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珍將小云子想到的辦法靜靜說給沈惜言聽,但見她緊蹙的眉心微微舒展,一度困惑的神色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寶珍,這法子能行麼?畢竟那楚若安不是泛泛之輩。”沈惜言心底還是有些沒底,畢竟這麼些年她從未在楚若安的手裡討過幾分好處。
寶珍抿脣輕笑,她並未告知沈惜言這個法子其實是小云子想出來的,一來是爲了在沈惜言面前攬功,二來也擔心小云子的安危:“娘娘,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呢?再說了,奴婢聽聞皇后自從回宮之後總是憂慮悽楚,神思早已不似當年。”
“是嗎?”沈惜言聞言,脣角慢慢勾起一抹淺淺的得意之色,“那就照你說的辦,不過那個長相與薔薇幾乎一模一樣的姑娘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娘娘放心,當初皇上千辛萬苦找到承歡就是爲了彌補薔薇在皇后心中造成的遺憾,不過可惜皇后當時並不領情,承歡沒有得到重用一直就在洗衣房勞作,奴婢當時去取衣裳也嚇了一跳呢。”寶珍此刻想起承歡的一舉一動,驟然還有些脊背發寒,“如今她還在洗衣房當差,奴婢這就找她去,娘娘您就放心好了。”
“嗯。”沈惜言這才如釋重負,“此事若能成功,本宮重重有賞。只要沒有了楚若安,本宮就算當不了皇后,也起碼能在宮中安穩度日。”
“是,奴婢一定盡心竭力幫助娘娘。”
寶珍在見過芍藥之後,的確有了悔改之心,甚至有些憐憫楚若安的處境,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面對沈惜言豐厚的獎賞和好處,她依舊做不到浪子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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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頤宮的除夕是在一場大雪中渡過的,皇帝宇文徹在牡丹亭設了宮宴款待衆臣,與以往相比較,宇文徹很難得的沒有強迫楚若安出席,一切事宜依舊是交給芍藥處理,而時常被宮務纏身的芍藥,也漸漸培養出一身雍容端莊的氣息,事事都能面面俱到,甚得宇文徹的心。
錦繡將剪好的窗花貼上,被橘黃色的燈光照耀着,到底是有幾分暖暖的喜氣,楚若安披着厚厚的狐裘站在窗前看雪,雪簾深處有一彎被薄霧遮擋住的弦月,寧靜祥和的光暈照亮整個黑夜,安靜之中充滿無人相伴的寂寥。
“娘娘,院子裡的燈籠好看嗎?上面都貼了海棠花剪紙,宜妃娘娘說您一定會喜歡的。”錦繡輕笑着上前將炭爐往前挪了挪,她昂貴的梨花繡狐裘散着微微的梨花香,似乎再暖和一點,衣服上半開的梨花就會徹底綻放在雪色之中。
楚若安抿脣點頭:“好看。”
寒冷肆虐着她早已破敗的身體,宇文徹用極致昂貴的藥物吊着她的真氣,錦繡日日夜夜操心她有沒有受涼招風,唯獨她自己,始終沒有心情善待這奄奄一息的生命
。
她總是不由得想起在犒城小鎮的那兩年,除夕之夜藏刀總會買一桌子豐盛的酒菜,然後在院子裡一邊看着她埋梨花釀,一邊細細碎碎吃喝到天亮。那時候,總有一整晚的落英花鋪滿腳下的土地,總有新鮮嬌嫩的梨花瓣撒落在肩頭髮梢,而當她累至倚着梨樹睡去時,寒冽必定會出現,有時替她披一件外衣,有時遠遠看着她的睡姿,有時……忍不住輕輕撫一撫她的長髮……
她已經有兩三年沒再看到雪了,她忽然害怕雪一直不停會凍壞了園子裡的花草,因爲若是沒有繽紛的落英花與雪白的梨花,藏刀和寒冽他們一定不會來的。
錦繡見她再度陷入悲思之中,輕嘆一聲轉身出了裡室,然後吩咐留下兩個宮婢照應着,其他人都暫且下去歇息,既然無法讓她放心,那便給她些安靜的時間去想念那些人吧。
很快,永頤宮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不遠處牡丹亭傳來悅耳的絲竹之聲,越發將這裡映襯得充滿寂寥和荒蕪,楚若安看到雪地裡慢慢走近一個身影,穿着淡粉色夾襖,梳着莊重而靈巧的飛燕髻,她手裡舉着一個托盤,隱約可見盅蠱裡滲出絲絲熱氣,這情境,好生熟悉。
楚若安以爲自己在做夢,可直到那人在不遠處停下腳步舉目望來,她猝然捂着脣淚如雨下。那姑娘笑若浮花,眉目生情,柔柔軟軟的五官透着南疆(和諧)獨有的堅強和秀麗,是薔薇!是薔薇回來了?
“小姐。”她稚嫩得聲音裡透着叫楚若安撕心裂肺的懷念,“奴婢熬了您最愛喝的雪梨汁,天太冷了,您當心着涼。”
“薔薇。”楚若安泣不成聲,她伸出手臂想要摸一摸薔薇的臉,可惜刺骨的寒風阻擋了她的去路,燈光微弱,柔和的月光籠罩在她身上,那歪着腦袋羞澀的一抹輕笑與當年一模一樣,再次令楚若安的情緒失控,“薔薇,薔薇……”
畫面驟然一轉,待她的淚水模糊了世界之後,竟然看到薔薇哭了,她在大雪中瑟縮着身子,雙後死死捂着咽喉,面目猙獰,斷斷續續道:“疼,奴婢的脖子好疼,真得好疼……”
於是,當初薔薇死亡的畫面開始席捲楚若安的腦海,她眼睜睜看着薔薇呼吸困難,看着她面色鐵青,看着她原本溫柔如水的眉目變得猙獰可怕,看着她如一枝枯萎的花兒從宇文徹的手掌心裡劃落,自此再也沒有對她笑過。
“不,不要!不要!”
楚若安一時難以抵禦心頭洶涌澎湃的傷感和自責,噗通一聲跌倒在地,驚動了外面守候着的兩個宮婢。
“皇后娘娘!”
兩人匆忙上前將她扶起,然後看着空空如也的窗外,只隱約能聞到一陣淡淡的梨汁香味。宮婢香香頃刻將窗戶關進,然後吩咐一旁的青青道:“你去灌湯婆子過來給皇后娘娘暖暖手腳,我先扶娘娘上牀歇息。”
“誒。”青青剛進宮不久,做事還有些草率,幸好香香入宮時間久,時時處處點播着她,才能倖免出錯。
香香攙着渾身冰涼的楚若安上牀,幽幽道:“皇后娘娘,發生什麼事情了?您的手腳怎麼這麼冰涼。”
“薔薇她穿的那麼少,她說脖子疼……薔薇……”楚若安有些語無倫次,雖然渾身還在輕顫,她的雙目卻早已明亮如珠
。
香香聞言,目中泛起一抹狡黠之色,故作憂慮道:“娘娘,薔薇姑娘的事奴婢也有所耳聞,可是方纔奴婢看到院子里根本什麼人都沒有,只不過……好像隱約有梨汁的香味兒。”
“是啊,我從前最愛喝她熬的雪梨汁。”楚若安捂脣,憂傷之色將她整個人都籠罩起來,見之令人心疼。
“哎,如此看來,薔薇大概在下面過得不好。”香香擰眉,“依奴婢愚見,娘娘該去相國寺給薔薇祈福,娘娘身爲一國之後,福氣厚重,若然能親自爲薔薇上香祈福,定然是她幾世修來的福氣。”
說完,她轉身看到楚若安一雙通透明亮的大眼睛怔怔盯着自己,那種琉璃般璀璨的光澤好像一把明鏡,彷彿能看穿她全部的心思和想法,香香忽然慌了神,匆匆躲開楚若安的眸光,顫巍巍道:“奴婢該死!奴婢冒犯娘娘了。”
聞言,楚若安淡淡勾脣,眼底流瀉而出的瞭然之色轉瞬即逝:“沒事,我方纔在想,也許你說得對,明日我便請皇上允許,出宮爲薔薇祈福。”
香香渾然不覺自己的伎倆已經被楚若安看穿,仍舊兀自得意洋洋。伺候楚若安歇下,香香出了房間,趁着四下無人,悄悄去窗下端走了方纔承歡來不及拿走的盅蠱,而承歡則一直躲在牆角處,此時早已凍得臉色發青。
她見香香過來,立刻挑眉問道:“怎麼樣?還順利麼?”
“嗯,她已經決定明天向皇上請旨出宮。”香香勾脣冷笑,然後將盅蠱裡已經冰涼的雪梨汁統統倒進了積雪裡,“你剛剛太大意了,竟然忘了拿走盅蠱,幸虧我及時過去關上了窗戶。”
“哎,我看到皇后那樣悲慼……心有不忍,我們這樣欺騙她實在是太……”
“算了吧,靜妃娘娘給的好處你都拿了,現在耍什麼善良!”香香斜睨她一眼,略顯不耐煩道,“你趕緊從後門離開吧,待會兒錦繡回來了就麻煩了。”
“誒。”
承歡縮了縮身子,轉身邁步進了深深的積雪中。
香香看着她留下的一串腳印,當即怒火沖天,冷冷罵道:“這個白癡!真不知道靜妃娘娘怎麼會看重她來辦事?”
不得已,她從牆角取過掃帚將承歡的腳印虛虛用積雪覆蓋後才伸了個懶腰回房歇息。
一整夜,楚若安輾轉難眠。她不是看不出香香的鬼把戲,她只是猜到這八成又是沈惜言弄出的愚蠢法子,因爲整個齊國與她過不去的除了沈家再沒有旁人,此去相國寺必定埋伏着不少殺手,看來沈惜言不除掉她是誓不罷休。
也罷,生已無歡,死又何懼?
於是,天還沒亮,楚若安便喚來錦繡,讓她代自己去御書房一趟,無論如何都請說服宇文徹讓她出宮。雖然錦繡對昨晚薔薇回魂一事充滿了疑惑,但始終不忍心拒絕楚若安的要求,如果上香祈福真得能減少一些她的自責感,那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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