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人應該是恨宇文徹的,因爲楚若安一事讓雍肅王府與沈家結下了隔膜。但是權衡利弊之後,他們定然覺得宇文徹登基帶給他們的好處遠遠大於宇文琰,所以沈琥必定會不遺餘力幫助宇文徹成爲皇帝。
這些事宇文徹一早就想到了,可惜的是,他的確從頭到尾都沒有做皇帝的心思。想當年,太后不折手段除掉了多少先帝的妃嬪子嗣,而宇文徹卻受過她一飯之恩,這也是他自掌握政權以來盡心盡力協助宇文昊的緣故。同時,他早就料定了宇文昊會把皇位傳給宇文琰,只不過……宇文琰會不會答應他倒是不敢肯定。
“王爺,艾晴姑娘到了。”十四的稟報聲打斷了宇文徹的思維,他合上手裡的摺子,擡手輕摁眉心,“進來。”
艾晴今日投其所好穿了身素白的梨花紋長衫,開闊的襟口露出胸前大片###的肌膚,極盡風流卻嬌而不媚。
“艾晴給王爺請安。”她輕輕上前,將手中的一盤糕點放在宇文徹面前,笑容裡藏着幾分挑釁似的倔強。
然而,今日宇文徹是真得太累了,他不止要利用沈琥,更要防着沈琥,甚至要提前準備好宇文琰登基前後所有有可能發生的一切,當然……今日沈琥的話又讓他想起一個地方,點剎樓。
“嗯。”他挑眸掃了眼艾晴今日的打扮,目中卻不再有那種迷茫的錯落感,這讓艾晴有了一絲慌亂,但見他勾起一抹冷冷的嘲諷,“是誰教你這樣打扮的?褻瀆本王心裡最愛的那個女子,你有想過自己是怎麼死的麼?”
聞言,十四忍不住看了眼依舊鎮定着的艾晴。
她是害怕的,並且怕極了,怕他不再迷戀自己,怕他就這樣厭倦了,怕他真得可以下手殺了自己,更怕……自己連死都那麼心甘情願。
“這樣打扮的女子天下多得是,怪只怪王爺你放不下罷了,又何苦牽連了旁人?”
艾晴說得擲地有聲,那麼放肆而大膽的行徑與楚若安有太多相似之處,讓他又怎麼下得了手?
正當宇文徹開口之際,卻聽到管家匆匆來報:“王爺大事不好了!”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管家聞言立刻調整神色和呼吸,這才擰眉站在窗下,沉聲道:“剛剛宮裡來人了,說太醫已經下了結論,皇上……恐怕就是今明兩日的事情了,左丞相大人請王爺您即刻進宮商議大事。”
宇文徹雙目微眯,自然也顧不上一旁的艾晴了,立刻吩咐十四道:“馬上通知沈琥,讓他務必保證皇城內外的安危,然後吩咐幾個暗衛看緊沈琥的妻兒,本王要提放他臨陣變卦!”
“是。”
“還有,沒有本王的准許,王府不準任何人進出。”
“屬下遵命!”
一連番整齊有序的命令下達出去,艾晴目送宇文徹挺直的背影離開,忽然發覺已是暮春時光,原來時間過得這麼慢呵。
她垂首看了眼身上這件新衫,不禁想起那位馮夫人溫婉如春的笑臉,這件衣裳是昨日馮芷蘭親自給她送到園子裡的,果真……侯門一入深似海。
“呵呵。”
許久,艾晴忽然仰首笑出了聲。轉身離開之際,卻見青梅樹下站着一名紫衣婢女,五官精緻可愛,眉目間充滿靈氣,她不禁上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芍藥,是凝暉園的丫頭。”
“凝暉園?”
艾晴眸光一凝,想起那日路過凝暉園時看到的滿園梨花落地,當即便想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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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政德殿前。
太醫跪了一地,沈惜語在一旁哭得花容失色,身後還有不少後宮妃嬪,雖然人人臉上都充滿悲慼之色,但孰真孰假宇文徹還是能夠一眼看穿的。
“雍肅王,您可來了!”左丞相回首望了一眼,重重嘆息了一聲,“皇上……”
“好了,本王已經知道了。”宇文徹揮手打住了左丞相的話題,掃了一眼此刻等候在殿外的官員,基本都是這些年宇文昊親自培養出來的人才,“承裕王到了嗎?”
“在裡面呢,想必是皇上有吩咐。”
宇文徹心中瞭然,點點頭道:“左丞相,你們先去偏殿歇息吧。”
“是。”
打發了一衆朝臣,宇文徹來到沈惜語身前,雖然悲傷,但身爲六宮之首,她依然表現得端莊大氣,令人欽佩。
“貴妃娘娘有禮。”
“王爺客氣。”沈惜語微微施以回禮,用絹巾擦了擦眼角的淚痕,“宮裡的事還請王爺費心了。”
“微臣不敢。有沈將軍在,娘娘放心便是。”
聞言,沈惜語朝宇文徹微微一笑,笑意中帶着幾分意味深長的神色,宇文徹卻心如明鏡。
殿內,宇文昊不住的輕咳幾乎讓宇文琰心如刀絞。
“皇兄,你別說話了,好好歇着,一定會沒事的。”
“不。”宇文昊緊緊攥住宇文琰的手,雙目微睜,喘着粗氣道,“當年母后爲了保你我能繼承大統,暗中殘害了不少無辜,大齊歷代皇后都是蘇家的女子,也或許正是因爲這樣蘇家纔有此隱疾。阿琰,時間不多了,你聽朕說……”
“好,好。”宇文琰鼻子發酸,但到底忍住了纔沒流淚,“皇兄你說,臣弟聽着呢。”
“沈家不能留。”宇文昊壓低了嗓音,說這話時眉心緊蹙,“先除掉沈家,才能除掉……雍肅王!自古帝皇最忌諱功高震主這四個字,無論他有沒有謀反之心,有沒有取而代之之意,皇權是獨一無二的,此正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宇文琰從未聽說宇文昊這樣說話,這一刻,他雖然纏綿病榻,容顏憔悴,可卻真正釋放着屬於帝皇的力量,讓他不自覺得臣服。
“阿琰,朕這一走,沈惜語便成了宮中的主宰,即便她是真心服侍朕,只要有沈琥在,她便不會放過手中的權利。若阿徹……真得無心與你爭奪皇位還好,若他做了皇帝,沈琥必定會逼他冊封沈惜言爲後,到時候想要除掉沈家必定是難上加難。”
“那……沈貴妃……”
“朕自有辦法。”宇文昊目光一獰,露出少有的奸猾之色,“你只要記住朕說得這些話就好,傳位詔書朕已經交給了姜公公,這是玉璽,你收好。”
言畢,他從枕側取出一方明黃色錦盒放在宇文琰手心裡,那沉重之感忽然就讓宇文琰從這一刻起與從前的逍遙快樂揮手告別。
他知道,從此之後,他再也沒有夢,甚至……連他最敬重的七哥都要失去了。
入夜,宇文昊的身體出現了迴光返照,在他清楚得交代好一切事務之後,房中只剩下了宇文徹和沈惜語。
許久功夫,宇文昊纔將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摘下來遞給宇文徹:“阿徹,記住你今日向朕承諾的話,要好好輔佐九弟,看好咱們宇文家的江山。”
“臣弟謹記在心。”宇文徹接過宇文昊的扳指,上面殘留着淡淡的藥香和體溫,那一顫,他心頭不溫暖是假的。
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宇文昊未必真正相信宇文徹的話,可眼下並沒有其他人可信,畢竟宇文徹是一脈相承的親兄弟,即便他日真得奪了皇位也還是姓宇文,總比拱手想讓沈家的好。
哎。
“臣弟告退!”
“好。”
宇文徹這一走,姜公公也退出了政德殿,宇文昊不顧沈惜語的阻攔,下牀親自爲她煮了壺茶。
“惜語啊,當初朕娶你進門曾答應會陪你一起煮茶賞花,寫月畫情,可這麼多年,加上這一次,朕才只爲你煮了兩次茶,真是可笑。”
今日的宇文昊讓沈惜語心痛難擋,這些年她是習慣了權勢和地位,也習慣了獨枕入眠的寂寞和淒涼,因而稍微一點點的溫暖就能夠擊潰她故作堅強的防備。
“皇上,其實臣妾很滿足。你給了臣妾高高在上的地位和天下女人羨慕不來的榮華富貴,臣妾已經很滿足了,真的。”
“惜語,你還愛朕嗎?”宇文昊忽然轉身,蒼白憔悴的容貌讓他看起來老了將近二十歲,而她呢,容顏依舊,風韻猶存,“朕這個樣子你還像當年那麼愛朕嗎?”
沈惜語聞言,忽然破涕而笑,笑容裡充滿了深宮裡堆積多年的無奈:“如果不愛皇上了,臣妾不知道這一生還能再愛誰?皇上身邊的女子永遠有年輕的十六歲存在,永遠有更美貌的女子會進入後宮,臣妾也恨過,發誓再也不要愛着你了。可天色一亮,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替皇上準備一天的吃食用度,你病了臣妾會睡不着,你出宮了臣妾會覺得很悶,你不開心了臣妾也會不想吃宵夜……臣妾知道,這些只是習慣,沒有了習慣臣妾會發瘋,會不知道怎樣度過深宮漫長的光年……”
沈惜語的眸色漸漸浮起一絲溫暖,煮沸的茶水溢出濃烈的茶香,宇文昊凝笑替她斟滿茶盞,擡眸正對上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她微微一笑,輕聲道:“或者,這就是(兔兔塔)。”
然後,宇文昊慢慢握住了她微涼的雙手:“嚐嚐吧,是不是還和當年的味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