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皇宮。
木頭服侍周洛安在寢殿歇息後,安排了徹夜值班的小太監把守,自己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下人房。
冷風呼呼從耳邊刮過,木頭覺得腰板像要折了,手中的橘燈在風中搖曳,恍恍惚惚剪碎腳下長長短短的倒影。
他實在太累了,最近周洛安像和自己賭氣似的,連着兩天通宵看摺子,於是木頭也一直伺候在身前,兩天沒有換衣服,也沒有洗澡,方纔從御書房出來碰到兩個小宮女,她們都下意識繞開自己走,想來是身上的臭味太惹人討厭了吧。
“呵呵,註定要孤單一輩子呢。”木頭自嘲一笑,轉身推開了房門。
讓他驚訝的是房間很整齊,桌椅板凳上一塵不染,木榻前還放着一盆冒着熱氣的洗腳水,屏風後有細細碎碎的忙碌聲。木頭一驚趕緊退了出來,然後瞪大眼睛看了看門前掛着的牌子,沒錯啊,就是自己的房間!
可是……
正當他遲疑間,那小太監從屏風後出來,是他帶了不到半年的徒弟小順子!這小子很機靈,爲人也沒得說,當初木頭看中的就是他勤勞肯吃苦,現在他卷着袖子剛剛洗好了一盤子的梨子,看到面色呆滯的木頭,揚脣笑道:“師父,進來啊。先吃個梨子解解渴,今兒個下午內務府的張總管說是皇后娘娘特意賞賜的呢。”
“誒。”
木頭忽然心中一暖,先前吹進心底的冷風好像被面前小順子的笑容輕輕鬆鬆就驅散了。他走進去,小順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漬接過他手中的橘燈,然後遞過來一件換洗的衣裳,一舉一動都像是相處多年的老朋友。
這宮中想要討好木頭的人不在少數,無論是年代久的公公還是新進宮的小宮女,就連皇后娘娘都要對他禮盡三分,皆因爲他是皇上面前的紅人,誰都妄想着能博得他的歡心,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但木頭從來都不接受任何人的示好。
周洛安之所以寵他信任他,就在於他懂事,能夠從一而終像當年在齊國的那些日子般,一心一意伺候着。木頭明白自己因何才能得寵,何況這世上他已無親人朋友,周洛安是他唯一的掛念和惦記。
“師父,這水有點兒燙,您再等會兒。”小順子忙前忙後,木頭似笑非笑的眼睛裡依然帶着幾許不信任。
“小順子,你這是幹什麼?今天不用當值嗎?”木頭咬了口梨子,果然解渴,香甜爽口。
小順子沏了熱茶過來,推了滿臉的笑意,卻絲毫沒有讓木頭最最討厭的那種諂媚:“今天下午輪我休息,本來是找師父聊聊天,沒想到您兩天都沒回來了。s173言情小說吧趁着有空閒,就收拾了下屋子算是儘儘孝心。”
“你小子別動什麼歪腦筋!師父我什麼都辦不了也辦不到你明白嗎?”雖然不討厭小順子這個人,但皇宮本來就是個大染缸,這些年他見過的鬼比人要多多了,小順子年紀還小,難免以後不會沾染一些惡習。
小順子不傻,自然明白他所指的是什麼,因而當即笑彎了眼,然後蹲下身開始爲木頭泡腳,一邊說道:“師父你想太多了,這些都是小順子該做的。自打進宮,別人都是看您的面子照顧着我,若不是有您,恐怕我也分不到這麼好的差事,更不用說管事的還會給我放假休息。您別多想,我今兒個來就是想和您聊聊天兒。”
不知道木頭信了沒有,總之他也沒有再追問這件事。師徒倆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閒聊,無非也是些宮闈趣事或者是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醜事而已,木頭原本也沒有什麼睡意,漸漸倒是放鬆了心情。
“師父,聽說您見過傳說中的桑碧丹,是真得嗎?”
“你小子幹嘛好好地要問這個。”
“嗨,您不知道,現在民間到處都是賣假藥的,我老舅也盡不幹好事兒,所以我想問問師父您知不知道那配方有些什麼呀?我舅媽直擔心假藥害死人吃官司。”小順子嘆息一聲,愁眉不展的模樣讓木頭失笑不已。
“你小子敢情是想從我這兒套點兒寶呀。”
“嘿嘿,被您看出來了。”
他這麼一說,木頭倒是放心了,這也沒什麼,更何況自己對那桑碧丹也瞭解不多,大部分認知都來自於周洛安那裡,跟他說說也沒什麼:“其實,我也不曉得,只不過聽皇上說,那裡面有幾位藥,大概叫……”
小順子看似無心,實則暗自都記在了心間。
收拾好房間,木頭早就累得睡死了,小順子躡手躡腳將房門關上,走到院子中央將一張寫滿字跡的字條放在了樹洞後的石頭中間。
……
邀月山莊。
帝釋天派來的使者守在廚房門前不讓廚子休息,一定要在兩個時辰內做好二十份梨花酥,因爲他們教主晚上要宴請教中的幾位長老,所以一刻也耽誤不得。
海棠攙着大腹便便的楚若安過來,那兩個使者認得楚若安,頓時神色恭敬,單膝下跪向她行禮:“屬下參見楚姑娘。”
沒錯,帝釋天就是故意的,所有魔教的弟子只能稱呼楚若安爲楚姑娘,誰要是敢叫一聲寒夫人,立斬不赦!
楚若安抿脣,淡淡道:“兩位不必多禮,這裡不興什麼江湖規矩。你們教主可還好?”
話雖如此,但那二人卻還是照舊規規矩矩,對待楚若安像對待他們的教主一樣尊重而敬畏:“教主很好,勞姑娘掛心了。”
左邊這個大眼睛的小男生顯然比右邊黑黑瘦瘦的高個子更會說話些,他朝楚若安投去一抹害羞而淡淡的笑意:“只是教主忽然決定要設宴,所以有勞貴府上的廚子了。”
“哪裡哪裡。”
不等楚若安說完,就看到蕭風從廚房裡面鑽出個腦袋來,神色十分惱怒,但他有些忌憚那兩個黑衣使者的武功,所以將半個身子藏在門扇後面,只揚聲對楚若安道:“師妹!你讓他們放我出去唄,我又不是廚房的人,也不會做什麼梨花酥,把我也關在這裡是不是有點不合適呢?”
“師兄你怎麼也在裡面?”楚若安有些意外,她將目光放在左邊的小男生臉上,道,“這是爲什麼?我師兄並不會做糕點啊。”
“回稟楚姑娘,這是教主特意交代的,說是怕廚子不用心偷懶,只有將蕭風也關在裡面,他纔會起到很好的催促作用。”
聞言,楚若安笑不能言,而蕭風則是無奈眼角抽抽,心裡將帝釋天的祖宗十八代問候的好幾遍。
“師兄,那就委屈你了,你知道的,我也不太敢違背帝釋天的意思呢。”
“師妹你是故意的,你們合夥欺負我!”
蕭風這撒嬌的娘娘腔也不知是被氣得還是長期和海棠拌嘴被感染的,總之在聽到他這聲抱怨後,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掉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是教主帶給楚姑娘的,對快要分娩的孕婦非常好,能有效減少痛楚,希望楚姑娘能夠按時服用,直到臨盆。”
楚若安結果那一包藥粉,有些輕微的花香,分量並不算多,想來要麼昂貴不已,要麼就是舉世難求:“您替我謝謝你們教主,讓他有時間就來山莊小住幾日。”
“是。”
聞言,蕭風徹底崩潰了。
二十分梨花酥爲了保證質量和新鮮,廚房的師父整整忙活了將近兩個半小時,幸好沒有誤了帝釋天的時辰,幸好帝釋天太瞭解蕭風的性子了,若不是有他在裡面各種威逼利誘,恐怕連糕點師父都不相信自己能有這麼大的突破。
“好走,不送。”
蕭風強顏歡笑着送走了兩位黑麪大神,臉色瞬間耷拉了下來,然後驀地回眸死死盯着楚若安,咬牙道:“你是我的親師妹嗎?”
楚若安嗑着瓜子,曬着太陽,明明就是一副地主婆的德行:“當然!你還有別的師妹麼難道?”
“帝釋天那傢伙對你就沒安小心,而且他總是想盡辦法欺負我擠兌我,你不幫我報仇也就算了,還邀請他來小住?你是想逼我回藥王谷去吧。”
蕭風氣得不輕,蠶絲面具反射着濃烈溫暖的太陽光,楚若安一轉眸就看到他的鬢角處竟生了幾根白髮,猝然,她斂去脣角的笑意,沒來由得一股心酸。
“怎麼不說話了?終於意識到對不住我了吧?”蕭風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她忽然而來的悲傷讓他有些慌張害怕,“算了算了,看在我小侄兒的份兒上就不跟你計較了。”
“師兄。”她突然正色喚道,蕭風卻沒勇氣回身。
“幹嘛?我很累了啊。”
“我知道。”
也許是沒有四目相對的緣故,有些原本說不出口的話她忽然就有了勇氣開口:“師兄,一直以來辛苦你了,以前師父在的時候我老欺負你,現在師父不在了,也總是你照顧着我,瞧我把你連累的,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任性。”
“呵呵。”蕭風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回答了,只能乾笑兩聲,抑制住喉嚨的哽咽,打趣道,“反正閒着也是閒着,你是我親師妹,我不照顧你寵着你怎麼能行?”
“師兄……”
“好了好了,今天怎麼這麼煩呢,我去休息了,你記得泡藥澡。寒冽那傢伙幹什麼去了,我被人家困了這麼久他也沒來看我,真是的。”
說着,他轉身朝寒冽的書房而去,那背景倏忽就讓楚若安溼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