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言再也沒有當初的勇氣和固執,再也不敢與他面對面得爭論所有對錯,如今的她,只能捂着雙脣像個深閨怨婦那樣絕望得轉身跑開,華麗的衣裳在夜風下搖曳婆娑,再不見昔年那敢愛敢恨的落拓模樣。
錦繡望着沈惜言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得輕嘆一聲,低低道:“沈側妃還是學不會像馮夫人那樣的活着。”
身旁的十四反而更加用力握緊了她的手,趁着幽然月色靜靜望着她的側臉,他亦是被她的情緒感染,神色有些微微的倦怠:“她就是太愛王爺了,所以在這府裡才變得最傻。”
“是啊,愛情總會讓你一個人變傻,傻到連身邊的人都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錦繡反握住十四的手,力度中的珍惜不言而喻,而她的眼睛則是透過半開的窗戶望着裡面買醉的宇文徹,望着艾晴帶着未達眼底的笑意手舞足蹈,她和王爺其實根本都不開心,卻又刻意要在迷醉的世界裡麻痹自己,笑得越歡樂,他們的眼神便越發幽暗。
十四脣角也勾起一抹無奈的輕笑:“王妃在的時候王爺總是想着法兒的折磨她,王妃如今不在了,王爺卻是想着法兒的折磨自己。這位艾晴姑娘也是倒黴,被王爺當做替身……其實她也是個很特別的好女孩,只是……”
只是,她愛上了宇文徹,那就註定一生淪陷再無歡樂可言。
錦繡不語,兩人靜靜守在園子裡,一面聽着房間裡鶯聲燕語的孤寂,一面望着天邊一彎弦月,兩人靜靜握着雙手,不自覺眼裡散發出溫暖人心的笑意。
房裡,艾晴跳得累了,索性就枕在他的膝頭歇息,長髮蜿蜒在他繡着金絲龍翼的袍裾上,平添幾分柔情,而他目色微醺,怔怔凝望着膝頭女子低眉斂目的模樣,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撫她的臉頰。然而艾晴卻是真得累極了,笑容僵持在嘴角不肯消散,晶瑩的淚水順着眼角浸溼鬢角的發,很快也沾溼了他的衣裳……
紅衣如火,裙襬繡滿半開的梨花,如火照中盛放着滿林霜雪,冰火相容的感覺正如楚若安在他心裡的樣子。
這衣裳是他送給艾晴穿的,這一刻艾晴的心血淋淋地疼,她淺笑開口,故作沉醉:“王爺,艾晴跳得好看麼?”
“好,本王從未見過這樣好的舞蹈……不。”忽然之間,宇文徹想起了宇文琰的話,他曾說楚若安跳舞跳得極好,聖潔像月亮中穿越而來的仙子,一靜一動都有着極致勾人心神的魅力,“九弟說,這世上最好看的舞叫芭蕾。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芭蕾?”
艾晴不由得挑眸望去,只見宇文徹微微眯起的雙目中充滿了懷念和期待,那種溫柔瀲灩的波光勝過山谷裡絢麗多彩的彩虹,她倏忽就沉醉了……即便她早已曉得他是將自己當做了別的女人,即便這樣的眼神她終此一生都不會得到,但這一秒依然無法阻止他像劇毒那樣一瞬蔓延至她全身的血液裡,“她是誰?”
艾晴不由自主怔然問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而宇文徹很快收起了目光中的溫暖,恢復了往常冷漠如冰的森然,就像這世上再也不會有春天出現般讓人絕望。
不待他開口,艾晴驟然低笑一聲,再次將頭枕在他膝蓋上,輕然闔目:“你若是想看,可以讓九王爺教教我怎麼跳。”
終究,她敗給了自己不爭氣的心。
她已一無所有,是他奪取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曾經,也是他給予了她生命中全部的以後,罷了罷了,既是孽,就讓它轟轟烈烈將她燃燒吧,最好燒得什麼都不剩下才好,下一世才斷然不會記得他一絲一毫的模樣。
“好。”
宇文徹伸手輕輕拂過她綢緞般的長髮,想象着眼前的女人便是楚若安,這樣一來,他才總算淺淺入眠。
這一室歡娛,燦爛得灼目,卻那堪窗外風霜雨欺,她與他都怕再回去那真實的時光和世界裡,都怕看到狼狽不堪的自己。
犒城小鎮。
當滿滿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餚又擺在面前的時候,蕭風、楚若安以及妙春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這麼久一來,周洛安幾乎一日三餐都要親自下廚,更神奇得是他可以好幾天都不重複一種菜式,就連菜名都起得十分文雅好聽,可謂讓妙春深深拜服不已。
“還有一道‘此夜曲中聞折柳’就好了,稍等。”周洛安將腰間的藍布白碎花圍裙整理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溫暖如六月天的日光,越發讓對面整日白吃白喝的三個人深表歉意。
“周公子啊,我去幫你的,別太辛苦,夠吃就好了。”妙春主動起身要隨周洛安去廚房幫忙,對於她如此溫婉有禮的一面,蕭風覺得分外好奇。
“不必了,馬上就好。”
周洛安依舊懶懶回絕了她一聲,轉身朝廚房走去。
蕭風斜睨妙春一眼,然後極爲嚴肅地看了眼楚若安,壓低聲音道:“師妹,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殺不殺他由你來決定好了。”
“師兄……”
“哎,這麼癡情的書呆子一直把她當神仙姐姐似的照顧吹捧着,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妙春聞言掬一束青絲在手中把玩,臉上神色依然充滿嘲諷和輕視,“人家又不像你我自幼在死人堆里長大,哪裡動不動就會出手殺人呢!”
“你少說兩句沒人拿你當啞巴!”蕭風冷冷斥責了妙春一句,心裡想着日後出門就算是被打死也一定不會帶她出來了!
妙春倒難得沒有與蕭風斗氣鬥嘴,反而拿起筷子很不客氣地夾了菜就吃,似乎周洛安的生死根本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楚若安手握成拳,思慮半晌終究還是拿起手邊的酒壺,然後將早已攥在掌心的一包藥粉灑了進去,然後用力搖了搖酒壺試圖讓藥粉快速融化在酒液裡。
她這一舉動其實並不被蕭風和妙春看好,畢竟這些天她不止一次找到機會下毒,但又總是以各種理由阻止周洛安喝下,似乎蕭風和妙春已經開始習慣她的自我矛盾。
“完了,一壺好酒又喝不成了。”蕭風嘆息一聲,神色中的遺憾顯露無疑。
妙春則是勾脣冷冷一笑,然後對着蕭風調皮扮了個鬼臉,道:“怎麼會?喝下去保管蕭堂主能早登極樂!”
“我去你的烏鴉嘴!”
蕭風輕淬了一口,神情卻頗爲戲虐。
然而,令兩人更加沒有想到的是,楚若安又拿出一個白色小瓷瓶,從其中倒出一粒指甲蓋大小的黑色藥丸遞給了妙春,說道:“這顆藥可以保證一個時辰內你身體裡的所有毒素不會發作,爭取你有足夠的時間用內力將毒素逼出來。”
聞言,蕭風神色一凜,驚訝中帶着幾分驚喜:“師妹你說真的?這一次……”
“我不會再心軟。”楚若安很爽快點了點頭,“你我出身藥王谷,自然百毒不侵,所以妙春你先把這粒藥丸服下的好。”
妙春接下藥丸,然後擔憂地看了蕭風一眼,在得到後者的肯定之後方一口吞了下去,頓時覺得入喉微苦,餘味令人做嘔。
“菜來啦!”
周洛安將最後一道菜端了上來,嫩嫩柳芽的裝飾正好點題,楚若安被他大大咧咧的笑容怔住,一時間覺得心有愧疚。
“總是麻煩你替我們做菜吃,其實你身負朝廷職責,不必日日都過來。”楚若安親自替他斟了杯酒,言辭舉止間依舊客氣中帶着生疏,令周洛安有些失望。
“什麼朝廷命官,周某根本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麼?酒菜還是山水?”妙春兀自飲了一杯下肚,靈動的目光分外招人喜歡。
然而周洛安只是定定凝視着楚若安的臉,越發覺得她就像是這世上的異數,你越與靠得近便越發覺得不能失去她。從前,他許是真得只愛她絕世無雙的美貌,而此次相遇……他知道自己這一生再也不會忘記這個女人了。
“周某在乎的只有……佳人眼底一抹暖心的笑意。”言畢,他昂首飲盡杯中酒,卻發現對面楚若安微微斂眸,朝他虛空一碰也一口飲盡。
“得周公子擡愛,是若安之福分。不過世上之事總是難以預料,周公子的真情我恐怕這一生都無法回報,所以請公子還是忘了我的好,否則這漫漫餘生,豈不平添許多罪孽在身。”楚若安淡淡勾脣,握着酒盞的手指卻漸漸變得冰涼而僵直。
“怎麼會?我喜歡你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我無法控制你對我的心正如你也不能控制我對你所做的一切。”周洛安覺得視線開始模糊,腦袋也忽然變得沉重起來,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不過一瞬間的恐懼過後,他反而笑得更加狂妄起來,“我不要什麼回報,也不貪什麼一晌的歡好……我只是希望想你的時候可以看見你,哪怕是你永遠疏離落寞的背影也好,這就夠了……真的……”
很快,周洛安就失去了全部知覺,像個宿醉的傷心人一般昏倒在地,而蕭風側首看了楚若安,卻見她用最快的速度斂去眸底的感激和震驚,然後微微抿脣,輕嘆道:“走吧,我們今晚就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