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不是……
楚若安不敢再想下去,甚至在某一刻拼命地想要逃開這個地方,生命總是充滿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饒是她再將生死看得透徹明白,也對這個答案有些難以承受。
來人還是那張熟悉的臉,只不過褪去布衣長衫的打扮,自然少了當年那份閒雲野鶴般的自在,一席墨色龍袍將他年輕的輪廓襯得莊嚴而凝重,那雙曾經聰慧漂亮的眼睛也覆上了屬於帝王濃烈的深邃。
楚若安定定神,哭笑不得:“原來是你,周洛安。”
周洛安起初還擔心她不能接受自己這樣的身份,而今見她神色一鬆,連口吻都像極了當年在小鎮時的無奈,頓時喜上眉梢,如老友般上前笑道:“當然是我,要不然誰還能救你離開那個火坑呢。”
周洛安用的是“我”而非“朕”,這個小細節讓赫連冰兒心中大驚,只是面上神色如常:“呵呵,皇上還是這個xìng子,楚姑娘剛剛甦醒,您別嚇着人家纔是正經。”
“哪裡,我們熟絡的很呢。”周洛安笑睨赫連冰兒一眼,後者會以他抿脣一笑,看起來格外和諧。
楚若安此時此刻不得不相信,周洛安真得是周國皇帝,他一直潛伏在齊國,甚至還在朝廷當了幾年官員,也不知是何目的。
“這倒是讓我出乎意料得很,你竟是周國皇帝,幸好當時犒城我沒有真得對你下手。”楚若安說着話時半是僥倖半是後怕,她的確不敢想象若然當年真得殺了他,豈不是成爲了連累兩國百姓的罪人?
聞言,周洛安望着她的目光越發溫柔起來,像一張巨大的漁網,帶着濃濃真情將她慢慢裹住,而後一字一句道:“不錯,我在齊國足足有七年,從你嫁給宇文徹開始,從我第一眼看見你開始,這緣分便是註定了的。其實當時我並沒有被你的míyào迷暈,如果你真得下手我也絕對不會反抗,但是你沒有,那時我便告訴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好好珍惜你。”
周洛安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因爲只有看見楚若安他才能覺得自己還可以活得輕鬆一些,還可以努力在疲倦之餘回憶當初的閒散。
赫連冰兒覺得渾身有些發涼,她與他成親數十載,可謂相敬如賓,互相珍惜,但這些話他從未對自己說過,哪怕是一點點掏心窩的話都沒有……在楚若安未出現之前,她覺得他最愛的人就是自己,然而現在,這個陌生的女人好像奪走了她的夫君。
赫連冰兒說不難過,說不介意都是假的,但縱然有委屈又如何,她是皇后,是他的一國之後,她還要雍容華貴站在他的身後,淺笑怡然。
楚若安忍不住有些感傷,犒城小鎮那段日子是她生命中最珍貴的一段回憶,可現在,除了她自己之外,什麼都變了,周洛安成了一國之君,藏刀走了,蕭風走了,寒冽也走了……
“別開玩笑了,你是一國之君,我如今是齊國的皇后,我們就算不是敵人恐怕也做不了朋友。”楚若安苦笑一聲,“多謝你的救命之恩,但如此一來恐怕我又要連累許多人了。”
“別管那麼多了。”周洛安情不自禁攥住了她冰涼的手,雖然楚若安使不上氣力,但她還是勉強抽出了手掌,禮貌地朝他莞爾一笑,周洛安有些失落,“我知道你不想待在那個地方,現在我給你自由,給你想要的生活,難道不好嗎?”
“是啊,楚姑娘,皇上一直很擔心你,既然已經離開齊國了,就在這裡安心住着養身體吧。”赫連冰兒嫣然一笑,但終究笑意未達眼底。
“我與你並不熟絡,怎麼好意思打擾,何況你現在身份不同了,我……”
對於楚若安三番四次的拒絕,周洛安顯得心情有些煩躁,他長袖輕撫,起身踱步至牀前,那挺直的脊背將窗外悄然怒放的春意全部遮擋,讓楚若安恍然覺得自己彷彿又走進了一個新得牢籠,也不知是劫還是緣。
“我既冒險將你帶回周國,便是下定了要保護你的決心,我可以答應你的任何要求,但是你不要離開我。”
周洛安並不是個沉溺於情se中的男子,但對楚若安卻像是着了魔一般,愈是無法得到便愈要想盡辦法緊緊抓牢。
楚若安莞爾,心中浮起澀澀的酸楚與無奈,這樣的倔強她此生只稀罕寒冽一人向她表白,但偏偏事與願違。
“你別這樣,就算強行留住我,也不過是具行屍走肉,你想要的我此生此世恐怕給不了了。”
聽到她這樣說,赫連冰兒驟然心頭一鬆,原來流水有意落花無情,而且看她的樣子也絕非是那玩弄心機之人,與其爲此惹得皇上不快,倒不如做個旁觀者,既不失信於皇上,也不會連累自己的聲名。
“楚姑娘,皇上一番癡情,你就答應了吧。”赫連冰兒輕笑着上前,試圖打破這僵硬冰冷的氣氛,甚至親自上前喂楚若安喝藥,“你身子不好,離開這兒本宮與皇上都不放心。何況,當年你對皇上手下留情,於情於理,本宮都該好好照顧你纔是,而且,如今齊國四處都是宇文徹派出來找你的衛兵,即使是咱們大周國也必然有不少jiān細打探消息,試問除了皇宮,除了皇上和本宮,誰還能保你無憂呢?”
赫連冰兒不過三兩句話就讓楚若安心動,她說的不錯,除了周洛安,恐怕沒人能夠抗衡宇文徹的勢力,只是她絕對不會相信周洛安將她留在這裡真得是想要保護自己那麼簡單。現在周齊兩國局勢發雜,若真有兵戎相見的那一天,就算周洛安不忍心拿她做威脅,那麼其他周國的大臣呢?
“楚姑娘,你不必多想。本宮和皇上答應你,絕對不會qiángpò你做任何不願意做的事情,如果真得想要離開的話,那也要等身體好了再做計較不是嗎?”赫連冰兒的雙眸華光流溢,像是五彩斑斕的鑽石。
周洛安轉過身來,臉上的冷意也削減不少,道:“冰兒說得不錯,你先養好自己身子再說。而且,你這病,我已經打聽到了治療的方法,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這話令楚若安一向淺淡的眸光驀地一亮,那心情就彷彿你辛辛苦苦挖好了一口井卻發現一滴水都沒有,而當你已經接受了被活活困死的現實時忽然又被告知腳下就是滾滾的水源,所謂接受絕望艱難,接受喜悅卻是輕而易舉。
周洛安被她此刻的模樣逗樂,忍俊不禁:“我說得自然是真話,你這病雖然比絕症好不了多少,但既然是病就一定有治療的辦法,雖然麻煩了一些,但你要相信我。”
一時間,楚若安如同從泥潭飛上雲端,若是寒冽還在的話她是不是就還能夠再妄想一回天長地久?
寒冽,寒冽,每每一想到這個名字就覺得思念錐心,那些深入骨髓的愧疚幾乎要淹沒了寒冽的眉目,讓她慌亂失措。
“那……我就只能給你們添麻煩了。”
見楚若安終於鬆口,周洛安喜上眉梢,朝赫連冰兒投去一抹會心的笑意,後者只是抿脣輕笑,不作任何迴應。
……
一連多日,赫連冰兒每日都會抽空來陪楚若安聊天,並且每隔一日都帶着周國的特色玩意兒來給她看,日子倒也不覺得煩悶,反而是赫連冰兒這樣溫婉親和的xìng格叫她很多次都想起現在的芍藥。
“楚姑娘,皇后娘娘今日帶了燕州的蠶絲絹巾,真漂亮呢。”宮婢月兒將一方淡粉色絲巾帕子遞上來,然後楚若安才聽到赫連冰兒熟悉的輕笑聲。
“不是什麼值錢東西,不過本宮聽說齊國的錦緞工藝十分將就,所以想讓楚姑娘看看咱們的工藝到底哪裡還缺些火候。”
說着,赫連冰兒已經進來兀自坐在了案幾前,今日她穿了身極爲簡潔的寶藍色錦服,裙襬處用銀線繡着半開的瓊花,華貴中滲透着幾分高貴優雅,將她與生俱來的雅緻襯得更顯迷人。
“皇后娘娘長樂無極。”楚若安在月兒的影響下,慢慢熟悉了周國皇室的禮儀,每每見到赫連冰兒總要恭恭敬敬行禮。
這一點讓赫連冰兒意外對她多了份欣賞:“不必拘束,這裡又沒有旁人,過來坐。”
“皇后娘娘身份尊貴,楚若安不敢冒犯。”
楚若安不卑不亢,一擡眸正對上赫連冰兒笑意盈盈的眼睛,她左頰處有個淺淺的梨渦,只有會心的笑容才能顯現出來。
“本宮聽月兒說你的身子好了許多,要是不嫌本宮麻煩,不如和本宮說說齊國的絲織工藝如何?”
“娘娘擡舉,其實楚若安對此也只是略知一二。”
“皇上說你出身南疆,對絲織工藝十分在行,就別謙虛了。”赫連冰兒像個熱情的普通婦人一般,總能叫楚若安在不知不覺中放鬆自己,“前兩日聽前朝帶回消息說,宇文徹加派了人手尋你,連江湖上都遍及他的暗衛,看來他的確對你情根深種。”
楚若安面色不改,細細摩挲着絹巾上的繡花工藝:“感情這種事情強求不得,他其實也是個可憐人,只是不懂愛情罷了。我也想不通,爲何命運總要將我與他牽連到一塊兒,我明明已經離開了王府,偏生還要被找到。”
“此事我也聽說了,若不是皇上當日在他的壽宴上喝多了酒不慎泄露了你的消息,也不會讓你再入他的魔爪。”
“該來的總會來。”
聞言,赫連冰兒怔然一愣,她原以爲楚若安會介意這件事情從而與周洛安生出嫌隙,卻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