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震看着水桶裡的清水,又看了看棧道底下那深不可測的山崖,然後向旁邊那位佝僂老人問道:
“老前輩,就用這桶水來灑掃嗎?”
佝僂老人磨磨蹭蹭地說道:“不錯,就用這桶水,你去把……巨人的上身清理一番吧。【..】”
“是!”
祁震答應一聲,然後看了看周圍的地形,百丈巨人背靠山崖,幾乎有一半的身體是嵌在山體之中,所以從遠處看倒像是一個巨型的雕塑,只是光憑看的,就察覺到是盡天地偉力而建造,更別提此乃玄天宗御靈術的最高傑作。
此地並無任何繩索牽引做保護,加之向陽山側往往溼潤多雨,巨人表面遍佈青苔,尋常人一旦落足其上,就有隨時衰落山崖的危險,只有修爲相當之人,纔敢來到此地。
其實仙道修士達到御物境界之後,絕大多數人都是費盡心思去學習法術、精研宗門經典,像祁震這般還有心思出來四處閒逛之人實屬不多,所以如今在此處灑掃之人,就僅有祁震自己。
棧道之上的老人低垂着腦袋,像是在打瞌睡一般,祁震沒有在意,而是微微運起法力,《縮地神通》乃是一門由淺入深皆有法門的秘籍,就連御風飛行的法術也同樣記錄其中,雖然沒有仙道宗門那般崇尚朝北海而暮蒼梧的遼遠境界,但在掠地飛行一道上,還是頗有建樹的。
祁震將神識集中在百丈巨人身上,除了一股極爲微弱隱晦的靈氣之外,再無其他感應,祁震也稍稍放心,至少百丈巨人不會是那種隨時能夠活過來的“生靈”,如果是那樣,祁震恐怕就不太願意上前灑掃了。
神識擴張,將自己未來幾步的落足之處都摸索清楚,然後輕盈地縱身一躍,只見祁震的身子微微劃出一道弧線,盪開了周圍的雲霧,最後落在百丈巨人的肩膀上,卻無重物落地時的震動,可見祁震對自己法力掌控還是初見水準的。
祁震提着水桶,四處打量,雖然沒有繩索牽引保護,但只要施展些許法力,祁震自然可以讓自己雙足定在巨人表面。祁震擡頭四處觀望,都沒有發現哪裡有污穢骯髒,至多就是一些青苔野草,甚至連飛鳥糞便都沒有。
“看來這還是一份相當輕鬆的任務。”祁震笑着說道,然後便提起水瓢,將水潑在巨人表面。
自祁震受淨水石影響突破至煉氣境四階之後,他不僅修出了法力與神識,並且無意中察覺到自己對水之一物的敏銳感應,只要心念微微催動,甚至微弱到連法力都還沒有發動的程度,水液就會在自己的控制之下自如移動。
關於這一點,祁震只能歸咎於是淨水石給自己帶來的機緣,而且趁此機會,祁震也打算好好實驗一番。
只見祁震將水桶放在一個稍稍平坦的角落上,然後微微吐氣,身形不動,心念神識卻極致散開,頓時周遭雲霧水汽爲之聚攏,而水桶的水也自行飄浮而起,兩兩結合,竟是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個大水球。
這看似簡單的過程,但祁震卻駕馭得十分辛苦,水性飄渺、無常無定,如果是專修水屬法術之人,或許會簡單許多,可祁震如今這般施爲,卻有如天賦異能一般,完全靠着心念來控制水液。
所謂天賦異能,乃是世上一種極爲罕見的體質,除了天生控制五行之屬,也有些人天生陰陽靈瞳,窺破陰魔鬼怪之屬,種類繁多、不一而述。
只是絕大多數擁有天賦異能之人,要麼出生不久便異能失控、元氣大虧導致早夭,要麼有幸生還,但異能隨着年歲增大而消失,淪爲一介凡夫俗子。所以仙道之中,基本不存在修士身懷天賦異能,更何況以當今仙道法術神通之深奧玄妙,何須此等天賦異能爲助。
而祁震如今現象,也僅僅是十分類似天賦異能,卻也並非全然一樣,由於當初淨水石對祁震體內的全盤改造,導致祁震如今一絲一毫的神氣波動都帶着幾分淨水石的靈氣,偏偏淨水石本就是萬水之精,在這一來一往之間,祁震便有了這般奇異手段,只是操控起來不如天賦異能那樣輕易。
祁震堅持了不過半刻鐘,純粹如一的心念已有動搖,原本法力將發未發的玄妙意境瞬間消失,頓時法力如洪濤涌出,半空中的水球受不住祁震浩力的衝擊,頓時破碎,化作傾盆而下的水簾,淋溼了祁震一身。
“這可不太妙……”祁震敲了敲渾身溼漉漉的自己,灑掃百丈巨人本該是十分嚴肅的事情,自己一事貪心實驗,卻搞成這樣,恐怕會給別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祁震擡頭望向棧道那一方,只見佝僂老人依舊低頭沉睡,再看了看山崖下方,祁震沉思道:
“這水桶平日裡降至山崖底下,依舊有水可用,想必是一處水潭,我還是不必去打擾那位老前輩了,自己下去爲好。”
想到這裡,祁震拿起水桶,運起法力,身子周圍法力鼓盪生風,真如御風一般,緩緩下降。
百丈巨人雖高,但是在御風飛行面前,不過只是短短距離罷了,當祁震下降不過數十息後,便看見巨人足尖。
“哈!果真有一池清泉!”
在百丈巨人的腳邊,乃是一拳宛如護城河的水潭,其中一側水泉噴涌,而且微帶熱氣,可知必是溫泉之屬。
祁震降下身子,在巨人腳邊裝水的時候,眼界餘光一掃,卻看見幾行文字刻在巨人那跟房子般大小的腳上,不由得留心觀察
玄玄機心難尋覓
天意亡我非戰因
宗門傾盡血海蕩
滅跡絕痕待歸期
祁震看着這首詩,每一個字彷彿都是由極爲銳利的劍意刻畫而上,痕跡極深,縱然字跡周圍長滿青苔,可是刻痕內中卻是潔淨如新,似乎抵擋着外界的侵擾。
唸叨着這幾句充滿戾氣與憤怒的話語,祁震直覺中認爲,刻下這幾行字的人想必是對玄天宗有着深仇大恨,且不說暗藏排頭的四字“玄天宗滅”是何等讓人矚目,其中詩句表達的含義更有捲土重來之意。
“到底是誰?在這百丈巨人腳上刻下此等文字?難不成是魔道之人?”
祁震看着這首詩,然後自言自語道:“算了,也與我無關,仙魔大戰早就過去了,你們再想捲土重來,可就沒這麼容易了!”
“哦?怎麼說?”
此時,在神不知鬼不覺的角落,一個文雅的聲音傳來,像是在質問祁震剛纔的話語。
祁震渾身一抖,全身氣血涌動、法力俱張,腰馬臂膀盡數勁力飽提,轉過身來,眼神警惕地看着身後水潭邊上的一人。
來者乃是一名年輕文士,身穿儒扇,手裡還拿着一柄摺扇,半開半合,甚是儒雅,只見他面容好奇地看着祁震,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祁震身上散發出如野獸般的警惕氣息。
憑着祁震如今修爲,能夠完全不讓他察覺到而出現在身邊十丈之內,就算是一隻蚊蟲也做不到,更別提一個活生生的人了。
要完全斷絕神氣波動,這樣的人,在當今世上可以說幾乎不存在,惟一一個祁震所瞭解的,還是體質特殊的祁黛,但是以祁震如今修爲,只要神識一掃,便自然察覺到對方存在。
可是眼前這名儒雅文士,卻像是憑空出現的一般,讓祁震不得不警惕起來,問道:
“閣下是……”
“哦!”文士拿起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道:“忘了自我介紹了,鄙人姓陸,大家都叫我陸先生。”
祁震收斂了一下緊張的心神,對方不似對自己有殺機,而且此地也並非禁地一類,只是單純少有人至,真碰上玄天宗的一些高人也不足爲奇,只是祁震不相信自己真那麼幸運罷了,然後放下水桶,微微行禮道:
“在下祁震,是玄天宗霞風洞府弟子、溯光真人門下,今日前來灑掃百丈巨人,只因水桶灑落,下來此地打水。”
“原來如此啊……”陸先生饒有興致地看着祁震,說道:“你也看見那首詩了吧,你爲何會說魔道之人捲土重來沒這麼容易呢?”
祁震回頭看了看那首詩,然後說道:“慚愧,在下只是覺得,仙魔大戰已過百年,魔道之人若想復辟,所需之勢力要比仙道這百年積累還要多上許多,依在下所見,魔道想要反撲,可能性不大。”
“嗯嗯嗯……”陸先生不住地點頭,祁震覺得此人有些古怪,但又說不出具體是什麼情形,而且自己隨意來此,本來就不太恰當,提起水桶就打算離開。
卻不料陸先生上前一步,攔住祁震的去路,說道:“這位小兄弟,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怎麼?”祁震面露懷疑。
陸先生指着上面,說道:“這百丈巨人的臉啊,玄天宗據說是出於尊敬,一百多年沒有洗了,不知小兄弟能不能幫這個忙,去灑掃一下,不用多,潑一桶水也行。”
祁震看了看桶裡的水,那百丈巨人的臉都有十丈長,一桶水哪裡能夠,而且對方的請求也十分古怪,使他不得不問:“這既然是宗門的規矩,我一小小外門弟子不好打破吧,若是讓人知道了,難免……”
只見陸先生從袖中取出一個小袋子,撐的滿滿當當,說道:“這裡是二百銖,不知小兄弟幹不幹?”
祁震說道:“這不是錢的事……再說了,閣下似乎也有修爲在身,這種事爲何不直接向玄天宗之人詢問呢?”
“你不就是玄天宗之人?”
“呃……閣下可不要耍弄我。”祁震有些語塞,對方要求十分堅定,而且所求之事的確不大,祁震自己也是閒的無事。
“絕無此意!”陸先生擺擺手,然後強行將錢袋子塞進祁震懷裡,說道:“這百丈巨人的面部可是百年未洗了,還需小兄弟你辛苦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