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谷外客棧裡,來來往往的客人不少,但所有人都不及陽光沐浴下那身穿白衣的瀟灑男子。
他一席月白長衫如流雲,欣長玉立的身姿堪堪將遠處一大片開到荼蘼的芙蓉花壓下,長髮一半以玉簪束於腦後,一半懶懶披在肩頭,慵懶中有添幾許精緻,而最叫人無法移目的便是他戴在右臉上的那張銀色蠶絲面具,極盡精緻勾勒出他俊美無鑄的輪廓,眼角處蜿蜒而來的一朵銀色芙蓉花妖氣十足,像一縷勾起人心底魔弦的清風,不斷掃過每個人的心臟。
他的笑容斜斜掛在脣邊,眸光盈亮而充滿魅惑,手中一把玉骨折扇輕搖慢扇,端得是fēngliú倜儻,攝人心魂。
想來,若非這是藥王谷的地盤,向來有不許生事的規則管束,否則許多遊俠散客都將他當做了魔教妖孽,紛紛欲除之而後快。
海棠一改先前活潑之色,緊緊挨着楚若安,根本連看都不敢看蕭風一眼,小六子則是不好意思盯着一個大男人老看,雖然他也覺得傳說中的蕭堂主會不會也太美豔了一點兒?
蕭風一向就是個喜歡新鮮的男人,愈發是沒有想到這張面具竟帶給他如此大的新奇和美好,於是他輕搖着手中的玉骨扇,將身子驟然靠近了海棠,用一種溫柔而**的聲音在她耳邊道:“小海棠,你爲什麼這麼怕本堂主?難道是掀起我長得太醜嗎?”
“不是不是。”海棠覺得她在自己耳邊呵氣如蘭,立刻像被人點了xué一樣渾身無法動彈,並且緊緊閉上了雙眼,喃喃道,“不醜不醜,一點兒都不醜。”
蕭風憋着一肚子的笑容,故作悲傷,殊不知他渾身淡淡的藥香味才更讓海棠覺得心神晃盪:“那爲何你整個上午都不敢看一眼本堂主,你分明就是害怕!”
“是害怕!是害怕!”
海棠瑟縮着肩膀,緊緊抱着楚若安的手臂,令後者哭笑不得。
“你怕什麼?”蕭風還嫌不夠刺激,頓時又將身子朝海棠傾了傾,直到他鬢角的髮絲觸到了海棠露在袖子外的手背,“我們初次見面你便這麼害怕,叫我好生傷心。”
海棠當真,她放空的腦子裡不敢想象蕭風傷心的樣子,彷彿一季的花兒都要凋謝,連整個春天都要悲傷了,她十分不忍,qiángpò自己慢慢睜開眼睛,驟然看到那張妖豔無比的臉頰就在自己眼前,頓時又紅着臉垂首,懦懦道:“屬下是覺得蕭堂主太好看了……彷彿多看一眼都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聞言,楚若安大笑出聲,而蕭風則有些尷尬,這叫什麼讚美?難道不是暗指自己像個huòguóyāngmín的狐狸精嗎?
於是,蕭風再次望向對面的小六子,這傢伙也是猝然就垂首不語,但慌亂不知所措的一雙手卻早就泄露了他的不安,蕭風一改先前妖媚,頗爲冷豔的感覺還是擺脫不了那面具賦予他靈魂深處的豔麗:“那你呢?你爲什麼一上午都像個小賊似的tōukuī本堂主?”
“啊?我?”小六子被點到名,傻乎乎楊眸一笑,擡手撓着後腦,咧嘴道,“屬下長這麼大都沒見過像……蕭堂主這麼,這麼……”
小六子忍不住蹙眉,歪頭細想,好像腦海中根本沒有一個恰當的詞彙能夠形容蕭風給他的感覺,掙扎半晌,他纔再次開口說道:“這麼嫵媚!對,就是這麼嫵媚的男子!原以爲楚堂主已經是傾國傾城的容貌了,想不到蕭堂主有如此嫵媚……”
“夠了!”
蕭風實在接受不了嫵媚這個形容詞,用在女子身上那便是中極其美麗傾心的感覺,但是用在一個大男人身上會不會有些不倫不類?
小六子被他這一聲頗具堂主威嚴的聲勢一喊,當即閉上了嘴巴,大氣都不敢出,而楚若安早就曉得前俯後仰,一點兒都不知道給蕭風留點兒面子。
蕭風哪裡捨得對楚若安大聲說話,只能像個受了很大委屈的小怨婦,使勁用手肘戳了她一下,哀怨的眼神分外令人心碎:“師妹你還笑!你瞧瞧這一屋子人看我的都是什麼眼神兒?我自己都開始擔心一會兒管道上會不會有什麼山賊草寇的搶劫我做壓寨夫人!”
聞言,小六子和海棠對視一眼,旋即笑得比楚若安還要離開。
楚若安抹了把眼角因爲大笑而溢出的淚水,喘了口氣輕聲安撫道:“師兄你別這樣嘛!這世上再美麗的人也分男女,現在你的美麗是征服全人類的,無論男女都被你的容貌所驚訝,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喜歡的人看着自然覺得賞心悅目,嫉妒的人自然就會覺得你妖豔嫵媚,師兄你何必在意那麼多。”
楚若安這話倒是真心的,在她這個現代人看來,蕭風的確有着令男女都驚訝的美貌,何況藥王谷本來就是特立獨行慣了,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聽她這麼一說,蕭風貌似心情好受了些,不過他再度看了看海棠和小六子躲躲閃閃的目光,一邊覺得好玩一邊又有些懷疑楚若安的話,但終究還是沒再提嫵媚這回事兒了。
四人吃過晚飯便啓程回周國酒坊,蕭風昨夜已經發出自己的星火令召集無回堂淪落在各處的兄弟,眼下齊國對楚若安的行蹤搜查得很緊,冒險留在這裡不是個辦法,還是先會周國與姚掌櫃匯合後再作打算。
海棠未免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自告奮勇要陪小六子駕車,因而寬闊的車廂裡只剩下了楚若安和蕭風,蕭風細細聽診她的脈象,臉色越來越難看,而楚若安卻是像欣賞一件藝術品,一直含笑凝視着他的臉,到最後竟是蕭風先臉紅起來。
“姑娘家的,有你這麼盯着一個男人一直看的嗎?”蕭風雖然語氣有些責備,但面上卻含着溫婉的笑意。
楚若安聞言,眼底的笑容愈發意味深長:“你長這麼漂亮難道不是給人看得嗎?”
“你……”蕭風無言以對,忍不住也失笑起來,不過旋即他便沉眸望向她的臉,低低道,“你的身子更加不如從前,光看脈象已是將死之狀。若不是你有極強的心xìng和心念,恐怕連周國皇宮都走不出來。”
一路上,楚若安已經詳細將自己的情況一五一十告訴了蕭風,雖然幾經風霜艱險,但能夠換來如今一日的快樂她都是滿足的。
蕭風一直覺得她不可能過得平安順利,但也萬萬沒想到依舊如此驚心動魄,心中既有愧疚更有心疼。
“我知道。”楚若安眸光驀然一亮,“我看見寒冽還活生生活在這個世上我是不會甘心閉上眼的。”
聞言,蕭風心口一痛,然後靜靜攥住了她微涼的手心。
“師妹,其實你的身體……假死藥殘留在你血液裡的成分經過這兩年的變遷已經成爲一種劇毒,這世上應該只有一種藥可解。”
蕭風的話好像一場暴風雨,瞬間就打亂她原本平靜安逸的心:“劇毒?”
見她蹙眉不解,蕭風將手中的摺扇慢慢合上,凝眸仔細解釋道:“不錯,先前我們只曉得服用假死藥的人都在兩年之內先後死去,那是因爲他們並沒有像你一樣一直用上好的藥草吊着真氣。其實融入血液的假死藥在兩年之後會轉化成劇毒,而你一直服用我親手調製的藥丸,並且無論是宇文徹還是周洛安都不惜花費重金保着你的心脈不受嚴重侵蝕,所以只要能找到那味藥解毒,你就不會死。”
楚若安一直只是含笑聽着,其實她已經不再期望自己還能活到白髮蒼蒼,她只需要將想做的一切都做到,那麼就算死也是沒有遺憾的。
“可是那一味藥很難找,不是麼?”
楚若安說穿重點,於是蕭風原本璀璨的目光也頓時暗了下來,他輕嘆一聲,道:“那味藥叫做桑碧丹,只有遠在東海之外的桑青島纔有。傳說那是個與世無爭,處處都充滿財富的小島,數百年來總有不少人前去尋找,期望能得到財寶發家致富,不過從來沒有一個人活着回來,甚至連他們的屍體都莫名消失不見。”
也就是說,楚若安的生機依然等於沒有。
不過,蕭風轉眸深深凝視着她的臉,咬牙道:“你放心,師兄就算再死一次也一定會找到桑碧丹的。”
楚若安回之淺淺一笑,然後拍了拍蕭風的手背,道:“師兄,若是再失去你們任何一個,對我而言都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師妹……”
“師兄,人生若是沒了眷戀,活再多又有什麼意思?我已沒有什麼期盼,現在只想好好打理點剎樓,然後找到寒冽,只要再見他一面,只要確定他還好好得活在世上,就已足夠,我別無他求。”
楚若安的笑容比起從前明媚的太多,彷彿一個人的期待越少,希冀越少,便真得能夠活得越快樂。
其實,這樣的她,總是讓蕭風又欣慰又心疼。如果當年,他沒有心存僥倖帶她加入點剎樓,會不會她現在的生活能夠更安逸寧靜些?
像是看穿了他那一點點的懊悔,楚若安挑眉望去,笑容分外俏皮伶俐:“若不是有師兄你,我怎知道愛情會教人生死相許?”
不錯,她與寒冽,從未說過一句相愛,也從未表露給彼此一句的相思,但好像從很早以前開始,就已彼此生死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