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變得格外安靜,周遭的風聲水聲清晰入耳,一點一點帶動他與她停滯的心跳。楚若安剎那淚崩,她曾以爲自己再不會流淚,再不會像個小nǚshēng那樣因相思而崩潰,然而她根本一直都是愛情的囚徒,一個癡傻而又偏執的囚徒。
寒冽一肚子的相思情話都堵在了咽喉處,彷彿這一個久別重逢深深的擁抱就已讓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他是個殺手,沒有感情沒有惦念的冷血行屍走肉,在沒有遇見楚若安之前,他能輕易掌控自己對人對事的情感投入,因爲害怕不能預知的未來和不能改變的結局,所以從一開始他便選擇不去靠近,不去擁有,爲得不過是十年如一日的瀟灑,直到那一日蕭風帶她而來,一切就變得再也無法控制了……
良久,久到她幾乎要迷醉在他溫暖的呼吸中時,他清冽婉轉的聲音纔在頭頂響起:“對不起,真得對不起。”
他不是個善於表達情感的男人,更是個不懂愛情爲何物的傻瓜,所以曾經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錯失良機,害得他們彼此遭受更多的苦難,但這一回,他說什麼都不會再放手了。
聞言,楚若安抿脣輕笑,眼淚如決堤的河水不肯停歇,卻愈發滋潤了她漆亮無比的雙眸,她故作輕鬆拍了拍寒冽的手背,柔聲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你一直對我……對我那麼好,給我那麼多的希望,反倒是我,一味只顧自己,逆天而行,最終害得所有疼惜我的人都一個個慘招橫禍。這些……都是我的罪孽,還好你好好活着,否則……”
說到此,楚若安垂眸,用手緊緊捂住了嘴脣,明明說好別再像個小女孩那麼脆弱,但偏偏總要事與願違。
她已經做好了放手的打算,因爲自己已失去了那份能力和資格給寒冽幸福,倒不如放彼此一條生路,至少還能讓她瞑目。
“別說了。”寒冽也忍不住有些哽咽,總覺得當年那些話好似已錯過了最完美的時機,如今迫不及待想要說給她聽,卻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這樣心急的無力像一根懸掛在深井邊緣的麻繩,無論抓不抓得住,都看不到一線生機,“若安,其實我一直……”
她驟然轉身死死摁住了他的雙脣,在他震驚的眸色中,她看見自己眼裡的焦慮和畏懼,如同一個倉皇狼狽的小偷,生怕一剎那就被拆穿。
世界越發安靜了。
她知道他要說什麼,但卻不敢聽他說出口,因爲不單單是他錯過的那個美好的年華,就連她自己都沒有了享受那份承諾的資格。她時時刻刻都記得,自己已是個將死之人,有些人,有些事,還是放開好,免得他日連生離死別都不能好好做個了斷。
木槿花的味道瀰漫在整個靈犀山谷間,隱隱約約有梨花的清香撲鼻,讓他們恨極了流水時光,卻又無可奈何。
“我求求你別說出口。”她垂眸抿脣,冷風中微微輕顫的身體讓他忍不住得想要疼惜,“我真得只想再看你一眼,只想知道你還好好的,就足夠了。剩下的……剩下的那些就權當隨着那場大火覆滅了吧……”
“我已錯過了整整一個你。”寒冽將她抱得更緊了,生怕她會再逃開,“若安,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已失去了所有,直到今天才明白何謂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當年,我親眼看着點剎樓消弭在大火之中,我原以爲自己會痛心疾首,至少會瘋……但什麼都沒有。那一刻,火光照紅了半個天空,映得如雲霞般綺麗,我忽然如釋重負。”
他說着,目光遙遙落向不遠處隨風搖曳着的柳樹,洋洋灑灑,盡是數不盡的思念和無奈。
“孤注一擲的下場必定是全軍覆沒,我早已料到。但那一刻,我什麼都放下了,唯獨無法割捨的只有你,你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我們相識相處的所有畫面一一從我腦海中流走,若是人死之後真得能化作厲鬼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我就終於可以不顧一切守着你,看着你……”
楚若安泣不成聲。她等到了,終究等到了他的迴應,有什麼能比兩情相悅來得更讓人歡愉?
那些苦,那些累,那些心酸的往事,那些讓她不堪回首的過去都在此刻化爲虛無。愛情真得有很神奇的一種魔力,只要一點點的甜蜜就能抵擋數十年的悲傷悽苦。
原來,這就是愛情。
“可我……”楚若安心如刀絞,時光沒有賦予她更加完美的權利,她就像個生長在角落裡的花朵,明明看到了灼亮的太陽,卻無法感覺到燙人的溫暖,“我已沒有未來,待在這裡的每一天都像是和老天爺借來的,隨時都準備着還回去,幸好,幸好它還讓你我能再見一面。”
柳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她偎依在他的肩頭,他輕輕攬着她的消瘦的肩膀,朝霞拉長他們的背影,像一幅安謐的畫卷,叫人不忍心打攪。
玉晚站在不遠處,凝視着他們的背影,指甲在樹皮上劃下深深的新痕,小木刺扎得肉生疼,她卻渾然不覺,此生從未這樣得心疼過,如心臟被活生生剜了個洞,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如今,連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爲了愛情,爲了一份單薄的愛情,她已經變得面目全非,然而想要的那個人,終究夢醒成空。
……
一整天,幾乎沒有任何人來打擾,玉晚來去的足跡其實寒冽都聽得到,但他裝作不曉得,寧願將全世界都拋諸腦後,也不想再爲了別人而放開懷裡的女人,這一生,兜兜轉轉,總算還能有如此靜好的時光用來互訴衷腸。
他與她,已然心滿意足。
“你到底是叫寒冽還是顧傾之?”楚若安凝眉,想到自己根本連他的真名都不曉得,卻還愛得這麼難以割捨,忍不住有些生氣,“來靈犀山谷的路,很長很難走,有時候半路連客棧都沒有,我只能露宿餐野,不過很多時候都不敢睡,一來怕冷,二來怕一閉上眼就再也睜不開了。”
寒冽無法想象她究竟有多麼堅強和艱辛,她給他的驚喜永遠超出他的想象,就像他至今都無法相信她會歷經千山萬水找到他。因而,他唯有將她揉進自己胸膛,用他心口的溫度來告訴她,此生只想與她同生共死。
“我雖不知你究竟叫什麼,哪裡人士,有什麼習慣和忌諱,但每每不能入眠的時候只要一想起當年犒城小鎮的那些日子來,便覺得很快樂。”楚若安閉上了眼,脣角勾起淡淡的笑容,潛靜而落拓。
寒冽的手有些發涼,他的下顎在她頭髮上來回輕蹭,十分親暱:“我沒有名字,顧傾之是當年同在殺手訓練營的那個女孩爲我取的名字,她說我笑起來足以傾城傾國。”
那個女孩楚若安曾聽他說起過,約莫是他兒時青梅竹馬的夥伴吧,她不禁開始想象那個女孩的容貌xìng格,然後悄然吃醋。
寒冽哪裡不曉得她的xìng子,此刻笑意盎然,如百花綻放般絢爛,晃得她睜不開眼:“她是我幼年唯一的夥伴,她說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但男孩子有傾國之色也並非是件好事,所以便叫我顧傾之。而寒冽……是shīfù取得名字,也是點剎樓烙在我身上的印記。”
“所以,比起來,你更喜歡顧傾之這個名字。”楚若安臉上笑意不減,然而從始至終笑意都未達眼底。
“至於其他的,我自己也不曉得。”寒冽似乎已經習慣,對自己一無所知的來歷表現得十分淡定,但就是這份不在乎,越發讓楚若安心疼。
“你呢?你就不想知道我爲什麼xìng格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爲什麼yīyè之間就從迷戀宇文徹的女子變成了冷心冷情的殺手?”
許是浪漫吹動了骨子裡的鬆懈,這個秘密壓在她心底已經太久,凝聚了那麼厚的灰塵,重到連她自己都提不起來了。
“我不在乎。”寒冽的回答讓她猝然一驚,但很快臉上的笑容就慢慢加深了許多,“對我而言,過去和未來都比不上現在,擁有你的現在。”
她本是要拒絕的,本是想好好與他道別,然後就此塵封這段感情,慢慢等待死亡降臨,但這一秒,驟然對上他璀璨的眸光,渾身如被點了xué一樣動彈不得,僵硬得厲害。
於是,她靜靜看着他走上前,滿目的木槿花在清風中搖曳,紛飛的花瓣點綴了他們身後空曠的天地背景,讓他像個天神般溫柔得站在她面前,執起微涼的雙手,笑面如靨。
她又一次愣神在他的瀲灩神采中,如一個崇拜者他風采的追求者迷失在他的光暈之中,然後像做了場驚天動地的美夢看着他柔柔開口,那聲音如串流在山澗的溪水,淅淅瀝瀝,叫人難忘。
他說:“楚若安,嫁給我吧。”
他說:“從此,我們生死與共,再不分離。”
他說:“我等了好久……”
她鼻子瑟瑟發酸,淚溼眼眶,就連一整顆心都踏進了沼澤中,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