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青連鎮一別後,我就再沒與他見過面。慕容衍失去記憶一事原想着與他脫不了干係,所以他不主動來見我也在我意料之中,卻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慕容衍纔來尋過我,他就緊跟着來了。
他負手而立,與我保持着幾米開外的距離,面上沒了早前嬉笑逗趣的表情,顯得穩重又嚴肅,倒叫我有些不適應。
我提高了警惕,一手護着肚子,一手緊緊捏着符紙,以防他突然襲擊。
他卻只是靜靜站立,視線慢慢移向我的肚子,兀自低聲道:“不過三月有餘,你這肚子倒像有了五六月的光景,看來這孩子成長的速度比我們預料的還要快……”
他不說我還未發現,細細一想,果然這肚子比普通的三月要大許多,這不免又讓我想起閻王之前說的話,心下頓時咯噔一響,就連覆於肚子上的手也不免微微一顫。
還未等我想好措辭去反駁他,他又開口了,這回提高了些聲量,直直的看着我,說:“慕容來找過你了,是嗎?”
這雖是疑問句,可他的口氣卻全然沒有疑惑,他應該一早就知道了吧,何必還要來問我?
我冷冷的迴應道:“你今日出現在此,到底是何用意?”
冥凰眉心一蹙,似乎有些訝異我的反應,只是下一秒便又恢復了正常,依舊垂手站着,一絲不苟的看着我,“你如此警覺,可是以爲他如今變成那樣是我造成的?”
冥凰向來直言不諱,如今也不例外,明知我心中所想,竟就這樣擺上了檯面。
既然他都提了,我也不必藏着掖着,遂冷然應道:“此事已經發生,我不想再糾結緣故……我知道,當時我那一劍確實也傷了他,可我怎麼都想不明白,爲何他會忘的這般徹底,你難道就沒有什麼可解釋嗎?”
冥凰啊冥凰,你活了萬年,知曉所有的事情,卻在我面前假裝了那麼久,我本還想要親自去尋你,沒想到你竟自己主動來了,既如此,有些話,我也就不得不問了。
冥凰盯着我看了許久,突然莫名一笑,神色詭異。
我頓時眉頭緊皺,看着他的笑臉,委實覺得欠打。
“你笑什麼?我告訴你,這林中的法陣機關沒有幾人能破,你若敢亂來,我便讓你永遠困在這裡……”
“白白……”他止了笑,復又換上從前那般顧惜我的表情,甚至喚了從前對我的暱稱,他略略往我跟前走了幾步,看我一直往後退,遂停了步子,隔着一叢樹葉,笑着道,“你覺得我會傷你嗎?即便你與慕容沒有那層關係,我當初也認了你做妹妹,你也叫過我一聲凰哥哥,我還將世上絕無僅有的明神丹相贈給你,就這情分,我怎會傷你呢?”
“不必花言巧語!”
“白白,我今日來就是想要與你細說慕容的事,你肯放下戒備心,聽我把話說完嗎?”
我擡眼朝冥凰看去,陽光從層層疊疊的樹葉縫隙間灑下來,恰好落在他的眉眼上,那一灣深邃的眼眸中含着點點柔情,恰似那時在許景杭家中所見第一面時那般令人安心。
便是如此,可我只要想起他早知一切卻故意隱藏的事實,那絲對他的好感便蕩然無存。
本要徑直回絕他的,只是轉念又一想,倒是聽聽他的說辭也無妨,看他還想要演戲到什麼時候。
這麼一想,便將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爾後也不言語,只微微撇過身子,只當是默許了。
冥凰見此,輕嘆了一聲,細說道:“那日青連鎮一戰,你以噬魂劍傷及他,閻王將他帶回來的時候,三魂已消,只留了一魄,若不是回來及時,恐怕他如今早已經不在了。”
雙眸微微一顫,我原是不知的,狸貓對此也並不知情,故此我只當噬魂劍對他不起作用,他才安然無恙,至於失憶,不過是後遺症罷了,誰想,竟會如此……
也是,是我太低估噬魂劍的能量了,當時血妖鏡也在我手中,兩者相結合,他生生受下那一劍,怎會毫髮無傷?
他能保命,難不成是明神丹救了他嗎?
是了,冥凰給我的那顆明神丹還在慕容衍手中,那必然是拿此丹救命了。
自己有了這個揣測,不覺鬆了一口氣,也好在明神丹還留着,不然,我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他了?
冥凰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繼續道:“你可是以爲是明神丹救了他的性命?”
他這一反問叫我又動搖了自己的想法,我擡眼朝他看過去,“難道……不是嗎?”
冥凰搖了搖頭,“魂魄未消之際,明神丹還有續命的作用,可當時他只留了一魄,明神丹並不能起任何作用。”
“那……”
“是閻王。”冥凰邊說邊側了側身子,擡眸眯眼看向日頭照來的方向,像是在思考鬼生一樣的肅穆,提起‘閻王’的時候語氣明顯比先前厚重了許多。
這林中雖然樹木林立,卻沒有一隻禽鳥,故此這會兒只聽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就連遠處阿晟和琉螢的嬉笑聲都未傳進來。
陽光星星點點灑進冥凰眼中,他就這樣盯着上空不知某處半晌,終是受不得刺眼的光照,身子朝一邊挪了挪,爾後收回目光,繼續方纔的話題。
“閻王篡改了他的生死薄,才保住了他的魂魄歸於完整,可,他因此也就不記得你了……”
我算是明白了,原來這失憶之事當真是他們鬧的,只不過,這理由那般冠冕堂皇,我竟找不出任何‘譴責’他們的話。說到底,錯還是在我,若不是我那一劍,又何至於需要慕容衍以失去全部記憶的代價來保全魂魄。
所以,在面對這個真相的時候,我還能說什麼呢?
“閻王救他一命,我自也沒覺得什麼,可自打他重新活過來之後,整個人卻變了,這種變化並不是因爲他失去了記憶,而是……仿若脫胎換骨,成爲了另一個魂魄。”
“成爲另一個魂魄?”我眼眸一閃,腦海裡現出他在王家村時的樣子,不禁心神恍惚。
冥凰趁勢又道:“那夜在王家村,他的樣子你也看見了吧,本來我與他只是例行去將逃走的遊魂抓回地府,可慕容他……”冥凰說到此處,雙手微微握拳,帶着些許憤然的口氣道,“他開始吸食魂魄來強大自己,他變得異常冷血無情。我與他相識千年,從未見他這般過,對於我的勸阻,他亦充耳不聞,甚至,還與我大打出手……”
冥凰的這些話讓我大爲震驚,我當時只看到他那副怪異的樣子,並沒有做過多的聯想,只當他是在處理地府衆鬼逃亡一事,誰想,竟是這般……
呼吸一緊,只覺肚子亦猛然一疼,我吃痛的皺了皺眉,微微曲了身子,一手抓住身後的樹幹,好支撐自己站着。
“他來找你,是爲何?”冥凰沉默了半晌,突然問道。
冥凰難道不知他來找我要守靈珠的事嗎?
我帶着疑惑的目光看向冥凰,他眼神堅定,並未有任何閃爍,大約是看出我的疑慮,他皺眉保證道:“白白,我與你說了這些,難道你還在懷疑我的用意嗎?我只知道他來找過你,卻當真不知是爲何……如今,想要讓慕容再回到從前,恐怕需得費些功夫,我是來幫你的!”
他是地府的冥王,本與閻王爲同類,我又該怎麼信他?
只是,眼下除了他,可還有誰能幫我應付慕容衍呢?
可恨的是,我居然沒有任何選擇。
默然看着冥凰,我終是決定信他一回,便將慕容衍來找守靈珠一事告訴了他,只是我只說是一件很重要的寶貝,並未直言是守靈珠。
不管怎樣,守靈珠太過珍貴,我不能冒任何會落入別人之手的危險。
冥凰聽聞,來回踱步,暗自忖度了好半晌,直至我快被他來回的身影給晃暈了,他方纔止了步,“這樣吧,七日之後,你還在這裡等他,到時我也會來,不論那東西找沒找到,我也不能讓他傷了你。這小子要是以後想起來,若知道我沒攔着,必是要恨我上百年了。”
我看他言語表情都不似裝出來的,心裡不覺也有些疑惑,便是問道:“你這樣幫我,難道,當真只是因爲我曾叫過你一聲凰哥哥嗎?沒有別的原因?”
之前,我覺得他對歐陽竹影有意,後來因爲得知他什麼都知卻裝傻,便以爲他接近歐陽竹影也是有目的的,只是如今他又來幫我,我竟有些看不懂,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好的還是壞的。
今日,不如一併試探了。
冥凰略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咳,爾後撩了撩額前的碎髮,顧左右而言他,“怎麼,你還未相信我嗎?”
“不是我信不信你,我只是問你,爲何這樣來幫我?總有理由吧?”
我越是盯着他看,他便越是躲開我的目光,過不了多久,兩隻耳朵居然都紅了。
我暗暗想了想,便是轉了話題,“方纔你來的時候,師姐正出去,你倆沒碰上嗎?”
冥凰聽聞我提起歐陽竹影,想都沒想便應道:“我哪裡敢同她碰面,爲了你跟慕容的事,她不知心裡咒罵了我多少遍,這要真碰上,我今日可哪裡還走的了……”
他反應過快,一時也忘了遮掩,我不覺好笑起來,“怎麼?堂堂的冥王還怕一個人類的法醫嗎?”
“誰讓她是……”冥凰話到一半方纔回過神來,轉頭看向我,眯眼道,“我說白白,你這是挖坑給我跳呢,我纔不上你的當。”
我無辜一笑,“我說什麼了你這麼着急?罷了,不提師姐,我還有一事要問你。”
他這樣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方纔他提及歐陽竹影的時候,眼裡的柔情一覽無遺,我也沒有必要再問下去,倒是關於王家村以及那些暴斃的人,不知他是否知情?
“什麼事,你儘管問,我但凡知道,必不相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