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我憂?免我愁?免我四處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凰殤昔的心被這句話狠狠地撞到了,不得不說,這話說到了她的心底裡去。
她心裡深處一直在渴望有這麼一個人能出現,她不求對方的長相要多俊美,不求對方的身份有多高貴,只要能疼她呵護她就夠了。
玄吟,無論是長相還是身份,都是不能挑剔的,如果有如果,她斷然不會拒絕,可是現在……
她還有未來麼?
她低低笑了起來,玄吟撫在她臉上的手一頓。
清冷的視線帶有絲絲懇求的意味,“你,不肯?”
凰殤昔笑着將他的手拿下來,“我不是不肯,而是我不能。”
玄吟皺眉,憂愁之感瞬間籠罩凰殤昔的全身,“爲何?”
凰殤昔搖了搖頭,“沒有什麼爲何,吟,我不能隨你走。”
凰殤昔的手鬆開了,被她握住的大掌,被無情地帶回了原位,所有,都回到了原位。
只是某些感情,卻是無論如何也回不去的。
玄吟全身的力氣,只夠他問你一句“爲何”,其他的,再也多不了了。
他眼睜睜地看着凰殤昔轉過身去,他想伸手,卻怎麼也舉不起自己的手。
苦澀之感,剎那間,滿身滿心都是。
是的,他早就料到了,他們的身份如此懸殊,再如何,也輪不到他……
兩人的身份關係,就此落定,不管再往前走一步。
兩人的衣服在夜中的清風中,似乎風,更冷了,月光,也更冷了,沒有什麼,比人心此刻更冷了。
凰殤昔輕輕地搭上椅子,開口:“回去吧,夜冷了。”
玄吟沒有回答,只是將高大的身子往輪椅上慢慢挪去,最後,重重坐下。
凰殤昔和玄吟回到屋子內的時候,裡面二人的神情是少了之前的頹廢之態,當然,這全是因爲肅寂宗無事。
兩人回來的神情並沒有什麼異樣,但是氣氛卻大有不同,兩人的心思都是各異的。
琴郴和二長老站了起來,正要說些什麼,張了嘴然話還沒說出,四合院外就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若昔兒在裡面,還請閣下把門打開。”
凰殤昔眉宇間染上了幾分不悅,她都說了不要驚動傾簫,沒看見她是走着進來而不是被人拖進來的?
凰殤昔搖了搖頭,轉而臉上恢復一層無奈的喜悅。
琴郴看向凰殤昔,問道:“外面的人都是你的?剛剛說話的是誰?”
那一羣穿兵服爺們貌似也說不出這樣規矩有禮的話來。
她點了點頭,“是,因爲都這個城鎮能住的都住下了,他們說你們這空着,所以我纔過來看看能不能讓他們借宿一晚的……”
凰殤昔頓了頓,沉吟片刻之後道:“至於方纔說話的人……是您的外孫。”
琴郴怔住了,一臉的不可思議,二長老也是滿臉震驚,“外、外孫?”
凰殤昔點點頭,“是的,您的親外孫,我的兄長,一直都在紫荊國。”
琴郴足足怔愣了十幾秒才反應過來,想想之前琴雪沁似乎在懷有凰殤昔之前,還懷過一次孕,頓時便明白了,他激動得有些不能自抑。
“快,快把他請進來!”
當琴郴看到皇傾簫一身水藍色衣袍走來,身材挺拔,走姿沉穩儒雅,長得俊朗非凡,面如冠玉,只是眉宇間是掩飾之後殘留的倦意。
皇傾簫的目光在衆人身上都掃了一圈之後,落到推着輪椅的凰殤昔臉上。
沒有多言,他邁步走過去,執起凰殤昔的手上下打量,確定她沒事才道:“怎麼不跟我說?”
語氣是有些不悅的,但是並不明顯。
輪椅上的玄吟抿緊脣,瀲灩的雙眸似有什麼要呼之欲出。
對於皇傾簫,他是認識的。
正是認識,他此刻心裡非常想拿劍刺過去。
皇傾簫似乎感覺到了玄吟的敵意,他低眸,稍稍瞥了玄吟一眼,便收回視線,不是不屑,而是不需要。
凰殤昔扯了扯脣角:“這不是見你太累了所以沒忍心吵醒你。”
皇傾簫眉心的摺痕因她這句話而淡去了不少。
拉住她的大掌扯了扯,“先回去吧,有事回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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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而他又回頭朝琴郴和二長老說:“打擾各位了,我們先告辭。”
說罷扯着凰殤昔就要走,她卻生生的頓住腳步,皇傾簫回眸看她,凝眉問:“怎麼不走?”
“傾簫,他們願意給我們借住一晚。”
皇傾簫眸光看向了琴郴和二長老,正想說不必了,凰殤昔先一步又道:“我跟你說件事。”
皇傾簫的手放了下來,卻依舊緊緊握着她的手腕,直覺告訴他,凰殤昔接下來的話對他來說或許有些難以接受。
“這裡有我們的外公,還有外公的二哥。”
早就等着凰殤昔這句話出來的琴郴和二長老迫不及待地站了出來,相互看了眼,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
皇傾簫眼中劃過一抹驚訝,對的,是驚訝,對突如其來沒有預料到的事情表示驚,沒有喜,沒有怒。
半響後,皇傾簫眼中的驚訝散去,眼底恢復平靜,對凰殤昔溫和地問道:“誰是外公?”
琴郴沒等凰殤昔說話就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一步,“我、我是……”
從來就沒試過說話需要這樣的小心,就連面對凰殤昔的時候,他都沒有這樣,可是在觸及到皇傾簫眼中的疏離和淡漠,他卻有些害怕。
害怕這個外孫,不能接納他。
皇傾簫見狀,直衝他點了點頭,聲音還是溫和的,可語氣卻是不冷不熱的,“外公。”
琴郴點了點頭,身子都顫抖了,他有外孫了……有外孫了……他琴郴也是有外孫的人啊……
凰殤昔總是覺得氣氛有些怪異,正要再說什麼,手腕上的力道加重,皇傾簫溫潤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昔兒,走吧。”
走?凰殤昔愣住。
她以爲她這麼說出來以後,傾簫因爲會留下來坐坐,和琴郴談談事情什麼的,沒想到結果是傾簫喚了聲“外公”然後就要走了?
她表示不能接受,琴郴也不能接受,但以前的恩恩怨怨擺在面前,他卻無可奈何。
唉,走吧,走了也好。
皇傾簫想拉凰殤昔離開,而坐在輪椅上的玄吟沒有任何徵兆的倏然朝皇傾簫出手。
皇傾簫眸光一凜,鬆開凰殤昔接招,兩人從屋內打到庭院,再在半空中交手,玄吟雙腿不能動,他依借輪椅和皇傾簫動手的。
屋內的三人都是沒反應過來,誰都沒有料到那兩人會突然打起來,而且,爲什麼要打起來?
凰殤昔率先反應過來跑到外面去,憑藉兩人交手的聲音,她能判斷得出方向。
“你們倆是怎麼了?”
回答她的是更爲迅速的招式,凰殤昔不由得撫了撫額,琴郴這時候也跟出來了,目露擔憂,“凰丫頭,這是怎麼回事?”
凰殤昔搖搖頭,她也好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這兩人一句話都沒有搭上就打起來了,難道同齡男人和男人之間的認識需要打出來的?
凰殤昔只知道半空的兩個人交手了近百招,她不由得煩躁起來了,衝着上面的人吼了一句:“一個都很多天都沒有好好休息的人,一個雙腿不能動的人,你們打吧打吧,我不管你們,我回去睡覺!”
說着步伐就踏了出去,半空中的響聲戛然而止,皇傾簫迅速下來擋在凰殤昔的身前。
“昔兒……”
凰殤昔沒好氣,“不是打得很爽嗎?怎麼不打了?”
皇傾簫眨了眨眼睛,一副“我沒有打,我是很乖的”的模樣,“昔兒……”
凰殤昔扭過頭去,不理他。
而同樣停住手的玄吟,沒有說一句話,推着輪椅要走。
他看不順眼的人,只會用劍說話。
聽到輪椅碾壓的聲音,凰殤昔扭頭,低低喚了聲,“吟……”
皇傾簫如大海般的眼眸微微眯起,遇到厲色在溫柔的掩蓋中閃過。
玄吟沒有駐足,哪怕是停一下的舉動都沒有,徑自離開了。
凰殤昔忽然感覺心中被人狠狠重擊了下。
最後是琴郴招呼近百名士兵進去,皇傾簫也答應了,結果這樣一敲定局。
回去的路上,皇傾簫緊緊攥着凰殤昔的手腕,生怕她就這樣走丟了似的,他語氣認真:“昔兒,你應該要出去,告訴傾簫一聲好不好?”
凰殤昔臉色稍有緩和,“今日的事情我是真的不想吵醒你,這段時間你太累了。”
皇傾簫握住她的大掌一點點用力,“不是因爲今日,我只想我能知道昔兒的行蹤。”
他倏然轉過身,兩手扣住她的肩膀,雙眼異常光亮,“我不想沒了昔兒的蹤跡,傾簫不想你有事,我若是知道的話,有什麼突發事件,我也能第一時間趕去……好嗎?”
凰殤昔定定地站着,傾簫和她說話的語氣從來帶着商量的口吻,從沒像今天這樣,她竟提出了懇求的意味。
沉默淹沒在寂靜肅冷的夜中,她良久才點頭,應到:“好。”
她雖然不喜歡有人能知道她的位置,但是傾簫不同,是兄長,她莫名的完全信任,可以將很多事情都掏心掏肺地跟他說。
他知道傾簫對她的好,若是他想知道,隨時隨地都讓人跟着便是,可是他知道她不喜歡有人總跟着自己,所以,他沒有這麼做。
傾簫對她,真的很好。
她正面的回答令得皇傾簫緊繃的臉豁然開朗,眉宇間都是濃濃的笑意。
牽着她,兩人並排走回去,微薄的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由於昨晚休息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清晨凰殤昔倒是沒什麼關係,畢竟昨天下午睡了一整天,她早早爬起來守在皇傾簫的房門前。
她果然沒有猜錯,傾簫當真很早便起來了,她板着臉推開門,傾簫正在洗涑,她二話不說指着牀,讓他再睡會。
皇傾簫輕笑,卻是沒有再睡的意思,直到凰殤昔要發怒,他才重新躺回牀上,而她則是在聽到皇傾簫沉穩均勻的呼吸聲才離開的。
皇傾簫這一覺睡過去,可是直接睡掉了一個早晨的時間,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用午膳的時辰了。
凰殤昔倒覺得不是什麼大事,皇傾簫則是無奈並且哭笑不得,而士兵們都是目瞪口呆,因爲他們的殿下起牀從來都是比他們早很多的。
每次醒來都看到太子殿下已經早早在忙活了。
兩人在這三個多月的時間內從以前的親密變得更爲親密,當然,這只是親人之間的親密。
皇傾簫有情,可卻始終不敢逾越一步,她最怕的就是他踏出那一步之後,他們之間便隔到天涯海角去。
連兄妹,也做不成。
用過午膳之後,凰殤昔巴巴跑到皇傾簫跟前來蹦噠乖得跟只小兔子一樣。
皇傾簫淺笑而問:“怎麼了?”
凰殤昔砸吧砸吧嘴,醞釀了許久才怯怯地問:“傾簫,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好。”皇傾簫沒問是什麼,直接就答應了。
凰殤昔驚愕,“傾簫,你就不問問我說的事情是什麼嗎?”
皇傾簫笑着拿起桌面上的茶杯,輕抿一口後,緩緩道:“昔兒提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不必問是什麼。”
凰殤昔心中難言是什麼感覺,一會兒甜一會兒酸的……誒不對,這酸酸甜甜的感覺,不是初戀的感覺嗎?不對不對,她那是甜甜酸酸,不是酸酸甜甜。
“傾簫,你別對我這麼好……”
皇傾簫脣邊的笑意更濃了,伸手去揉揉她的腦袋,“不對你,我要對誰好?凰沾露嗎?她怎麼能和昔兒比。”
凰殤昔此時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皇傾簫見她滿臉的躊躇,拉着她挨着自己坐下,“說吧,什麼事情?”
凰殤昔抿脣,斟酌好半天才弱弱地發問:“傾簫,你不喜歡外公嗎?”
皇傾簫一怔,而後才明白過來,他故作思考狀,將凰殤昔的心思吊得老高,才慢慢道:“我對外公這個詞很陌生,在我的世界裡,只有父皇和太后……或許皇沾燊和凰沾露也算吧,
我的世界裡只有這幾個詞彙,哪怕是娘這個在別人眼裡非常親密的字眼,我都是陌生的,而你的出現,帶給我孃親這個詞,也帶給了我外公這個詞,
我從來沒有接觸過,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態度去面對他們,用怎樣的心態去接受對待,畢竟在我二十年的時間裡,他們沒有扮演過一次我需要的角色,而現在……我已經不需要他們了。”
凰殤昔心中是酸澀的,別說是傾簫,就連他自己,這個身體的本尊,恐怕眼中也有父皇和母妃這個詞吧?
在幼時,也只有這兩個人,疼過她,一直到龍鱗先皇去世。
說起這些不免是傷感的,但是皇傾簫卻沒有這樣的情懷,他不過是將實話說出來罷了。
“對不起。”
一聲輕輕的道歉將皇傾簫遊走的心神拉了回來,他扭頭,看到凰殤昔滿臉自責的模樣,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
“對不起什麼?你沒有對不起我,我這麼說,不過是將心扉擺出來告訴你,讓你知道我對‘外公’的態度。”
凰殤昔垂下小臉,看樣子是非常自責,傾簫笑着不住安慰她,最後看安慰不了,道了一句:“你說的事情是不是和他們有關?”
凰殤昔猛然擡起頭,“是,的確是。”
她認真地聽,確認皇傾簫氣息穩定沒有不豫的情緒,才又道:“我想帶他們一起回皇宮,讓外公和二舅祖見見父皇。”
皇傾簫忍俊不禁,“不必這般小心翼翼,傾簫不會身高昔兒的氣的,你想怎麼做便怎麼做吧,傾簫沒有意見。”
“真的可以嗎?”
“嗯。”皇傾簫點頭,“方纔不是已經答應你了麼?”
凰殤昔雀躍地跑去琴郴所在的四合院內,跟琴郴和二長老說了此事,兩人起先是猶豫不定的,似乎是覺得沒臉去見皇虛筌。
凰殤昔苦口婆心說了好久,才勉強讓他們點頭了。
腳步朝外走去,她在找玄吟,找了好久都沒有他的蹤影,琴郴隨口說:“會不會在後院裡?”
“後院”這個詞令凰殤昔身子一顫,步伐還是往那邊去了,那裡果然有人在,若不是他的呼吸聲,她幾乎以爲這裡真的沒有人。
玄吟在他昨晚的位置,視線沒有看向她,而是落到不遠處的樹上,也不知在看什麼。
他的姿態一如既往的孤傲清冷。
凰殤昔猶豫幾番後,走上前,“吟。”
玄吟沒有回答,清冷的面容在此刻顯得有些陌生和疏離,面部輪廓根根冷冽。
她又道:“吟,我們要回去皇宮了,你跟我們一起走嗎?”
那顆心因緊張而跳速很快,手心也捏出了汗。
玄吟依舊沒有回答,凰殤昔沒有得到迴應,還想再問,玄吟忽然伸出手,一朵花飄飄然落下,躺在他的掌心。
他將花朵輕輕握在掌心裡,力道不重,並不會將花兒壓殘。
這模樣,就好像在對待什麼什麼重要的東西,當他的輕握住的手放在胸口的位置,這種珍惜的感覺就更甚了。
“不必了。”他寡淡的聲線傳來,“我留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