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堂的死寂讓所有人覺得面臨着點剎樓前所未有的困境,執法堂主沉思片刻,挑眉望向寒冽,道:“樓主,依屬下之見,必要之時是否可以舍楚堂主一人而保點剎樓百年基業呢?”
這似乎是唯一的辦法,也是所有人都同意的辦法,只不過寒冽對楚若安的感情衆人到底是有些察覺,眼下就看寒冽是選女人還是事業了。
寒冽放在椅柄處的雙手緊握成拳,手背突顯的青筋如同困獸在做最後的掙扎,他掃視了堂下所有人一眼,聲線平穩得如同一汪死水:“你們都是這樣想嗎?”
衆人頷首退下,除了執法堂主之外再沒人有勇氣上前勸寒冽放棄楚若安。
寒冽起身,墨色長袍被銀色絲線繡著的飛雲增添了幾絲生氣,他靜靜摩挲着左手大拇指上佩戴的墨玉扳指,一字一句道:“楚若安還是樓裡的人,不管之前是王妃也好,平民也罷,只要是我點剎樓的人本座一視同仁。飛雲堂掌事劉虎,昔年與少林結怨是本座一力承擔化解;白虎堂堂主趙琦,因錯手殺死了左丞相侄子而被官府通緝也是本座設法化解朝廷的追究……”
“樓主,您的意思屬下等明白。”執法堂主截斷了寒冽的話,面色既有爲難又有尷尬,“可是如今對手是攝政王,屬下等情願點剎樓覆滅也不能讓樓主有任何閃失。”
“請樓主三思!”
衆人當即單膝跪地,俯首同聲懇求,寒冽倏忽覺得雙腳如踩在了棉花上,兩腿無力,心急而無能爲力。
“樓主,攝政王只是衝楚堂主而來,並且他的脾氣一向狠辣無情,或許我們可以與他談談條件,希望他能善待楚堂主不是很好嗎?”
“呵呵,執法堂主以爲攝政王是個很講理的人麼?”
蕭風適時出現,用極爲嘲諷的口吻反問執法堂主一句,所有人將目光放在蕭風雪色身影上,場面也因爲他的出現而變得更加如一團亂麻。
“蕭堂主來得正好,你與樓主有生死之情,希望你能勸勸樓主。”
蕭風斜睨他一眼,脣角浮起一抹淡淡的揶揄之色:“如果在宇文徹面前真得有條件可以講,那這麼多年來他也不會有鐵血王爺這個稱號了。不管我們交不交出楚堂主,當初幫助她欺騙宇文徹這件事已經是難以饒恕的死罪,如果真得把楚堂主交給他,只怕咱們會死得更快!”
一語驚醒夢中人,先前還妄想能逃過此劫的執法堂主等人頃刻明白了箇中厲害,不再勸寒冽放棄楚若安。
寒冽神色一鬆,朝蕭風投去一個安慰的眼神,道:“蕭堂主的話正是本座的擔心之處,爲今之計除了要保護好楚堂主,還要竭盡所能避免與朝廷的人發生正面衝突,只待時機成熟再與宇文徹談條件方可。”
“報!”
一聲尖銳而焦急的疾呼打破議事堂的沉重和死寂,來人神色慌張,頷首道:“樓主,沈琥帶了一千精兵過來,說是要捉拿咱們入獄!”
“這……”執法堂主驚訝不已,一時難下決斷,只能寄希望於寒冽。
蕭風雙眉微擰,疑惑地望向寒冽,道:“他怎會知道我們在這裡?”
寒冽勾脣冷冷一笑,一向平淡無波的雙目中不覺浮起濃濃的嘲弄之色:“你忘了皇家死士的本事一向不輸給江湖最頂級的探子麼。”
蕭風愕然,以往對於皇家死士的認知僅僅侷限於傳言,而今親自領教過了他們的厲害,不得不有些後怕:“要對抗嗎?”
“不行。”寒冽一口否定,沉眸道,“一來正面交鋒與我們十分不利,二來沈琥有勇無謀,與其攤上他這個大麻煩倒不如讓他以爲咱們被他的聲勢所嚇倒,反而能使其放鬆對我們的警惕。”
蕭風與執法堂主一樣,對寒冽的決定深感臣服。其實他也才三十歲不到,然而在兵臨城下的險境中總是能鎮定自若,即便輸贏未定,至少也是所有人的一顆定心丸。
“執法堂主,你立刻將樓里布置一番,儘量能夠讓沈琥看出我們倉皇而逃的痕跡,其他兄弟走地道出城,記住,一定要把地道封好,一培土都不能少。”
“是,屬下這就去辦。”
寒冽將命令傳下去各自準備,蕭風知道他心裡惦記楚若安,便開口道:“你趕緊去吧,這兒這麼多人在不會有事的。”
寒冽頷首抿脣,重重拍了拍蕭風的肩膀以示感謝,然後帶着寧錚從地道離開。
眼看着他們的身影消失無蹤,蕭風一直隱藏着的擔憂和不安全都釋放出來,喃喃道:“希望你還來得及,妙春一死我便猜到她極有可能是將師妹的消息泄露了。”
外面響起轟轟烈烈的廝殺聲,一如戰場那麼逼真,他站在地道入口處,頗帶着遺憾向曾經親自種下的兩株海棠揮手道別。
————
犒城小鎮。
楚若安打發了最後一個患者,終於可以喝上杯熱茶了,不過一整個下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因爲約好顧傾之今天來複診的,可是等了一天都不見他的蹤影。
藏刀看穿了她的心思,笑得有些壞:“可以關門回家了!”
“等等!”
楚若安急忙喊住藏刀,面對他一張無辜稚嫩的臉時,她顯得十分不自然:“嗯……時間還早,說不定還有人正趕來呢。”
“顧傾之嗎?”藏刀眼裡藏不住的笑意比身後的漫天霞光還要更加美麗。
楚若安雙手叉腰擺出一副要打人的架勢,故作生氣:“你這個小壞蛋,居然學會笑話我?今天罰你不準吃肉!”
“不要!”
藏刀如今把肉看得比爹媽還親,自打來了小鎮之後他足足胖了不止兩斤,原本削瘦的臉蛋也變成了十足的嬰兒肥,倒是更顯得他可愛。
楚若安被他的樣子逗樂,也頓覺肩膀有些酸,於是望了望窗外漸歇的天色,懶懶道:“也好,早點回去吧,反正他知道我們住哪裡。”
“耶!可以吃烤雞啦!”藏刀蹦蹦跳跳將東西收拾好,一路又唱又笑陪着楚若安回了家。
滿園盛放的梨花在嫣紅的落英花色中顯得分外純潔清雅,繡鞋猜在落花上,偶熱發出清脆的聲響,然後好似裙襬鞋邊都染了花香,濃郁得刻骨銘心。
“你怎麼不吃?”藏刀一邊吭着新鮮的雞腿,一邊看着對面坐在梨樹下出神的楚若安,“是熱得。”
“我不餓。”楚若安蹲下身收拾地上墜落的花瓣,然後用來釀酒做糕點,或者研成粉末摻在墨汁裡使用,“今天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很不安,他又沒來複診,你知道樓裡出什麼事兒了嗎?”
藏刀撅嘴搖了搖頭:“不知道,他沒說。”
“那就怪了,平常他攆都攆不走的,怎麼今天反而……”話音剛落,楚若安便聽到門前傳來幾道馬蹄聲。
噠噠如雷震,好熟悉,又好可怕。
“藏刀你聽,這馬聲好像……”
楚若安忽然手腳發冷,那個沉寂了許久的名字已經到了咽喉處,她卻沒勇氣說出來,藏刀足尖一點,猝然越上了梨樹,眺目望去,那一抹絳紫色身影如從天而來的閃電,帶着風馳電掣的速度和冷冽的目光朝這裡而來。
“宇文徹!”
藏刀驚呼出聲,楚若安連連倒退幾步,堪堪靠住身後的藥架子纔沒有跌倒。一瞬間,前塵往事涌現眼前,被禁錮的自由從骨子裡發出悽喊,本就已經不堪重負的心臟像是被壓在了泰山之下,奄奄一息,難以呼吸。
宇文徹看到了院子裡探出頭的梨花,於是從馬背上一躍,紫影如風迅疾朝梨樹上藏刀的身影而去。
幾乎很少有人看到宇文徹親自出手,也幾乎沒有人能夠讓他親自出手,即便是他今日帶來的十四以及暗衛能夠制服藏刀,然而這一回他卻是親自出手了。
只有一招,一招致命。藏刀幾乎看不清迎面而來的幻影中究竟哪個纔是真正的宇文徹,等到面目清晰時才發覺自己已經被他點了死穴。
很可怕的高手,出手如風,招招致命,哪怕是寒冽恐怕也未必有這樣陰冷毒辣的氣息。
宇文徹緩緩落地,帶着複雜而憤然的心情細細觀賞了楚若安臉上的表情,從驚恐到畏懼,再從畏懼而釋然,最終被更甚從前的淡然所覆蓋,她依舊喜歡穿繡着梨花的素色長衫,一頭青絲用木簪束於腦後,傾城絕色的容顏此時被溫柔的夕霞籠罩,美好夢幻得如同仙境般飄渺。
梨花漫天,落英搖曳,一尺之遙,如隔了三生般悵然。宇文徹很恨,恨她躲在如此靜謐的地方將自己那麼多的心碎和悲痛都視而不見,恨她在離開自己之後過得如此安靜美好,恨……他真得好恨。
可是,再多的恨都比不上失而復得的欣慰,他狹長的雙目中涌起天翻地覆的溫柔,好像從前那些令人窒息的冷酷已經被思念消磨殆盡,剩下的,剩下能給她的,只有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