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陵梵湮眸子微微凝起,如湖水的眸子就好像冬日結冰一般,他的眼睛很深邃,深邃得看不到他的眼底,看不到他的情緒。
所有的情愫都很好地隱藏在僞裝之後。
他似笑非笑地勾起脣角,“朕不死,龍鱗,你也不要,那你,想要朕做什麼?”
也不知爲何,凰殤昔就是聽出了他字裡行間的譏諷意味,別在心底的恨意一擁而上,想到自她派兵攻打龍鱗開始,他就步步退讓,下令“不抵抗”。
他這是明擺了是將龍鱗往毀滅的方向推去,也是明擺了是將龍鱗送給她!
把龍鱗送給她?呵……
東陵梵湮,你害得我那麼苦,你以爲給我龍鱗,我就能忘記了?你以爲把龍鱗毀了,我就能忘記我受到的那些痛,經歷過的煎熬和非人的折磨?
我的孩子……也就那麼白死了?
凰殤昔緊緊咬着牙關,雙手不知是因爲憤怒還是悲痛,亦或是滿腔的恨意而緊握,身體顫抖。
再次見他,她就知道,她不可能那樣心平氣和地對他。
她滿腔的恨意不允許,滿身的憤懣也不準。
她不答,卵足勁兒反問:“東陵梵湮,爲什麼,爲什麼要刻意輸給寡人?爲什麼要將龍鱗送給寡人?!”你是不是知道了當初你做的事情都是錯的?你現在對寡人愧疚了?你想彌補給寡人了!
東陵梵湮臉部冷硬的根根面部輪廓舒展開來,他眉目含笑,“朕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東陵梵湮,你是良心發現了。”她用着肯定的口吻,但是字句間是濃濃的嘲諷意味。
東陵梵湮冷峻的面容奇特得有些柔和起來,輕笑,聲線低醇帶有飄渺的感覺:“凰殤昔,你知道人爲什麼只有一顆心麼?因爲,如果朕把它給你了,朕就輸了,但是,朕願意。”
心間像是被人紛紛撞擊了一下,她的眼角,溢出晶瑩的液體,劃下清晰的淚痕,拂開的清風,爲她輕輕擦拭。
東陵梵湮,你承認你把心給我了麼……
你這一次,當真不是在騙我的?
但是,什麼用都沒有,現在,什麼都遲了。
凰殤昔低低笑了兩聲,旋即換了個坐姿,一手撐着自己的額頭,“不知龍鱗皇說這些,想告訴寡人什麼?”
“朕只求,能得到你的原諒。”他冷峻的臉上是認真。
凰殤昔確實嗤笑起來,“素來高傲的龍鱗皇東陵梵湮,竟也會用一字‘求’?”
“你變了,朕自然也變了。”
“可是好可惜,尊敬的龍鱗的皇,寡人不能原諒你,寡人適才已經說了,寡人恨你入骨。”
東陵梵湮眸光暗沉,半響,他轉身朝龍鱗的大門走去,“當年的誤會,你想不想知道結果。”
凰殤昔脣邊的狂笑倒是收了不少,她輕蔑笑道:“看樣子,陛下似乎已經找到了答案,這一年多裡,沒少花心思吧?”
東陵梵湮沒有答話,留給她的是一個冷傲的背影,凰殤昔的手微微收緊,對於當年的事情她也想知道,東陵梵湮的生母,究竟死沒死,沒死的話又到哪裡去了?爲何要製造出一個已死的假象!
而龍鱗的先皇又是爲什麼要將東陵梵湮的生母打入冷宮?
還有便是,他相信了那個孩子是他的?
心中無數個想法搗亂她的思緒,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她哪怕死也想死個明白!
身子動了動,立刻便有劇烈的疼痛傳來,方纔那個小小的擡手的動作,便是疼得她幾乎忍不過來,現在,她需要撐着這個破爛的身子走進去……
走進這個她恨得痛徹心扉的皇宮!
腿才稍稍擡起,身體的每一處疼痛立刻涌起,由四肢百骸直刺入胸口,當真是牽一髮而痛全身!
她緊咬牙關,一躍從輦轎上落下,此時的她嘴脣都變得慘白了!
炎熾旭見狀,連忙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女皇陛下,您難道想隨龍鱗的皇帝進去?!”
凰殤昔皺眉,“既然都看明白了,便讓開。”
炎熾旭的虎軀還是一動不動地擋住:“女皇陛下,萬萬不可啊!如今到了重要的時候,您不能進去啊!若是裡面有什麼埋伏,您前去豈不是遭埋伏了!紫荊國折損了這麼多人才打到龍鱗皇宮來的,您不能讓是十幾萬的兄弟白白喪命啊!”
凰殤昔浮現浮現了明顯的不豫,“炎將軍,你難道以爲我紫荊當真有這樣的本事,只折損十幾萬人便能攻到龍鱗皇城來?
若非是龍鱗皇不想抵擋,這十幾萬人,也僅夠攻打邊界的城市而已,你以爲能攻到皇城?
龍鱗這邊擺明了是不想打,如果當真在裡頭設有圈套,想抓寡人,又何必做到這一步?”
“這……”炎熾旭啞口無言,可是還是不甘心讓開,要是真有什麼危險呢?
她可是紫荊的女皇啊!
“寡人叫你讓開,再擋着,寡人便以違抗軍命,軍法處置!”
見凰殤昔一臉的堅定,炎熾旭知道自己說什麼也是沒用的,只好將雄軀挪開了,眼睜睜看着凰殤昔極爲緩慢地走進了龍鱗皇宮,再眼睜睜地看着那道大門重重合上!
炎熾旭轉身對幾萬名士兵大吼:“所有紫荊士兵聽令,若是日落時女皇陛下沒有出現,便給本將軍衝進去!”
龍鱗皇宮內。
東陵梵湮的身影在不遠處,那抹風華絕代的白色,無論什麼時候都是那麼的顯眼光彩奪目。
他似乎是在等什麼人,聽到身後有慢而輕的腳步聲,他也沒有轉過身來,而是等這個聲音靠近了,這才慢慢擡起自己的步。
凰殤昔整個身體都很痛,疼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豆大的汗珠不住從額上滑下,這會兒已經浸透了她一張蒼白的小臉。
走了許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裡,東陵梵湮的身形停了下來,而那邊的凰殤昔,在以極緩的速度走到他身邊不遠的地方。
“所以,你要告訴寡人什麼結果?”
那邊沉默片刻後,才緩緩吐出幾個字,“朕,是魅族之後。”
凰殤昔臉上的表情一滯,而後笑了起來,漸漸的,笑到難以自抑,“呵呵呵——東陵梵湮,你現在是相信了,那個孩子是你的了吧?你現在還說不說寡人……呵呵呵……暗渡陳倉了?”
凰殤昔的笑逐漸變得有些癲狂,眼角有晶瑩的淚珠閃過,她幾乎笑得面容猙獰了!
東陵梵湮轉身的瞬間,就看到她被她笑出的淚水在她臉上劃出的兩道清晰的淚痕。
心中,狠狠一痛!
“湮兒!”
一道女音適時地插.入,讓凰殤昔那笑聲聽起來不那麼滲人。
聽到聲音,凰殤昔的笑只停頓了一秒,接着又狂笑起來,沒人知道她在笑什麼,只知道她的笑聲讓人聽起來很不舒服,心裡會跟着她的笑聲發疼。
東陵梵湮沒理會喚他的那人,深邃的眉眼染上了幾分冷冽的意味,他視線攫住她的神態,胸口傳來的疼痛讓他身體繃緊了。
一名身着古色的略微有些肅穆服飾的女人突然出現,她眼角和嘴邊都有些許時光都下的痕跡,兩鬢處稍有些銀絲。
她滿臉的擔憂和急切,在看到東陵梵湮平安無事之後,頓時鬆了口氣,連忙走到他身邊。
將東陵梵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確認他沒有受傷,這纔鬆下了一口氣,“湮兒,你沒事就好,嚇到孃親了,趁現在紫荊國的人還沒有攻進來,趕緊先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湮兒,你快跟娘走!”
說着,那名中年女子就要伸手過去拉東陵梵湮的手腕,不料還沒有靠近,東陵梵湮身形一閃,落到了離女人有五米遠的距離。
東陵梵湮的眉心間是嫌惡。
中年女人的手落在半空,女人也不覺得尷尬,似乎這纔想起東陵梵湮有很重的潔癖,“對不起對不起,湮兒,娘不是故意的,娘只是心急,沒想起來……”
“她,紫荊國的女皇。”
東陵梵湮聲線平淡,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卻是冷醇又魅惑的,東陵梵湮並沒有看向中年女人,視線一瞬不瞬地盯着凰殤昔的,話,也只是就這樣說出來。
中年女人的視線順着東陵梵湮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那邊滿臉嘲諷的凰殤昔,她貌似才注意到這邊還有個人存在。
紫荊女皇?
中年女人看到凰殤昔的長相時,登時就愣住了,好半天之後,她想到了什麼,一把撲到了凰殤昔的腳邊,眼淚婆娑抱住她的腿。
“女皇?紫荊的女皇!求求你,別再攻進來了,求求你放我們一條生路吧!你停手吧好不好!當年的事情是我的錯,是我的一意孤行纔會導致現在的局面。
是我,都是因爲我,如果不是我,你們就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也不會害死我的孫子!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我是罪人啊……”
早在這個中年女人說自己是東陵梵湮的娘是,凰殤昔已經停下了狂笑,轉而是困頓,最後變成了嘲諷和冷嗤。
她沒有從這個哭喊的中年女人手上抽.出自己的腿,她勾起脣角,微微俯下深吸,似嘲諷又似冷笑地問。
“哦?一意孤行?寡人很想知道知道,您老人家做了什麼呢?如果寡人沒記錯的話,龍鱗皇的生母,可是已經死了的。”
中年女人臉色僵住,微微發白,“我……我……是我的錯!都是因爲我!”
十幾年前,世間都傳世上有雙鵰美人,那兩名女子的容貌都是世間一等一的存在。
世上的人更是都傳,這兩個美人兒美得天昏地暗,讓人神魂顛倒,無人能及。
但,都只是傳言,鮮少有人見識過這兩個美人兒的真實面貌,但是後來,龍鱗的先皇娶到了其中一名美人兒,但是一夜之後,龍鱗先皇就冷落了她,不多時,便將這個美人兒打入了冷宮。
當時龍鱗先皇給出的原因是,東陵梵湮的母親太美了,是紅顏禍水!爲了龍鱗的江山,這個女人必須打入冷宮裡去!
其實當時,東陵梵湮的母親夙氏得了一種病,臉上長了奇怪的東西,很醜!
她只好帶面紗見人,可是她的輪廓十分的美,龍鱗先皇見到她,二話不說就要娶到龍鱗當貴妃!
那時的魅族其實還不是像現在這般,人數少得可憐,那時候還是有幾個魅族人的宗門的,夙氏,也是一個宗門的宗主的女兒。
但是不多時,夙氏就訂親了,夙氏不喜歡被人拘俗,於是乎便在訂親前幾天偷偷逃出去了。
之後在外不知道碰到了什麼東西,臉部出了問題,隨即遇到了龍鱗先皇,夙氏的武功不高,打不過先皇身邊的人,於是就讓先皇帶回去了,後來先皇聽說夙氏是雙鵰美人之一,便直接越級封貴妃。
第二日,龍鱗先皇看到夙氏的真容,直立刻冷落了她!
那日後,龍鱗先皇再也沒去見夙氏,哪怕她的臉好了,也沒去見一次!
誕下了東陵梵湮之後,國師更是預言東陵梵湮是天煞孤星,會使龍鱗國破家亡!
正是因爲這個原因,龍鱗先皇毫不留戀的將母子二人打入冷宮。
冷宮這個地方,其實是困不住夙氏的,只是她想着自己的兒子還在這兒,便一直沒有離開。
直到幾年之後,琴雪沁到來,還誕下了一名女娃,龍鱗先皇對那女娃十分的寵愛,她找到了機會,讓那女娃當着龍鱗先皇的面說不喜歡她。
果然不出所料,龍鱗先皇當真要賜死她,她便使用了魅族人的能力,假死,造骨骸!
成功地逃出了龍鱗的皇宮,同時,也把東陵梵湮留在了那裡……
凰殤昔聽完,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感覺。
當初東陵梵湮知道了這樣的結果時,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突然發現,恨了這麼多年的人,居然不是弒母的罪魁禍首,那個他以爲死了十多年的母親,居然也沒死。
他覺得,一切都亂了。
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才能描寫他的心境。
其實,他也是個受害者,一個被騙了十幾年的男人,一個把感情全都傾注出去,到頭來卻發現一切都是錯的的男人。
可是,凰殤昔卻更是無辜的,其實一切都與她無關的,但是到頭來,卻承受了一切。
是天意弄人?
還是該嘲笑她自己?
最無辜的一人,同時是承受最多的一人,凰殤昔笑了,笑聲是那麼的刺耳。
“真是個完美又令人同情的悲劇故事。”凰殤昔自嘲道。
中年女人自己說完,也是忍不住落下了淚水,她心中也是愧疚的,對東陵梵湮有愧,對凰殤昔也有愧,特別是聽到了凰殤昔的笑聲,她更加難受了。
她掩住嘴,哽咽道:“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那麼自私,我不該把你扯下水,我不該那麼做的……對不起對不起,我後悔了……”
東陵梵湮依舊是面無表情地盯着凰殤昔看,彷彿方纔那個令人唏噓的故事裡,完全沒有他的存在一般。
只是那深邃的眉眼和幽森望不見底的黑眸,卻並不是什麼情緒都沒有。
凰殤昔笑着笑着,忽然就不笑了,“寡人是不是該爲自己嘆息一下呢?這樣錯位的人生,還真是讓人覺得悲哀啊……”
她受了那麼多苦,經歷了那麼多非人的折磨,到頭來便是換來了這樣的結果?
一切,都是與她無關的結果?
中年女人的抽泣聲更大了,“對不起,你別怪我,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現在已經很後悔了,求求你,別在攻進來了,這件事和湮兒無關的,你別把錯怪到他身上,他一點都不知情的!
你要怪,就怪到我身上好了,我可以把自己交給你,你要怎麼對我我都無所謂,只求你放過湮兒,別再攻進皇宮裡了!全都是我的錯,我求你了!”
凰殤昔勾笑,沒有說話,而是緩緩用力,想將自己的腿從中年女人的雙臂中抽.出來。
中年女人卻是加重力道,死死抱住她的雙腿,“求求你了,別打了好嗎?你要是想怪的話,我可以以死來作爲代價!”
凰殤昔確實笑得十分明媚好看,眉宇之間覆上了陰鬱之氣,隱隱有什麼要爆發卻被她生生壓抑住的跡象。
她一字一句緩緩道:“你以什麼身份求寡人別再攻打?你覺得你有這個資格求寡人嗎?你也說了,如果不是你,寡人也不會淪落到這般田地!
寡人真的想不明白,明明是你做了錯事,爲什麼你就要擺出一副自己也是迫不得已的無辜模樣?
你當年能做到拋棄他,你現在還來假惺惺地求寡人,難道你不知道,你這副嘴臉,哪怕寡人看不見,也覺得很噁心嗎?”
中年女人的臉色變化着,“我……我……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她真的不是該說什麼了。
“你別碰寡人,令寡人噁心!”
中年女人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慘白,“你……你真的不能放手嗎?這樣下去你也不會好過的,你可不可以別這麼狠?看在你娘和我的交情,你就不能放我們一碼嗎?”
“我娘?”凰殤昔心中頓時有什麼爬了上來,有種感覺告訴她,又有一件重要的內幕即將暴露出來了。
忽然——
“你們怎麼都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