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臉幾乎是楚若安穿越以來最不安的存在,她原以爲老天是善待自己的,哪怕活不了長長久久,也至少能時常有寒冽陪伴着,她原以爲死亡已經是最意外而可怕的懲罰了,沒想到……
想到這裡,她反而釋然了許多,對於命運早就安排好的一切她其實早應該看穿自己的無能爲力。
宇文徹站在原地,鞋底如沾了漿糊般難以擡腳,很快十四與身後十名暗衛翻身下馬,他們在見到楚若安的第一刻,除了震驚之外更多得還是欣慰。
他們旋即伏首下跪,凜冽整齊的聲音震耳欲聾:“屬下等參見王妃。”
楚若安幾乎要發瘋,帶着極度厭惡的神色望向他們,怔怔道:“楚若安已死,我不是你們的王妃。”
宇文徹凝視着她的雙眸因她這一句絕情的話而變得十分傷感,脆弱的彷彿連微微清風都不能抵禦,不待他開口便看到楚若安朝這邊望來,明亮璀璨的雙目如海底黑珍珠般緊緊散發着吸引人心的光澤:“我知你來意爲何,但是我既然千辛萬苦離開了那座牢獄便是死也不會再回去的。”
他沒想過,真得沒有想過再次相見仍然如仇敵一般,他忽然有些生氣,想剖開她的心臟來看看究竟是不是溫熱的!
也許是宇文徹黯然痛苦的神情讓她浮起一絲不忍,又或者時隔這麼久,她亦不情願再想起曾經的那些過往,於是她緩了緩神,將口吻略微放柔軟了一些,淡淡道:“我求你了,放過我好不好?”
這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她從心底發出無能爲力的懇求。而這樣卑微懦弱無助的她,站在風裡如隨時可能斷線的風箏,這曾是宇文徹最想看見的,然而今日看來,莫名像把刀子深深扎進他的心臟裡,鮮血淋漓的與骨肉融合,縱然疼得無法呼吸卻又捨不得拔掉,生怕失去刀子的同時看見心底穿腸而過的空虛。
十四不忍,擡首望着楚若安,目光極爲焦慮:“王妃,王爺是真得很愛您。”
“住口!”宇文徹驟然喝止了十四的話語,凜冽的威嚴如春日頻臨融化的雪山,森冷之中充滿坍塌的絕望。
他轉身看着楚若安,一步一步地靠近,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可是他開始眷戀這種清晰的疼痛感,起碼他知道她還好好地存活在這個世上,起碼他還能清清楚楚聽見她孱弱的呼吸聲。
楚若安鼻息凝神,負手背後的雙手已經再準備最後的籌碼,離開王府這兩年的時光,她學會了不少,即使仍任不能與他對抗也絕然不會就死!
“楚若安,當年本王用盡手段讓你求我你寧死不肯,現在卻心甘情願求本王放過你?”他說這話時緊蹙的眉峰蘊滿哽咽之色,只不過他似乎早就習慣了被天下背叛和遺棄的滋味,所以即便五臟六腑已經碎裂,面上依舊能夠保持神色不變,“本王很早之前就說過,這世上沒有人能忤逆本王的決定!你現在害怕本王了,當初你黏着本王不顧一切嫁進雍肅王府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今日。”
言畢,他已走到她面前,然而剛剛伸手準備扼住她脆弱的咽喉時卻被她忽然而至的雙指輕輕彈開,然後看到她腳下生風,走出伏羲六十四卦的步法如游魚般從他身前移開。
好俊俏的步法!他怔然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看着不遠處的楚若安,手腕處輕微的痛意還在,那些許內力極爲輕巧,像是有人刻意爲她而創作出來似的。
楚若安驚魂未定,而堅定的目光卻是比從前更加的通透明亮,甚至堪堪將滿園的梨花之色都比了下去,越發得讓宇文徹清醒不已。
十四等人更是看傻了眼,然後紛紛都不敢直視楚若安那雋雅淡漠的神色,好似多看一眼都是種褻瀆。
“別緻如你,叫本王如何能夠放手?”宇文徹雙目微眯,再次舉步朝她而去,那透骨而出的深情讓楚若安生出一種兵荒馬亂的錯覺,她抗拒宇文徹,抗拒他的冷血,更抗拒他的愛情。
他是個魔鬼,冷血到極致,愛情也會是種天翻地覆的極致,她承受不起。
“你別再過來!方纔我指甲裡藏了麻醉劑,你再多走一步很快就會失去全身力氣,還有我裙襬也同樣撒了藥粉,相信已經隨風融入了空氣中,就算你的暗衛再厲害也一樣會失去反抗的力氣。”
她沉眸冷靜敘述着,如斯神色與他記憶中的畫面一模一樣,他忘不了她乾淨利落的手法,也忘不掉她沉着清冽的聲音,所以下一秒,宇文徹大笑出聲,幾乎能夠將小徑全部的落英花都震碎。
“哈哈哈,兩年不見,你用毒的本事更加登峰造極,就連身手都矯捷了不少。可是有一點你永遠比不上本王。”他依舊俯身靠近,在楚若安出招的瞬間以更快的速度將她制服,只不過橫在她胸口的那一掌卻沒打下去,“本王比你更會更狠。”
陰鷙的口吻令人畏懼,他不斷用內力和身體裡的麻醉劑抗衡,看得楚若安心驚膽戰:“你的功夫很好,可惜再過一百年都不是本王的對手。”
“想讓我再回去,除非你殺了我!”
楚若安抵不過宇文徹,永遠都抵不過他的狠,索性將雙眼閉上,若真被他殺了倒也乾淨。
宇文徹的手慢慢撫上她白皙修長的脖頸,隱約還能聞到熟悉的梨香,他恍然想起那些纏綿的過往,以及她曾經孕育過他們的孩兒,於是眼底的神情一變再變,最終卻是邪邪冷笑一聲,道:“本王就是殺盡天下人也不會再殺你一次,不過點剎樓的所有人本王都不會放過。”
言畢,他驟然望向被困在樹上的藏刀,那樣陰狠的神色讓藏刀不禁有些發寒,而楚若安則是再也無法平靜下來,她最怕最擔心得就是連累點剎樓,而今噩夢成真,一句話便足以困住她餘下的半生年華。
真是天意,真得是老天不肯放過她。
“所有一切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跟點剎樓沒有任何關係。”
眼看她心急火燎想要保住點剎樓,宇文徹心頭的怒火如被淋了松油一般驟然掀起焚天烈焰,不過他依舊只是沉眸不語,在他眼神示意之下,兩名暗衛旋身躍上將藏刀帶了下來,可惜由於內力被麻醉粉壓抑的緣故,兩人一時失手竟將藏刀重重摔了下來……
“藏刀!”
“好疼。”
藏刀痛得面目扭曲,由於被點死穴渾身不能動彈,他只能用眼神不停得去看向自己屁股的方向,痛呼出聲。
“宇文徹!我究竟欠了你什麼,你總是不肯放過我?”楚若安顧不上其他,紅着眼眶對宇文徹出招,身上能夠使用的藥粉毒粉一起用上,兩年來所學的全部禦敵之術也一齊發揮出來,但到底不是他的對手,還是輕而易舉就被他制服。
宇文徹不願再看她痛不欲生的眼神,只吩咐十四一句:“帶她走。”
“王爺,王妃剛剛灑了那多藥粉,屬下看還是先找個大夫看看的好。”十四上前擔憂地勸了一句,“那藏刀怎麼辦?”
“封了任督二脈一起帶走。”
“是。”
那一刻,藏刀臉上浮起一抹安心的笑意。
……
夜色纏綿,寒冽趕來的時候早已人去樓空。院子裡的藥架子被打翻,她一向最小心翼翼的藥草沾了滿地灰塵,梨花簌簌而落,彷彿在哭訴着什麼,他獨自佇立樹下,隱約能聞到地下埋着的梨花釀泄了絲絲清香……
他一直畏畏縮縮,一直貪婪得想要既保住點剎樓又能給她安然,一直妄想她能好好存在在自己的視線裡,縱然一輩子都無法結緣,也不想她離開。可是到頭來,點剎樓沒能發揚光大,連此生最愛的女人也沒有好好保護,他忽然被洶涌澎湃的挫敗感包圍,覺得辛辛苦苦那麼多年都是一場空。
“若安。”他沙啞着聲音低喚,短暫的回憶竟成爲全部的溫暖。
落花從指尖墜落,待他握緊手心的時候只留一絲芬芳,可就連殘留着芬芳的空氣也會慢慢消失而去,到如今他真得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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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宮。
蘇靜嫆將死士帶來的消息告訴了宇文琰,後者目色微沉:“沈琥這個蠢貨!”
“皇上,爲今之計只能先將沈琥傳召回宮再從長計議。”蘇靜嫆沉着冷靜,替宇文琰將外衫披上,“也不曉得寒冽他們會如何應對。”
“他若此刻調轉矛頭,朕與七哥都不會放過他,所以他定然沒有那麼傻。”宇文琰冷靜想了想,神色稍稍緩和了不少。
蘇靜嫆輕輕頷首,目中眸光一亮,低聲道:“皇上,後日是臣妾父親的生辰,不如就以此爲由連夜召沈琥進宮商量,就說皇上打算親自去府上拜壽,希望他能安排好京畿守衛。”
宇文琰昂首,對蘇靜嫆露出讚許之色,他莞爾抿脣,緊緊握着她的手,欣慰道:“靜嫆,朕不是個好皇帝,難得你如此與朕同心。”
“既是夫妻,自當共同進退。”
“來人,即刻傳沈大將軍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