這麼多年都沒有得到寒冽的迴應,甚至她費盡心思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也是枉然。
她守護愛護了那麼多年的男人,現在被別的女人搶走,她到底是生氣的。
蕭風看着一屋子女人的臉色,忽然覺得一個腦袋兩個大,只輕聲囑咐楚若安好好休息,然後徑直離開了房間。香草低眉繼續收拾着茶盞,藏刀像是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一般依舊死死看護着楚若安,眸光安靜而清澈。
楚若安輕嘆一聲,對藏刀說道:“你都看了我好多天了,去休息吧。”
“不要!我擔心。”
對於藏刀總是言簡意賅的說話習慣,楚若安已經習慣,甚至覺得藏刀也是無趣流年裡上蒼賜給她的一件美好禮物,和他在一起,好似身邊的一切都可以變得很簡單。
聞言,她彎眸深深一笑,與窗外晴好的陽光形成完美對比,頓時又讓藏刀不覺面紅耳赤:“那你就在榻上小憩一會兒好不好?我現在又沒有力氣隨便走動,我有什麼動靜你也很快就能察覺。”
藏刀還是搖頭不肯答應,楚若安故意沉眸,口吻略微有些薄怒:“聽話,否則我就讓樓主調你會暗室去。”
“不要,我睡!”
言畢,他翻身躺在軟榻上緊緊閉着雙眼,可是雙手依舊死死抱着他從不離身的刀,那樣純真如孩童似的模樣令楚若安忍俊不禁。
香草將一切看在眼裡,不免心泛酸楚,她是個極度被時光羨慕的女人,擁有比年華歲月還要安靜的氣質,卻又不失嚮往真誠與美好的期待。
香草驟然將目光落向窗外遙遠而湛藍的天空,她也不禁想問老天爺一句,爲什麼要對她如此刻薄?
半盞茶的功夫後,藏刀已然發出輕微的鼾聲,香草煮了她愛喝的冰糖雪梨進來,看到楚若安已經下了牀,她急忙開口阻止,卻被楚若安先一步做出噤聲的手勢,然後示意她不要吵醒藏刀。
香草瞭然,躡手躡腳幫她披了件微薄的披風,然後兩人輕輕出了房間,陽光的溫暖灑在身上分外舒坦,楚若安臉朝天空,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抿脣道:“我聞到花香了。”
“楚堂主要去哪裡?要不要通知蕭堂主過來陪着?”香草儘量讓她把全部的重心都放在自己身上,因而就連說話都變得異常小心。
楚若安輕笑,淡淡道:“已經七天了,差不多快要好了,是蕭風一直不許我這樣不許我那樣,其實早就沒事了。我是擔心樓主還不肯放棄暗殺沈琥的事兒,我向去見見樓主。”
“可是……”香草猶豫再三,最終還是開口說道,“樓主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不會輕易改變,何況收了僱主的銀子便沒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我知道。”
“那您……”
“我不想他參手朝廷的事情,朝堂之事瞬息萬變,現在的情況更是危急時刻,雖然出面的人只是蘇皇后,但究竟這是不是皇上的意思還未可知。皇族一向有自己的死士,如果真想沈琥死的話又何必讓點剎樓出手,我是怕……此舉醉翁之意不在酒。”楚若安的分析讓香草驟然覺得心中不安,“他那樣在意點剎樓,我便不能讓它出事,哪怕是萬一也不行。”
這一刻的楚若安,目光堅定如鋼鐵,聲線清泠似泉水溪流,無端讓香草生出敬佩之情。
……
楚若安來的時候,寒冽剛剛與幾位堂主議完要事,香草攙扶她進去之後便默然退下。
幾日不見,寒冽似乎清瘦了不少,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依然被無波無瀾的雙目點亮,楚若安不禁想起那些溫暖的過往,因而神色也漸漸溫柔的許多。
寒冽親自去側室泡了菊花茶出來,香冽如當初:“有事要和本座說?”
“是。”楚若安垂首,將茶杯握在掌心,企圖用感染手心的溫度來溫暖微涼的心臟,“放棄刺殺沈琥一事,我總覺得不是那麼簡單。”
“剛纔蕭風的話本座都聽到了,這個時候你該在屋子裡好好養病,樓裡的事不需要你再操心。”寒冽的口吻有些薄涼,原本平淡無波的雙目也劃過一抹被人無法捕捉的心疼。
楚若安心頭微冷,眼底浮起一片濃濃的自嘲,那種難以捕捉的感覺又一次出現在她和他之間,總是讓她看不清自己的本來的位置,也總是讓她找不到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
“宇文琰並非像表面看起來那樣懦弱無爲,他這樣一味縱容着沈琥必定是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而宇文徹對沈琥,一面利用一面又戒備,他若要除掉沈琥當初新皇登基之時便是最恰當的時機和藉口,所以我並不認爲皇族已經對沈琥徹底失去了解決辦法而非要動用江湖手段。”
楚若安說完這番話時,雙手冰涼如雪,呼吸也漸漸有些急促,她匆匆抿了口茶水,這才勉強讓自己重新鎮定下來。
寒冽不語,他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靜靜坐着,像一株百年老樹般充滿神秘和滄桑之感,楚若安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卻又忍不住想象着當初在小鎮的那段時光。
很久,久到楚若安開始渾身乏力,才聽到對面響起他低沉而又喑啞的聲音:“風雲堂得到確切消息,近幾日來有皇家死士在調查監視點剎樓的一切舉動,而幕後主使就是宇文徹。”
“宇文徹?!”楚若安十分驚訝,她已經太久沒有再想起那個人,如今驟然被他的名字擊中,心底頓時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怎會無緣無故調查點剎樓?”
寒冽脣角斜斜一勾,怔怔望着楚若安一字一句道:“是啊,無緣無故怎麼會惹上那個煞神?因爲周洛安在宇文徹生辰宴上拿錯了畫卷泄露了你還活着的事實讓宇文徹起疑,他趁夜挖掘了十里坡的墳墓,然後調動皇家死士來監視點剎樓。”
楚若安渾身冰涼,周洛安是她一時心軟放走的,利用假死逃脫王府也是她懇求寒冽幫忙的,當初總以爲不會那麼倒黴,可現在所有的不可能都一併發生了,她終究還是連累了寒冽和整個點剎樓,卻還在自以爲是得幫他保住點剎樓,真是可笑至極。
她驀然垂首,怔怔看着茶水在茶杯之中蕩起層層漣漪,說道:“我知道你愛極了點剎樓,從始至終將所有人的生命都看得比自己更加寶貴。對不起,終究是連累你了。”
那一瞬,周遭安靜得可怕,寒冽聽到了胸腔裡自己心跳的聲音。她是那樣孤傲而美麗的女子,將世間生死與萬物都看得分外透澈,卻在這一刻在他面前垂首輕嘆,對他說對不起……
寒冽忘記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氣力才剋制住想要擁抱她的念頭,他一直對她是特別的,想要用盡力氣保護,又生怕傷害了她,就像如今,他明明是喜歡她的,卻不敢直言,等到終於有勇氣想給她安定的時候,卻又被點剎樓所牽絆。
罷了,罷了,他一生雙手沾滿血腥,不配得到她這樣別緻的女子。
最終,他負手身後,淡淡道:“沒有什麼連不連累,本座也是看重你下毒的精緻手段才做得這場交易,當初說好你要爲點剎樓效命兩年才能得自由之身,本座現在……就放你走……”
“啪!”
任憑她如何的堅強鎮定,這一刻還是失手打碎了精緻的茶杯,她慌忙蹲下身整理,眼淚卻不住地在眼眶裡打轉,寒冽倏忽攥住她微涼的手腕,那溫度灼燒了她的心,讓她不敢擡頭去看他空濛明亮的眼睛。
“別撿了,割傷手就不好了。”
他在耳邊低語,讓她的眼淚猝然就落在了地毯之上,然而她到底是將滿懷的傷感嚥下,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我早就說過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放心,我不會連累其他人。”
他手裡的動作一僵,莞爾道:“這一年半你爲點剎樓做了不少事,佣金本座過兩日便派人給你送過去。”
“好。”
到頭來,真是一場空。她算出了未來,算出了每一次的意外,卻獨獨沒有算到她和他這樣生疏荒謬的結局。
走出房間,陽光依然耀眼,她攏了攏肩頭的披風倚着香草的身子慢慢往回走,忽然在想是不是當初就該在陸簫的指引下穿越回去?
沒有開始,自然沒有失去,難怪時人常說,擁有就是失去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