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心芸卻低了頭,半晌後用着顫抖的聲音低聲說着:“我早就已經找到他了,你也很清楚不是嗎?可你問我要如何對他……”她轉過身去,雙目看着遠處被風吹的沙沙響的樹葉,凝神道,“我曾愛了他半世,全心全意將整顆心都交付給了他,卻沒有得到他半分迴應。我一直在想,若我不是楚家的人,他會不會愛上我?我沒有問過他,我也不敢問。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的心裡一直有一個人,便是你,阿顏。”
我垂着的眼眸一閃,嘴角一顫,他的話勾起了我不想回憶也及其痛恨的那些事,我雙拳微微一握,心內有好多解釋的話,可終究未能說出半個字來。
慕容墨想要佔有我的心我十分清楚,可我只覺得那是因爲他想要奪去阿衍的全部,所以纔會故意接近我。他那樣一個只知權力與地位的人,如何懂得愛人?他最愛的只有他自己。
只是我沒有料到,楚心芸早就知道了,我原本以爲自己並未有所迴應,故而也沒有對不住她的內疚之心,只是她現今說了出來,我心裡卻憋得慌,好似我果真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她若因爲這樣而夜不能寐,我怎安心?
“你可還記得他第一次見你嗎?”她的聲音很輕,聽不出半分情緒,她背對着我,我也看不到她眼裡的神色,只是恍恍惚惚的聽她繼續說着,“我卻記得我第一次見他,原來果真有一見鍾情的事。八歲那年我隨父親初入皇宮,在姑媽的寢殿前,我第一次看到了他,那時的他沐浴在陽光中,滿面笑意,舉止優雅,目光柔和……就是那麼一眼,我便深深的被吸引住了,從那之後,再好的男兒也入不了我的眼。他是皇城中高高在上的二皇子,是中宮皇后娘娘的嫡子,是未來儲君的第一人選……我爲了能和他站在一起,努力的成爲一個端莊大方飽讀詩書之人……可是,七年的情分卻比不上他看到你的那一眼,就那麼一眼,我所有的努力都化爲了灰燼。”
她說到最後,連帶着聲音都顫抖起來,我緊緊咬着脣,腦中卻飛快的出現與慕容墨的第一次見面。
便是在楚心芸那日的生辰宴上。
師姐要帶我走的片刻,他便出現了。
我尤記得,那一襲墨色錦衣在一片明晃晃的日頭下顯得格外沉重,他的出現讓一衆女眷的目光從我身上移到了他身上。那個時候的他已經變得冷漠異常,他無視周遭女眷熱情又害羞的目光,只讓隨行的人送了賀禮於楚心芸,爾後便轉身就要走。未料臨走之時,他回頭穿過人羣看了我一眼,目光深邃。
便是那一眼,他便盯上了我。
此後,他不知從何處知道我是陰陽司的人,便假借詢問天象的由頭,屢次請人來讓我去他的東宮,我雖心有排斥,卻推卻不得。可我是及其厭惡的,尤其是他做了那件事之後。
那是我入陰陽司的第四年,與阿衍已經相識相知,彼此雖有情誼,只是還未說破。
那日日頭炎炎,夏日的午後困頓難耐,我又及其怕熱,便是躲在安放卷宗的明景樓內,連一步都不想邁出去。
東宮的旨意便是在這個時候傳來了。
南星將旨意遞上來的時候,我還在整理因前日查詢古籍而翻亂了一地的卷宗,聽見‘東宮’二字,我指尖一滯,本能的皺眉,轉而便道着“不去”。
一是我怕熱,這麼毒的日頭要我出門,豈非比殺了我還難受,二是我也確實不願再見東宮那位,他眼裡的火熱我看的十分真切,我對他無意,且心中已然有了記掛的人,他二人又是手足,我不願插入其中,平添煩惱。
只是南星略有些遲疑,“今日是太子身邊最信任的莫離姑姑來傳的旨,如今她還在陰陽司正殿候着,說是不見到大人她難回去覆命,一定要大人隨她進宮一趟。”
因着南星的話,我便越發不想去了,他這樣執意,必然是存了什麼心思。近日天象並無異常,他這麼急急的招我入宮,豈不是有所陰謀?
只是……倘或就這麼將那位莫離姑姑晾在那,此事傳入宮中,對陰陽司上下也沒有什麼好處。如今師父將陰陽司交給了我,我坐着主祭司的位置,也不好這般無禮。
便是去見了莫離,以身子不適爲由推辭了入宮的旨意。
莫離卻一笑,似早料到我會推卻,她不卑不吭應道:“上回見大人,便覺大人身子有恙,太子殿下着實擔心,今日前去可正好一併讓御醫好好瞧瞧,還請大人勿要再耽擱了,太子殿下那……可等不得。”
她言下之意,我不過一個小小的陰陽祭司,居然敢違了太子的旨意,豈不是連太子都不放在眼裡?
我知道莫離有些許本事,她跟在慕容墨身邊不是一日兩日,若說李婉是因爲愛慕容墨所以甘願爲他所利用,那麼莫離,是慕容墨真心看中她的謀略,將她放在身邊,充當軍師的角色。
她一向巧言令色,今日慕容墨既然讓她來請,我怕是躲不過。
臨行之時,我暗暗給南星使了個眼色,南星與落葵一樣,是我身邊最貼心的丫鬟,她心細如塵,又與我心有相通,我一個眼神她便知我的意思。
一路難受至極,待到了東宮,我已是昏昏迷迷,不知所以,只能強撐着氣力與慕容墨周旋。
茶水入喉,便是越發虛弱無力起來。回神之際,他已遣散了宮中所有人,幻色紗綢帳曼的那側,是他淺淺的低喚聲,“顏顏……顏顏……”
他強健的身體壓了上來,我想要推開卻發現自己沒有半點力氣,只有他的氣息噴在我脖間,噁心又難受。
“顏顏……你可知道,我在楚府看到你的第一眼便愛上了你,可你卻對我異常冷淡。我知道,這些日子你與四弟走的很近,他能給你的我只多不少的一樣都能給你,你就隨了我吧,我保證,我會比四弟更疼你愛你,我會將太子妃的位置給你,讓那些從前嘲諷過你的人跪在你膝下……好不好?好不好?”
他絮絮叨叨的話充入我耳間,我卻沒有半點興趣。此刻我好恨自己,我明知他今次一定別有用心,爲何還要前來?我想起慕容衍,想起他在我心裡的點點漣漪,再看眼前之人,便覺得刺心。
好在我爲自己留了一條後路,南星通知了慕容衍,他及時趕到,將我從慕容墨的手中救了下來。
也便是那次,他們兄弟二人正式反目成仇。
而我,便成了那個罪魁禍首。
慕容衍有心想要瞞下此事,卻被東宮的人散播了出去,也正如此,慕容衍想要娶我爲妻之時,纔會遭到聖上以及全臣的反對。於他們而言,我便是禍水,便是妖物……即便,我任職陰陽司主祭之位,即便我爲他北嵐皇朝占星卜相守護江山,那些功勞在侵犯到皇家威嚴與臉面的時候,都可以被全體抹去。
又過了半載,在慕容衍的努力與堅持之下,我成了宣王府的王妃。
我原本以爲我已嫁入宣王府,他慕容墨也該死心了,只是他卻依舊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打擾我,打擾我和慕容衍的生活,就算後來他娶了楚心芸,卻還是死咬着我不放。
只是因爲這樣便讓楚心芸受傷,我心有不忍,可錯在我嗎?我有何辦法?我除了離他遠遠的,我別無他法。
“阿顏,我說這些,並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那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我很明白,你的眼裡心裡只有表哥一人。只是……”她的話拉回了我的思緒,我極力隱去眸中的傷痛,擡眼看向她。
楚心芸緩緩轉身,明媚的日光下,她的眼裡滿是無奈與傷痕,她苦笑了一聲,道,“只是他現今又到了你身邊,從小到大都守護在你身邊,他過去沒能做的事,現在做了,即便現在的他從未與你說過他的心意,可我看得出來,他依舊愛你,你也能感受到,不是嗎?”
“芸姐姐……”我不免喊出聲,秦子墨與我確實感情深厚,可我只當他是哥哥,他對我,也不過只是盡了一個哥哥應盡的責任罷了。
“你不必急着反駁,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仔細回想之後便會明白我說的話。”她那樣言辭鑿鑿,卻叫我心亂如麻。
“你與他自小長大的情分難以抹去,所以並不是我要待他怎樣,而是你自己。你把前世記起來了,自然也想起了他對你,對錶哥所作的一切,你恨他嗎?不,你一定恨極了他,就如對李婉一樣……我知道這兩段記憶擺在你面前,讓你無從選擇,但你必須做出選擇,爲你,也爲我們……”她走近了我,雙手輕撫上我的臂膀,眼神堅定,“阿顏,你叫我一聲姐姐,我自不會難爲你,我給你時間,你一定要好好考慮。”
她的話就像魔咒一樣,讓我怎麼都忘不掉。以至於她走後,我還一個人傻傻的站在陽光下,腦子裡都是秦子墨從小到大爲我做的事。
秦阿姨並不知外婆的身份,所以一直以爲我是秦叔叔與外面女人生的孩子,自打我進了秦家之後,她就沒有給過我好臉色看,秦叔叔又一直忙於研究所的工作,顧不得我,要不是秦子墨在旁幫襯,恐怕在秦家的日子也難過。
他一心護着我,有好吃好玩的都會給我留着,更是怕我在家受委屈而選了本市的大學,好方便回家看我。
這樣一個從小將我呵護在手心長大的人,卻也是前世羞辱過我,最後親手殺了我的人,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