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安在梨樹下整整呆了將近兩個時辰,木頭裡裡外外將房子都收拾乾淨後,躡手躡腳站在屋檐下等待周洛安得召喚。而這樣酗酒享受寂寞的周洛安,讓木頭看着都覺得心痛。
眼看着兩壇烈酒成空,木頭戰戰兢兢上前,壓低聲音道:“公子,別喝了!”
周洛安衣襟鬆散,玉冠不知何時已經散落在地,一頭長髮如流雲般垂瀉而下,酒漬沾溼了髮梢,越發讓他迷醉的眼神看起來更顯頹廢,這樣的周洛安,木頭從前根本連想都不敢想的。在他的認知裡,公子一向落拓瀟灑,精芒碩碩的眼睛裡藏滿了對世間萬物的cāo控感,彷彿只要是他想得到的,從來都不會失敗。
唯獨,感情。
“公子,木頭求求您了,您若是有什麼不快就打罵木頭好了,千萬別在折磨自己了!”木頭噗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涕淚交融的模樣還真是夠沒出息的!
“呵呵。”周洛安醉眼惺忪,“打你?打你又有何用!起來吧,本公子也喝夠了,明日還要趕路呢!”
木頭一愣,旋即擦了擦眼淚,輕笑出聲,趕忙起身去攙周洛安,邊聽他吩咐道:“去告訴赫連將軍,本公子出行一事一定逃不出宇文徹的眼線,明日你扮作朕的模樣現行離開,然後朕再帶一隊人馬從小路趕去。”
木頭頓時領會,重重頷首:“是,奴才遵旨。”
那一晚,周洛安沒有閉眼,一整夜看着院子裡梨花的飛揚繽紛,然後獨自一人扮演了一宿真正的周洛安。
翌日,木頭扮作周洛安的模樣天還沒亮就策馬疾馳而去,而真正的周洛安卻將近晌午才離開院子。周洛安甚少用計謀來期滿自己身邊的眼線,無論是皇后赫連冰兒派來的,還是齊國宇文徹的眼線,因而此次他們也絕對想不到會中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想到此,周洛安忍不住脣角微揚。
……
一連趕了將近兩天的路程才總算看到了靈犀山谷,這座與世隔絕的山谷一向都不存在在各國皇室的版圖上,甚至很少有人能找到它的入口,幸虧他派人跟蹤着楚若安,否則一輩子也不會想到這個山谷是如此的美麗。
此刻,天邊雲霞的綺麗鋪滿了整座山谷,尚未凋謝的木槿花如一副山水畫呈現在天地之間,充滿蕩氣迴腸般的瑰麗雄偉,谷裡隱約傳來吹吹打打得喜樂聲,不遠處明明滅滅的火光像隨風而來的戰火,讓佇立在荷塘邊的周洛安不禁手握成拳。
姻緣樹被火光照亮,小孫鋪了深紅色的地毯在樹下,石臺上供奉着各式各樣的祭祀品,都是按照靈犀谷的習俗安排的一切,玉晚一改之前的哀怨悲傷之色,在衆人驚異的目光裡幫着小孫一起打理婚禮。很少有女子能如她這般堅強,說愛便愛,說不愛便再不肯多看那男人一眼,她所有的情緒都是那麼的豐富極致,叫人羨慕又佩服。
“玉晚姐,你係得這蝴蝶結真好看。”小孫捧着掛在矮樹枝上的幾個紅色蝴蝶結讚不絕口,只是璀璨眸光裡的笑意始終不達眼底。
“那當然,我的手藝功夫可是出了名的精緻。”玉晚挺起胸脯,毫不吝嗇地誇獎着自己,只不過眼睛穿過蝴蝶結落向遙遠的天邊,“我去看新娘子打扮好沒有,李嬸兒塗胭脂的手法真得很差勁,太像猴屁股了!”
她邊磨叨着邊往回走,只有月光能看見她bèipò噙在眼眶裡的淚,到底是深愛過的人啊,哪能真得那麼容易就抽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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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晚別哭!不就是一個男人麼,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一邊擦眼淚一邊抽噎着告誡自己,挺直的脊背在旁人看來像座小山。
房間,紅燭高照,紅燈籠高高掛起,寒烈笑得合不攏嘴,他身上穿着靈犀族人傳統的喜服,豔紅的衣裳邊上繡着木槿花,額上配着一彎似月亮般皎潔的朱玉,恰好等擋住他額角的那道傷疤。楚若安的嫁衣很漂亮繁複,不比之前在皇宮那樣的奢侈綺麗,只不過她身形本就小手修長,那漂亮的紅衣穿在身上更顯嬌豔,長髮被李嬸兒輕輕挽起,梳了精緻而漂亮的鴛鴦雞,鳳冠是用山間新開的百花製成,沒有金釵首飾的謠言,卻更顯她姿色傾城。
“哈哈哈,新娘子真漂亮!”李嬸兒牽了楚若安得手從裡室走出來,瞧着寒烈那看傻了眼的樣子就失笑不已,還打趣道,“新郎官兒幾世修來的好福氣,這麼天仙似的標誌人兒可是打着燈籠都不好找呢!”
“哈哈哈。”
衆人笑彎了腰,楚若安紅着臉垂首不語,寒烈也頓時無言以對,眨巴着一雙漆黑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楚若安,彷彿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似的。
“呦,玉晚過來了!怎麼樣,小孫那邊準備得差不多了吧?我瞧着時辰差不多了,別誤了纔好。”李嬸兒將楚若安的手放在玉晚手心裡,然後朝她投去一個會心的笑容。
玉晚頷首,道:“都好了,我是來看看李嬸兒你那擦胭脂的手法改了沒,別把一好端端的姑娘擦得跟猴屁股似的。”
“去去去!大喜的日子,少說那些不吉利的話!”李嬸兒邊笑邊作責備之狀,逗得大夥兒笑聲不停。
之後,寒烈握着楚若安的手一起朝姻緣樹而去,玉晚在一旁攙着楚若安,臉上表情無悲無喜。
“傳說,姻緣樹的種子是月老喝醉酒後不小心撒入凡間的,所以每一對相愛的fūqī或者情侶只要將彼此的名字掛在樹枝上就能得到月老的保佑,白頭到老。”玉晚的聲音很輕很柔,她望着不遠處跳躍着的火光,脣角的笑意漸漸擴散開來,“我們谷裡有規矩,fūqī雙方此生要對彼此全心全意,無論生死富貴,都不能再娶或者再嫁。所以,我們族裡的人脈很單薄,但每家都過得很幸福快樂。希望……你們也能白首到老,相扶一生一世。”
聞言,楚若安和寒烈都對玉晚充滿了感激,她的祝福的確很特別,楚若安側首借月光細細凝視着玉晚的模樣,莞爾一笑:“玉晚姑娘謝謝你。”
“謝謝你,玉晚。”寒烈只能更加用力得握住楚若安的手來抑制自己胸口快要跳出來的心臟,“一生一世對我們來講好像太長了,只要能與她相守,一瞬白頭也是幸福的。”
楚若安淚如雨下,她等到了,終於等到了這一天,這場荒誕而莫名其妙的穿越終於有了它最完美的答案,好像過去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所有的不公平和不幸運也在這一秒被她原諒了。
姻緣樹上掛滿了紅色蝴蝶結,火光照着更顯通紅喜慶,族人的喝彩聲整耳欲聾,寒烈一直緊緊牽着她的手,然後一步一步走上紅色的地毯,走向那棵莊嚴而神聖的姻緣樹。
她希望,從此以後生命再無波瀾,從此以後每日晨昏都能看見他含笑的容顏,從此以後她與他再也不要有任何的遺憾。
玉晚攙着她跪在姻緣樹前,族長捋了捋花白的鬍鬚,眯眼笑得分外慈祥,因而就連蒼老的聲音裡都充滿了喜悅:“一叩天地,姻緣天定,生世成雙。”
“二叩父母,恩情不忘,親恩難報。”
寒烈與楚若安相視一眼,不約而同朝族長跪地叩拜,族長先是一怔,隨後含笑受了這一禮。
“fūqī叩拜,執手貼心,永浴愛河。”
“哇!”
“哈哈哈!”
四周的歡呼慶賀聲淹沒了黑夜的寂寞冰冷,寒烈與楚若安執手相望,而後深情相擁,有太多話說不出來,也有太多的誓言想要承諾,然而什麼都及不上此刻擁有對方的溫暖,足以抵禦這凡世全部的悲傷和無奈。
“故友大喜之日,怎地不請本公子喝一杯喜酒呢?”
一道清冽高昂的男聲穿透衆人的歡呼聲而來,頃刻如驚雷劈下,讓周遭安靜得不像話。這聲音楚若安很熟悉,她當即面色一凜,在自己習慣xìng得想要退開時被寒烈溫柔的大手護在了身後。
那一刻,風雖冷,卻到底吹化了她的心。
寒烈朝她微微頷首,低聲道:“別怕,有我在。”
一剎那,她竟像個小nǚshēng似得鼻子開始泛酸,整顆心都要被融化了。
衆人自動分離出一條通道來,隔着明亮的火光,周洛安含笑凝視着那麼漂亮的楚若安,每走一步都如針氈,落地是痛,舉步成傷。
一如當年在齊國京都初見,她美得不像凡間女子,卻已站在了別的男人身後,而今,她的嫁衣如火如荼,幾乎成了一把燎原大火要燒光他全部的心緒,但明知死路一條,他說什麼都不願再退開。
因爲,人生沒有那麼許多個五年和十年,他怕極了白髮蒼蒼時被懊悔和孤獨淹沒的悽慘,所以現在就算是死,也要爭取一回。
周洛安在離寒烈三步之外頓住,他的眸光未看過寒烈一眼,每一份閃爍都是因她而生,他悽然一笑:“我待你一片赤誠,可是你似乎對我很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