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皇上……我要見皇上!”
沈惜言悲慘的痛呼聲久久不散,小梅見夜色深沉,風寒露重,貼心得取出狐裘替她籠在肩上,一擡眸,正對上芍藥莞爾微笑的雙眼。
“娘娘,奴婢也覺得您對沈惜言太好了,像她那樣的人,死不足惜。”小梅始終不解爲何芍藥要在皇上面前給沈惜言求情,且先不說她那高傲的性子得罪了宮裡多少侍衛婢女,但憑當年在王府的積怨,芍藥就該將她碎屍萬段。
芍藥目落遙遠的天邊銀月,翡翠步搖在月色中微微晃動,她精緻而玲瓏的側臉比小徑兩旁開着的梅花更要美豔動人:“小梅你不懂,我曾經也像你這樣痛恨沈惜言,也一直很不明白爲何我家小姐總是要忍她讓她……現在我才慢慢明白,小姐不對付她只是從未將她放在眼裡,並且從未想過要與她們爭風吃醋,小姐寧願將時間和心力都放在未來的自由上,而我替她求情,是覺得對於現在的沈惜言來講,死亡太過簡單,反倒是能給她一個痛快,我要她親眼看着皇上不再喜歡她,親眼看着沈家坍塌,這纔是對她最好的折磨與懲罰。”
說這話時,芍藥目中並沒有報復的快感,反而是更加懷念從前的日子,從前在南疆簡簡單單的生活,即便是嫁入雍肅王府,在凝暉園過了四年無人理會的日子現在想來也是極好的。
“娘娘說得有理,現在可好了,諾大的後宮只有娘娘一人管理,任是誰來了也比不上皇上對您的信任。”小梅纏着芍藥的手臂,得意而興沖沖的樣子劃破這長夜的寂靜,不過很快她又輕蹙眉心,道,“可是……皇上真得不打算充裕六宮嗎?只有皇后娘娘與您兩人,未免太過淒涼。”
芍藥微微勾脣,目中一縷淡淡的倦意好似秋末飄落的青黃樹葉,頹廢中別具一番秀美:“此事以後再說吧。”
“是,奴婢多嘴了。”
這一刻,芍藥恍然覺得自己在不知不覺間陷入了一場永遠沒有止境的鬥爭裡,哪怕你不要恩寵,哪怕你不需要萬世風光,哪怕你當真不染塵世邪惡,也總會有人有事將你逼至那一步,就像沈惜言。
回到佳定閣,天色已晚。不想宇文徹竟在宮中等了她半盞茶的功夫,原本芍藥有些累了,但還是及時提起精神吩咐小梅等人煮茶。
“嬪妾失禮,讓皇上久等了。s173言情小說吧”
不管她對宇文徹是種怎樣的感情和態度,無法改變的始終是他們之間的君臣之別,她彎腰盈盈跪拜,卻難得的被宇文徹那雙溫暖的大手攙起,那一剎,彷彿又回到了王府中,她在凝暉園靜靜種着花草,他閒時便總會過來坐坐,哪怕一整個下午他們一句話都不說。
“起來吧,與朕還需要這麼客氣嗎?”他的聲線少了那份冷硬的森然,反而溫柔如此濃烈,倒讓芍藥一時間無法習慣這突然而至的身份轉換,“朕今日過來,是想說沈惜言的事情,朕以爲你會殺了她或者……”
“或者慘無人道得去折磨她?”芍藥接話,不禁帶着一抹戲虐之意,“在皇上眼裡,芍藥心機那麼深沉麼。”
芍藥起身,親自泡了茉莉花茶過來,騰騰熱氣薰溼她長長的睫毛,忽然就讓宇文徹生出一份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安然之情:“嬪妾是恨她,如果小姐沒有那麼好命,恐怕此時已經白骨成灰。不過,死又有何難,如今她連累沈家滿門,我想這纔是讓她最生不如死的結局。”
芍藥毫不忌諱自己心底深處的真實想法,倒是讓小梅暗中替她捏了把汗,畢竟宇文徹不是脾氣好的皇帝,萬一一時不順心,說不定還要治她的罪。
不過顯然,小梅是多慮了,宇文徹聞言目中笑意反而逐漸加深,甚至在微黃的桔燈下以一種令人難以相信的癡纏凝視着芍藥,如同一把烈火,好似就要燒到她的眉睫。芍藥匆忙移開目光,將有些慌亂的眸色都投射進了茶水中:“皇上若是怪罪,嬪妾無話可說。”
“你這性子,愈發像她了。”宇文徹最終只輕嘆了一聲,只不過比起當年叱吒天下的桀驁來,他此刻更像個失意的老者,“朕這一生從未遇見過像她那樣的女子,記得當年朕將她關在地牢中,她詛咒朕一生不得所愛,如今看來,果真報應不爽。這一切都是朕該得的懲罰,可是朕已經知錯,爲什麼老天爺還是不肯讓她留在朕的身邊呢……”
說着說着,他驟然擡手輕摁眉心,額角凸顯的青筋昭示着他此時此刻壓抑着的憤怒和無奈,芍藥生怕說錯話刺激到他的情緒,唯有輕聲撫慰一句:“還是沒有小姐的下落嗎?”
十四不願宇文徹提及傷心之處,當即擰眉上前在芍藥面前略帶憂慮道:“沒有,這些日子暗衛和皇家死衛都出動了,幾乎把整個齊國都翻了過來,如果皇后沒出什麼意外的話,有可能已經不在齊國範圍,那麼查起來自然要事倍功半。”
“不在齊國境內?”芍藥沉眸,“難道又是點剎樓的人帶走了小姐?”
“屬下看可能性不大,點剎樓的人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十四晃首否定了芍藥的推斷,而後神色變得濃厚起來,一字一句道,“屬下擔心,會不會是周國人動的手腳?”
“這……”芍藥覺得有些不可置信,不過十四的話倒是提醒了宇文徹,他先前與沈琥回見赫連鐵生時,赫連鐵生對楚若安在犒城小鎮的生活了如指掌,那也就是說楚若安身邊一直有周國人的存在!
“十四,你立刻去查皇后在犒城那兩年接觸過的所有人和事。”宇文徹凜然吩咐一聲,這個想法與十四不謀而合,只不過十四心中似乎已經有了幾個可疑對象,不過要等有了確鑿證據再稟報宇文徹,免得掀起不必要的麻煩。
“屬下遵旨。”
十四抱拳領命,而後思忖片刻又蠕蠕問道:“不知皇上打算如何處置沈琥?死衛先前稟告說沈琥舊部蠢蠢欲動,屬下擔心夜長夢多。”
“朕已下旨將沈琥連夜賜死,至於將軍府的人,男的充軍,女的入辛者庫。”宇文徹冷冷說道,一邊舉起手邊的茉莉香茶一口飲盡。
芍藥聞言,總算放下了心頭的大石,只要沈琥一死,沈家就算是徹底得走下歷史舞臺了,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傷害楚若安了……
一想到楚若安,想到她如履薄冰的身子,芍藥禁不住心神不安。
夜色已深,宇文徹喝了兩杯茶後準備起身離開,芍藥忍不住開口挽留道:“天色已晚,皇上不如就再次歇息吧。”
宇文徹怔愣片刻,眼角揚起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頷首道:“也好。”
小梅興沖沖開始收拾寢室,芍藥從櫃子裡取出安神粉灑了些在銅鼎中薰燃,很快屋子裡便充滿馨香之氣,分外怡人。
“娘娘,這些事兒就交由奴婢來做好了,皇上正等着您呢。”小梅笑得格外曖昧,還輕輕戳了戳芍藥的胳膊肘。
不過,芍藥並沒有伺候宇文徹的意思,甚至從未想過要真正與他做一對夫妻,即便是他冊封自己爲四妃之首,協理六宮事宜,也只不過是因爲自己沒有複雜的身份背景,不會暗結黨羽威脅朝政……
這些緣由,芍藥心知肚明。
“好了,你帶她們下去睡吧,對了,明日一早想法子將沈琥被賜死的消息告訴沈惜言。”
“是,娘娘放心好了,奴婢告退。”小梅淺笑着將宮裡的奴婢都帶了下去,臨別之際還朝着芍藥笑得意味深長。
一整夜,芍藥都在外廳掌燈繡花兒,裡室漸漸傳出宇文徹的鼾聲,如此寧靜安好的時光總是教人容易多想。
宣邑宮。
沈惜言已經許久沒有梳頭了,原本精細美麗的容顏也似乎在一夕之間變得蒼老不堪,錦瑟將半涼的早餐送進來,不禁也覺得這冰冷的宣邑宮好生寂寞。
“靜妃娘娘,吃早飯吧,不然就要涼透了。”錦瑟好心提醒一句,卻不見梳妝檯前的女人有任何動作,她一時有些生氣,又催促道,“外面的人還等着收拾碗筷,請靜妃娘娘快一些。”
錦瑟掩門而去,沈惜言斜睨一眼桌上的飯菜,笑得那般淒涼。不過正當她準備起身過去時,忽然聽到門外侍衛的討論聲,當真如一柄鋼刀插在自己腳趾上,痛得一步都邁不出去。
“沈琥昨兒個夜裡被賜死了!聽說皇上原本賜了毒酒下去,有心給他留一個全屍,哪知道那沈琥不知好歹死活不肯自盡,還吵着鬧着要見皇上,後來不得已被前去送酒的幾個太監給灌了下去。”
“哎,誰叫他一貫放肆妄爲,不但加害過當今皇上,更是幾次三番派人刺殺皇后娘娘,你說皇上能饒過他纔怪!”
……
“啪!”
衆人被屋子裡清脆的破碎聲驚醒,都急忙各自閉嘴,而沈惜言在聽到這個消息後,時而傻笑時而淺泣,細細碎碎的動靜不斷響起卻無人敢進去查看個究竟,直到錦瑟回來,當她輕輕推開房門時,驟然看到那個披散着長髮的女人已經撞死在了桌角處,鮮血流了一地,她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