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面,慕容衍仍舊是一身紅衣,滿頭的銀髮,夜色之下,與一身黑衣的冷文羽早已打鬥的難分彼此。
冥凰他們已經集體去幫慕容衍,四面圍攻,冷文羽今夜是難逃了。
我放開牽着阮阮的手,跑至琉桑跟前,也顧不上其它了,蹲下身子伸手想要將他扶起,在碰到他手臂的時候,猛然感覺他身子一縮,爾後他微微頷首,從口中發出沙啞又帶着似疑惑的聲音,“小白?”
我想起葉晞臨走之時說的話,便是心中對琉桑還有諸多埋怨,此刻看他傷勢甚重,便是再也說不出冷冽的話來了。
我輕點了點頭,順勢跪坐了下來,也不敢多挪動他,只抱起他的上半身,讓他能靠着我的臂膀,也能舒服些。順趁着月色檢查他身上的傷口,但黑衣早已被血液染溼,根本辨不清傷口在何處。
“還能起來嗎?”皺眉急切的問出聲。
琉桑氣息急促,喘着粗氣,微微擺了擺手,道:“小白,你怎麼來了?”隨後,大約是聽見了那邊崖上打鬥的聲音,他神色一滯,呢喃道,“原來,不止是你……可是葉晞告訴你的?他和螢兒,也來了嗎?”
我還在努力找尋他身上的傷口,猛不防聽見他這麼一問,神色一滯,忍住鼻尖的酸澀,乾澀着聲音道:“我讓他們先回去了……來之前我答應了葉晞,一定會將你帶回去,所以琉桑……你不能有事。”
這話,不止是對他說,也是在對我自己說。
他,不能有事,我不能再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了。
琉桑聽完這話,卻沒有出聲,不知是不是碰到了他的傷口,只聽見他悶聲呻吟着,爾後身子也微微一曲,眉間盡是痛苦的神情。
“你到底傷到哪了?”找不出他的傷口,又見他這般痛苦虛弱,我的神經繃緊,差一些便失控,連着聲音也不覺提高了許多。
月色很淡,可我依然還是能看清他面上的慘白,就如同……父親飛灰湮滅之前變得越來越透明的身子……
難道果真如琉螢和葉晞所說,琉桑時日不長了嗎?
想到此處,指尖不由自主的一顫。
大約是感受到了我的小動作,琉桑緊捂着胸口,雖然看不見,卻仍舊擡了眼,仿若看到了我面上凝滯又帶着幾絲悲傷的表情,他摸索着伸手想要觸碰我的臉,可沾滿鮮血的手只是擡至半空中又落了下去,爾後聽見他低嘆了一聲,“葉晞與你說什麼了?”
想起葉晞的話,恍惚間感覺到眼中的酸澀,我想要別開眼,可下一秒才反應過來他看不見,不覺鬆了一口氣,爾後將滿腹的擔憂隱藏了起來,故作氣惱道:“他告訴我你來找冷文羽了……琉桑,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你若出了事,螢兒該怎麼辦?她只有你這一個親人了。”
慕容衍來找冷文羽,我姑且可以當做是他已經恢復了記憶。
方纔來時看到打鬥的場面,我心中甚還有絲雀躍,至少這證明,慕容衍已經好了。
可琉桑……我其實更想知道他爲何會在同一時間和慕容衍一起來尋冷文羽?他如今的狀況他自己不清楚嗎?
琉桑擡手拭了拭嘴角的血漬,爾後強撐着身子,虛弱的將面孔轉向我,並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自顧重複着之前的問話,“小白,葉晞與你說了什麼?”
“這不重要……”
“你什麼都知道了嗎?”即便我一個字都沒有回答他,以他的敏銳力,也早該猜到了。葉晞既然能來找我,必然忍不住會把所有都告訴我,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葉晞了吧。
琉桑沒有得到我的迴應,像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無奈一笑道:“所以小白急着過來,是擔心慕容衍的安危,還是來見我最後一面?”
“你在胡說什麼?”我想都未想便大聲打斷了他的話,“不准你再說這樣的話……”
我終是聽不得一個‘死’字。
我想要挽救他,甚至這一路而來,我一直在猶豫,是不是應該把我手中那顆僅存的明神丹給琉桑服下,在他氣息消散之前,明神丹或許能夠保住他這條命。
他的這話,讓我還未理清頭緒的大腦變得越來越沉重。
登時紅了眼,即便沒有眼淚,可我依然能感覺到眼中灼熱的刺痛感,像是被烈火包圍,這種感覺一點點的蔓延至全身。
我一手扶着他,一手不知該擺在何處,眼眸處全都是他身上流出的血,染紅了他的衣,也染紅了我的手心。
我不敢碰他,更不敢看他,他沉重的呼吸聲清晰的落入我耳中,讓我異常的焦躁和無措。
“小白,不管你是爲了慕容衍,還是爲了我……至少,在這最後的時刻,我能再與你說上幾句話……”琉桑說話的聲音漸漸微弱了下去,他手捂着胸口,重重的咳了幾聲,口中的血流不止,連帶着身體都顫抖起來。
“你不要再說了,我先帶你回去,你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能救你……怎麼樣才能救你?”想要扶他起來,可憑我一人,根本沒有辦法將他拉起,感覺到他身體的涼意,我的大腦開始混亂,眼淚亦控制不住的填滿了眼眶。
前世也好,今生也罷,我都不想他這樣悲慘的死去。
“小白,不要慌……”他倒是平靜的很,即便身體已經出現了各種不適,卻好像一點都不擔心。
他擡起修長的手指,摸索了半刻,終是找到了我的臉面,他輕輕的擦拭去我面上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那絲絲冰冷的觸覺讓我有片刻的失神,可下一秒,心中的恐懼便越發加深。
不行,我必須救他,我不能讓他死。
在理智重新回來的那一刻,我着急的從口袋中掏出那枚明神丹,邊又將他扶起了些,邊將明神丹遞到他嘴邊,擡眼看着他愈加蒼白的臉面,顫着手道:“你先不要說話了,把這個吃下去,等你好了,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你。”
沒有說手中的東西是什麼,可他卻像是早已知道,他輕輕搖了搖頭,推開我拿着明神丹的手,低聲道:“這明神丹如此珍貴,小白以後,定有用得着的地方……就不必浪費在我身上了……”
“可是……”若就這麼眼睜睜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我如何能心安?
琉桑閉了閉眼,緩了緩氣息,打斷道:“大師哥的毒蠱你不是不知,無藥可治,便是明神丹也無法將我救回,小白又何必白白浪費……”
“今夜來此,不過是,完成,最後的夙願,冷文羽……不能留。”
我不住點頭,眼淚落在他身上,很快便融入了他的鮮血中。
琉桑想要再次擡手,可身體的虛弱已經沒辦法讓他做這些動作。
他有些無奈,又有些無助,就那樣強撐着最後的一點意志,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說道:“小白還是,笑的時候,更美……我只怕,是再也不能看見了……”
我心中藏了許多話,想要與他說,想要全都讓他知道,可我卻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我的腦海裡不斷的浮現出前世他被噬魂劍刺傷之後身上流滿鮮血的場面,那滿樹潔白的梨花花瓣被他的鮮血浸染,他眼中最後的期盼和絕望……與眼前的他重合,讓我分不清到底是前世,還是今生。
抱着他的雙手一直在顫抖,眼淚朦朧了雙眼,我看着他漸漸蒼白的臉面,心臟就像被利器重傷一般,狠狠的刺痛着。
“二師哥,你撐住,我這就去問冷文羽拿解藥,我不會讓你死的。”說罷,我擦了眼淚,便要起身離開,他卻用盡力氣將我拉住,朝我搖了搖頭。
這一動像是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大口呼吸着,吃力的說道:“沒用的,我知道自己的身子怎樣,小白還是留下來,再陪我說說話吧,我只怕……今夜是撐不過了。”
我不住的搖頭,“不,不會,二師哥,我不會讓你死的,你不能死,不能……”
他顫着雙手重重握住我的手,直起身子咳了好久方纔停住,他的手指冰涼透骨,蒼白如雪。
“不管我之前,做了什麼,惹小白不高興的事,如今,小白可以,原諒我嗎?我真的……並不是有意要瞞你。”
“嗯……”含着嗚咽的哭聲,我低唔了一聲。還有什麼不可原諒的,我見證過無數人的死亡,那種心痛和無助真的會讓我崩潰。
“你的那個朋友,我已經,讓葉晞,平安送出了國,你,不必擔心。”
便是爲了救劉曉筱,他纔會落至如今這般地步,他爲何要做到這種程度?明明他可以不管的,就算救不回劉曉筱,我也不會怪他……
“還有……”他突然神色一變,口中涌出大量的鮮血,映在他慘白的臉面上,甚是驚悚。
“二師哥,你怎麼樣了?”我忙將他扶住,一面小心的順着他的後背,一面手忙腳亂的去找帕子給他擦拭,他卻絲毫沒有管還在往下滴的鮮血,而是顫着手從懷中取出一塊早已被鮮血染紅的白色帕子,遞到我手中。
當指尖接觸到裡面的東西時,我恍然一愣。
“這是,你之前還給我的……還給我的那把玉梳。這把玉梳上,有關於你我,最美好的回憶,我知道,那段回憶,於你而言,已經沒有……沒有那麼重要了,可我,還是私心,不想讓你忘記,你只要……只要記得你離開赤炎門之前,和我之間的一切……就夠了。”他用力將玉梳塞入我手心,爾後緊緊的包裹住,“不要……不要丟掉,好嗎?”
那句‘好嗎’帶着十分的小心翼翼與遲疑,像是怕我會一口拒絕。
眼淚滴在他的手背上,拿着玉梳的手不斷顫抖着。
那些過往,如影隨形,其實我根本,沒有一刻忘記過,逃避只是不想難過,因爲過去的一切全都連在了一起,我看到玉梳便會想起從前那個溫潤如玉的他,也會想起那個被我親手所殺的他……這一切,像是噩夢,又像是心魔,映在心尖,刻在骨上,融進血中,伴隨着每一次脈搏的跳動而隱隱在目。
“好,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
像是得到了一個滿意的答案,他全身一鬆,連帶着握着我的手也隨之垂了下去,看着他如死灰般的面容,我陣陣心絞,卻無能爲力。
天際隱約有轟隆聲傳來,漆黑的夜空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薄霧,淺淡的雲層深處透出點點光亮,伴隨着雷鳴之聲,越來越逼近。
不過片刻,豆大的雨點便從天而降,來勢洶涌,毫無防備。
我一面用手替他遮住臉面,一面擡眼朝那邊打鬥的幾人看去,冷文羽負傷難行,被他們幾個左右夾攻,早已不敵。此刻,雷聲轟鳴之下,他腳下一落空,重重的從崖上滾落了下來,跌在離我們不遠的前方。
溼潤的泥土沾染上他的衣服和臉面,加上血漬的映襯,讓此刻的他看起來異常的狼狽。
他趴在地上,微微動了動,艱難的站起身,但只是左右搖晃了兩下,便又倒下了。
冥凰他們已經回來,幾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掛了彩,不過好在都並不嚴重。
“冷文羽,今夜便是你的死期,你再掙扎也沒有用。”夏塵風手舉着拂塵,一身怒氣,上去就給了冷文羽一腳,爲他的狼狽又添了幾分。
冷文羽趴在泥水裡,久久沒有站起來,可卻發出了低低的笑聲,聲音越來越大,甚至連身子亦跟着一同顫抖了起來。
“該死的冷文羽,死到臨頭了居然還笑的出來!”歐陽竹影氣憤不過,本要上去給他一擊,卻被冥凰攔了下來。
冥凰背對着我,朝前走了幾步,在冷文羽面前停住腳,慢慢蹲下身子,用着我幾乎很難聽清的聲音,說道:“把解藥交出來。”
解藥?可是解琉桑體內毒蠱的藥嗎?
我心中有了猜測,便提起了耳朵,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們。
誰知冷文羽卻只是狂笑了幾聲,爾後沉聲回道:“我今夜難逃一死,當然要給自己找幾個陪葬的。解藥?呵呵,沒有解藥。”
“你……”
“我冷文羽是個,自己得不到,也不會讓別人得到的人,要死,大家一起死,豈不是痛快。”
“無可理喻!”冥凰被激怒,掌心收力,一掌就將冷文羽打出了半丈開外。
冷文羽早已不敵,哪裡還能承受住這一掌,鮮血從他口中噴出,染紅了他的眼,也染紅了我的視線。
朦朧之中,我感覺到他的視線往我這邊看來,甚或我還能看到他嘴角處的那抹笑意。
我雙手握緊,眼中漸漸被猩紅所染,一個轉瞬便到了他跟前,也不知自己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拎起他的衣領,盯着他的雙眼,咬牙切齒道:“冷文羽,趕緊交出解藥,交出解藥!”
“白白……”
“阿顏……”
身後傳來冥凰和歐陽竹影的呼聲,我哪裡還顧得上,我只知道琉桑要不行了,若真的有解藥,我必須爲他拿到!
冷文羽任憑着我揪着他不放,嘴角的笑意卻越發濃了,雨水打溼了他的發,也打溼了他的臉面,他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我,笑道:“原來小師妹也有着急的時候,可惜晚了,二師弟是不行了,也不知道是他先死還是我先死。毒蠱沒有解藥,小師妹不會不知……”
“冷文羽,給、我、解、藥!”揪着他衣領的手拽的越來越緊,我現在滿腦子只有解藥,我一定要拿到解藥!
冷文羽的視線越過我,往我身後看去,嘴角一揚,“小師妹所要保護的人,我會一個不剩的全部剷除。孤獨的滋味,也該讓小師妹你自己嚐嚐了。哈哈哈,哈哈哈……”他如同瘋了一樣,肆意狂笑了起來。
掌心中的噬魂劍在蠢蠢欲動,灼熱的火焰燃燒至全身,讓我的大腦處於一片狂躁的狀態,我已經冷靜不下來了,已經無法正常思考了。
身後的呼聲漸漸的聽不見,我反手握緊早已現出的噬魂劍,在他的狂笑聲中,用盡力氣,狠狠的一劍刺入冷文羽的心臟處。
狂笑聲戛然而止,看着他面上的不可置信,看着他眼中的驚悚恐怖,我緊緊握住劍柄,遂又用力將噬魂劍拔出,鮮血如水般涌出,他的身子踉蹌着往後退去,未等他倒下,我又刺入第二劍、第三劍……
直至他全身被鮮血浸染,直至身後之人拉住了我,噬魂劍卻還是沒有停止的趨勢……
所有的仇,所有的怨,所有的恨……伴隨着刺目的鮮血,統統釋放了出來。
我的身子踉蹌,在冷文羽倒下的瞬間,猛然聽見身後冥凰的驚呼聲,“慕容,慕容你醒醒!慕容……”
我擡起猩紅的雙眼,混沌的大腦開始有片刻的清醒,慌忙轉身看去,卻見慕容衍倒在了地上,磅礴的雨簾之外,是他緊閉的雙眼和同樣慘白的臉面,我的心驟然疼痛不止。
收回噬魂劍,不顧滿身的血漬,我狂奔而去,一把將他抱住,“阿衍……阿衍……”
不,他不能再出事了!
不能死!
不能死!
恐懼和慌亂遍佈全身,我手足無措的抱着他,淚水合着雨水模糊了雙眼,樁樁往事如潮水般涌來,我的身體在顫抖,我的心在顫抖,我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慕容衍不能死!絕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