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從來都不是可怕的,這對於某些人而言,是一種解脫,並不是逃避也不是懦弱的表現,就好像有人選擇苟且活着有人選擇離開這世界,這只是衆多選項中的一個而已。
而這一個也是當下唯一的一個。
我的神經繃到了極致,只要輕輕一拉,所有的防線都將徹底瓦解,屆時,便當真什麼都阻止不了我了。
索性在這件不可逆轉的事情發生之後,緊接着,我得到了一劑良藥,將我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慕容衍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已經不吃不喝躲在水雲間三天三夜,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只是覺得很無力,無力到連呼吸都覺得疲乏。
他的出現無疑像是給我注入了一針強力劑,讓我無力的肌肉和大腦瞬間活了過來。
“顏顏,我回來了。”
這句再平常不過的話,瞬間讓我嚎啕大哭。
我撲在他懷裡盡情的哭泣着,眼淚沾溼了他的衣裳和長髮,他只是緊緊的抱着我,輕撫着我的後背來安撫我顫抖不止的內心和身體。
他回來了,他終於回來了!
我愛的人終於又回到了我身邊,帶着對我的記憶、對我的愛,終於又回來了!
兜兜轉轉了這麼久,彼此受了這麼多的折磨,終於又回到了原點,終於,一切都歸於平靜了嗎?
“顏顏不怕,有我在,有我在。”慕容衍不斷的安撫着我,讓我躁鬱的內心逐漸平靜了下來。
當意識再次回來的時候,我看着周圍人眼中的擔憂,看着他們因爲我的好轉而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我突然開始恍惚自己先前的行爲是多麼的可笑。
可是那個時候的大腦已經不受自己控制,心理治療、藥物控制,都已經發揮到了最大的作用,可是一點用都沒有,整個世界在我眼裡,是灰色的,沒有意義和絕望。
好在,我心裡還有記掛的東西記掛的人,慕容衍便是其中那個。
在他的陪伴之下,我努力的配合着許景杭對我的治療,漸漸的,心理的創傷在慢慢的癒合,我慢慢開始變回了從前,不再有無力感,也不再滿腦子都是消極的念頭,唯一想的便是和慕容衍就這樣一直平靜的過下去。
這日,閻王破天荒的跟着冥凰一起來了水雲間,待我回過神來之時,冥凰已經藉口將慕容衍拉了出去,歐陽竹影一早帶着兩個孩子出去買東西還未回來,如此,水雲間內便只剩了我和閻王兩個。
雖然他不再說那些威脅我的話,也不再阻止慕容衍和我在一起,可真的跟他單獨處在一個房間內,我還是渾身覺得不自在。
但總不能伸手打笑臉人,他今日來,顯是有話要與我說的,冥凰大抵也知道他想要說什麼,估摸着是不能讓慕容衍知道的話,這才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慕容衍帶了出去。
我心中有些忐忑,看了眼閻王,他那白淨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端倪,寬大的金絲眼鏡下一雙美眸也看不出任何情緒來。
我靜坐不語,只是偶爾端起身前的杯子喝幾口,料想着他必然會先開口。
果不其然,冥凰他們才離開,閻王便起了身,他揹着手來回看了看水雲間,突然笑道:“慕容跟你在這裡過的還算愜意吧?”
握着杯子的手指一緊,眉間一挑,怎麼?難道又是來帶慕容衍回去的?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閻王揹着身子摸了摸一旁架子上擺着的一支玉佛手,接到:“你可別誤會,你們過的好我自然也替你們高興,只是……”
見他住了口,我努了努嘴,平靜的問道:“只是什麼?”
閻王收回手,往我身前走來,慵懶的往我對面的沙發裡一趟,撩了撩額前的碎髮,癟嘴道:“只是你可有想過,要和慕容衍成親?”
手裡的杯子差點翻倒,幾秒後聽清他話中之意,我有些不解的擡眼看向他。
閻王似乎很滿意看到我這個表情,他伸出修長的白皙手指伏了伏鏡框,解釋道:“是這樣的,我跟老鬼也商量過了。雖說你跟慕容經歷了這些,再將你們分開實在是太不近人情……啊不,太不近鬼情。但,說到底,你是人魔之體,慕容是鬼,想要長久的在一起,總要辦一些儀式才行,所以說,再過幾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之夜,不如,你跟慕容的成親之禮就在那夜舉行,你看可好?”
和慕容衍的冥婚之禮是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想過的,也是當初夏塵風提醒了我,但我當時只想着等有朝一日復活了慕容衍,到時再行夫妻之禮也來得及,只是沒想到就這麼生生錯過了。
如今守靈珠已經沒了,我再不能復活慕容衍,我自己的身體我也很清楚,與其說現在我已經不在乎是不是要和他辦冥婚,倒不如說我已經不奢望自己能和他長長久久的在一起,能在一日便珍惜一日。
我有些狐疑的看着閻王,有些不理解,爲何如今他們要爲這件事情擔憂?
“慕容也知道,他已經答應了,如今就等你的回答了。”閻王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倒是難得的嚴肅。
若換做從前,我可能想都不想就答應,可現在……
無數個糾結在心上盤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憂慮什麼。
“這是慕容醒過來之後,第一件想要做的事,就是給你一個昏禮,就像前世北嵐一樣,只屬於你們兩個的昏禮。”
感覺到雙眼開始朦朧,鼻尖變得酸澀,我聽見門簾被拉開的聲音,熟悉的氣息伴隨着溫和的擁抱一齊涌來,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盡數滾落了下來。
“顏顏,我們成親吧。”
我顫着雙手揪住他的衣領,哭的不能自已……好像自從病重之後,我的淚點變得越來越低,眼淚也比從前多了許多,只要一點點感動或者受傷,便哭的連自己都控制不住。
恍惚之間,記憶回到了北嵐的時候,也是他抱着無助的我,在我耳邊親呢着:“顏顏,我們成親吧。”
就爲了這句話,他不惜違背聖上的旨意,不惜與朝臣爲敵,不惜賭上他整個宣王府的未來……他的守護與愛,從來沒有因爲時間的流逝而減少半分,反而越來越深,越來越沉,越來越讓我難以抗拒,也越來越讓我恐懼和害怕。
我怕哪一日,他會像從前一樣,突然消失,突然……再也不見。
隨着八月十五中秋的到來,我的內心漸漸的越來越緊張,歐陽竹影在替我準備嫁衣的時候還笑我說,當年成親也沒見我這樣緊張過,怎麼如今反倒不自在了?
她哪裡知道我的心思,我心裡的惴惴不安只是我的本能反應,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爲何。
但喜悅沖刷了我這些緊張的情緒,在成親之前的一週左右,按照規矩,我沒有再見慕容衍一面,他回了地府,去準備成親的事宜。
地點就放在了陵樂山的水雲間,這裡,是我和他前世與今生共同擁有的回憶,這裡的每一棵樹每一滴水都見證着我和他之間的一切,苦難也好,歡樂也好,過往的種種全都 留在了這裡。
隨着成親之日的臨近,大家都好像被我的緊張傳染了,忙忙碌碌之間,面上都多了幾分焦灼。
連着兩個孩子不知爲何也病倒了,爲了不讓我更加焦心,許景杭將兩個孩子帶了過去,說是怕病氣過給了我……可這個理由着實是有些牽強,我想要去瞧兩個孩子,還被歐陽竹影給攔住了。
“阿顏,你就安心吧,老許是醫生,還怕照顧不好阿晟跟阮阮啊?再說了,他們兩個又不是普通的小孩,自己也能好的,你就安心的等着做新娘子吧。你放心,等那日,我一定將阿晟和阮阮帶回來。”
歐陽竹影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千叮嚀萬囑咐,要許景杭一定照顧好他們。
師兄聽聞此事,在十四日的晚間,突然來了水雲間,後來我才知道,原是歐陽竹影請了他來的。
“白姑娘能終成所願,實在可喜可賀,但願白姑娘以後能安然的度過每一日,貧僧也算不負師父所託了。”師兄雙眼如常,出家之人,參透一切,沒有喜樂,沒有苦悲,有的只是看破紅塵的從容。
“勞師兄走一趟,我能大好,也多虧了妙淨法師的舍利珠,如今也該完璧歸趙了。”正想要將舍利珠拿出,卻被玄空制止住了。
“誒,貧僧之前就說過,師父的舍利珠與白姑娘有緣,此生就由白姑娘留着了,萬不可再還給貧僧。貧僧今夜過來只是還有句話提醒白姑娘……”
我見他難得的有些欲言又止,心中一驚,卻也不敢想的太多,只點頭道:“既然如此,還請師兄開示。”
昏黃燈光下,他的雙眼凝聚着一股能讓人振奮的光芒,就好像海中的燈塔、夜色的星空,爲迷失的人指明瞭前進的方向。
他雙手合十,驀然垂眸道:“阿彌陀佛。白姑娘歷經劫難,終歸於平靜,還望能早日悟道,萬不可陷於泥淖之中,皆是則越是掙扎便陷得越深。世間云云種種,不過過眼雲煙,萬千幻象,不過只是虛無,切不可糾結於此。”
我心中一片清明,我明白他的話中之意,真真假假,何爲真,何爲假?不過都是幻象罷了。
這一刻我的腦子是清醒的,玄空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特別深刻。
臨走之時,他還說,此處他已爲我設下了結界,明日月圓之夜,這裡的氣息不會摻入一絲一毫的污穢,我的魔性也不會再發作。
我後來才明白,所謂的魔性只是心魔而已,若我心中一直放不下從前的事,一直耿耿於懷,藉着十五的極陰之氣,纔會讓心魔滋長復發,所以,說到底,想要壓制住它,還在於我自己。
送走了玄空,回來歐陽竹影正將我明日所穿的嫁衣拿出,火紅的嫁衣,金燦燦的珠玉髮釵,在燈光下尤其的好看。
“阿顏,你覺得怎麼樣?”
我伸手輕撫着嫁衣上的精緻刺繡花紋,突然想起那次在博古書院,冷文羽想要替我和琉桑辦昏禮,也是火紅的嫁衣,滿頭的珠翠,那時候因爲厭惡與憎恨,只覺得鏡中那個穿着火紅嫁衣的自己太過不真實,那一身嫁衣穿在身上,十足的難受。
可我想起琉桑當時的眼神,那一刻,他應該很高興吧,從前那個說過娶我的少年終於等到了我爲他穿上嫁衣的那一刻……
“阿顏,怎麼又哭了?”
歐陽竹影輕覆上我的手,擔憂的看着我。
眼淚,卻控制不住,我只能邊哭邊笑道:“我……我是高興,我高興。”
我高興,明日我就可以和阿衍再次成親,不是以陰陽祭司白輕顏的身份,而是以我自己,真正的自己,嫁給我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