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巽笑道:“蒼生不過也是滄海一粟,放之於無垠宇宙更是渺小得可以隨意忽略,任何人其實都不比地上螻蟻超脫多少。 ”
祁震想了一下,說道:“至少在煉虛境之前是這樣的。”
興巽問道:“你又尚未有煉虛境的修爲,又怎麼知道煉虛境修士是如何自視?煉神境上有煉虛境,煉虛境上還有長生問道,再往上呢?未嘗不會有更高超的境界。”
祁震說道:“雖然我遠未有煉虛境的修爲,但多少已經察覺到其境界高妙所在,觀古往今來爲一念之間、觀九天十地爲蝸角之間,流逝的時間與空間的變化,在煉虛境修士眼中應該只是常態罷了。”
興巽點點頭,說道:“嗯,你能領悟到這些,不論歲月古今,已經是相當不錯了。但是別忘了一點,煉虛境修士還是無法擺脫自己身處的時空,流逝的空間不可能挽回,坍縮消亡的空間也無法恢復,只能緩慢彌補。若存在消失,煉虛境修士只能填充新的存在,而不能讓過去的存在重新出現。”
“這就是所謂的人死不能復生嗎?”祁震眼神之中帶着一絲悲憫。
“不錯。”興巽說道:“不過我想,到了你這般心境,應該早就看慣生死之差了,死後無非重歸天地,迴歸來處而已。”
“僅有來處,失了去處,何談仙道修士?”祁震反問道。
“這也是我一生所求的。”興巽回答道。
“你?”祁震問道:“你是指霸仙前輩還是你自己?”
興巽聳肩說道:“這兩者有差別嗎?”
祁震語氣肯定說道:“當然有差別!你僅僅是你而已,雖然不知道你爲何會獲得霸仙前輩的面貌與記憶,但也你絕對不是他。”
興巽眼神深邃,說道:“我獲得了一個人的全部存在記憶與經歷,同時擁有一個人的容貌,我爲什麼不能是他?話說回來,若非如此,人世間又怎麼判定自己是自己、而不是他人?”
祁震搖頭說道:“你這句話糊弄世俗凡人還可以,但是瞞不過煉神境修士,自我自證。”
“既然是自證,那又何必區分界定境界?”興巽再問道。
祁震沉默了一下,知道自己方纔所說的確是有所欠缺,自言自語道:“確實,存在本身雖然落足自證,但若能他證,方可有引領傳承。實際上,世間的任何法術神通,只要能顯現於世,都是他證。若僅僅依境界而言……是化身千萬、以世間蒼生萬物之眼回首自我,以作他證。可是……”
“可是元神境界的化身修爲,也不可能做到化身千萬,對吧?”興巽笑眯眯地說道:“這與法力修爲深厚與否無關,而是如此龐雜的化身,元神境界的修士也不可能擁有擁有這麼多層次的視界與見聞,雖說煉神境修士壽元漫長,但終究也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修爲而已。”
聽完這一番話,祁震忽然陷入無端沉寂之中,混元臺之外的混沌,彷彿逐漸安靜下來。然後只見定境中一道光芒倏然閃過,隨即混沌雙分,清氣上升、濁氣下降,天地自然形成。
“所以纔會有轉生境界!”祁震斷喝一聲,定境之中天地共震!
“若此生此世見聞智慧不足,則託舍輪轉,再去照見蒼生萬物。”祁震忽有醒悟,說道:“觀蒼生萬物如我,世間萬物皆是自我化身之一,是自證,亦是他證。若轉生境界至高深處,則我是此世間、反之亦然!”
興巽一陣愕然,隨即哈哈大笑,鼓掌說道:“祁震你果然厲害!哈哈哈!一語道破轉生境界玄妙,你知道三古紀元以來多少仙真大德,窮盡一生都未必有你這般領悟!”
祁震心裡也有過一絲喜悅,但是很快又恢復平常,問道:“是嗎?我倒是覺得,這樣的推演不過理所當然。轉生境界的存在,並非人爲的刻意劃分或者追求,而是天地自然之理。這麼說來,往後的造化境界與純陽境界,應該也是同樣。”
“哼哼,這就要靠你自己領悟了。”興巽笑意未盡地說道。
祁震微微一笑,說道:“世間事往往也是知易行難,雖然我推演出境界次第之變,但是不代表我真的就可以恢復原本境界,更不可能輕易突破到煉虛境。有一件事我覺得你說得不對,三古紀元以來,能參悟此理的仙真大德恐怕不少,但是煉虛境的門檻卻攔阻下世間幾乎所有修士,即便是青嵐宗祖師,當年也只是堪堪邁過煉虛境門檻,卻又在突破關頭受劫殞落。”
“其實光憑你這番言論,就足以指引後人了。”興巽讚許說道。
“自證終究還是根本。”祁震說道:“他證再豐富,修士自身存在是一切立足之本,否則壽元已盡、身死道消,則一切化作虛無,做多求證都會變得毫無意義……這麼看來,仙道修士可真夠自私的啊。”
興巽反駁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若生無此私,那何來求證自我的念頭呢?若生而無私,則一念不生,那跟木石金鐵這等死物又有何區別?”
祁震突然擡眼直視興巽:“你又怎麼知道木石金鐵是死物而無私無念?”
興巽似乎早就猜到祁震會這麼問,說道:“你又怎麼知道木石金鐵不是死物而有私有念?”
“有生則有私、有念。”祁震回答道。
“木石金鐵本就無生。”興巽也回答道。
祁震張了張嘴,心中似乎有千言萬語,可是卻無法組成恰當言語說出,最後感嘆說道:“我明白了,這就是造化境界的關竅所在。求證世間有生無生、有私無私、有念無念。”
興巽感嘆道:“哎呀我的天,不能再跟你說下去了,要是多聊幾句,指不定你就領悟了長生問道。”
祁震神色略帶鄙夷說道:“你這不是在讚美,而是在挖苦我罷了。”
“哪裡有?!”興巽吊高了嗓門喊道。
祁震正視興巽說道:“我有一件事要問你,三聖應該是隻有煉虛境修爲吧。”
興巽面帶苦笑,說道:“那就要看你怎麼界定這個——‘只有’了……”
祁震說道:“我雖然遠未達到當年霸仙前輩的境界,但是也能夠察覺到,煉虛境其實是一條永遠沒有止境的前路,只要還走在這條路上,就不存在境界的突破。這一點倒是跟元靈境界有點類似。”
興巽提醒道:“但是你可千萬不要小看玄天三聖的境界,就算是我,當年也不敢說能夠輕取他們三人中任意一名。”
“霸仙前輩當年好像只跟三聖之中其中兩人交過手吧。”祁震說道。
“你能夠回憶起這些嗎?”興巽好奇問道。
“一些很模糊的記憶,但是我至少已經知道,我所遇見的那位雨亦辰,本名叫做元始。”祁震回答道。
興巽神情好似在回憶着什麼,說道:“我跟玄天三聖說不上深仇大恨,元始是引我入門修煉之人,先天經脈堵塞也是他以移爐換鼎的手法幫我醫治。後來我與玄天宗有所糾葛,在混元臺上跟元始鬥法一場。”
“結果呢?”祁震追問道。
興巽毫不在意地說道:“沒怎麼啊,當時我已經有煉虛境修爲,實際上到最後就是比修證深淺,倒是跟靈寶的那一場,完全就是比拼法力了。”
“三聖之一的靈寶,據說常年深居混元洞天之中,三千多年前他也曾走出洞天之外嗎?”祁震問道。
興巽說道:“這有什麼奇怪的,玄天三聖修證一絲一毫的大道,花個幾千年也不是什麼怪事,再說了,混元洞天主要還是由靈寶他一個人開闢化轉的,這也是他的修證。”
祁震問道:“那霸仙前輩跟靈寶一戰的結果如何?”
“青丘山以西不是高荒原嗎?”興巽說道:“靈寶跟我打起來基本就是移山倒海,兩個人法力拼鬥,直接拔山成嶽,弄出來整座高荒原。”
眼見祁震瞠目結舌,興巽繼續說道:“高荒原本來是一片深灣內海,那一戰直接化大海爲巨嶽,而且高荒原已經成了浩土最高聳的山脈了,只可惜幾千年下來也沒能孕育出多少生機。”
“兩位前輩還真是法力通天……”祁震心中難以想象,煉神境修士憑虛空定力的修爲,移動山嶽,修爲高深者無非移動一座山頭,而不可能憑空將大海強行提起爲山脈,這根本不是法力高深的問題了。光是這麼一個舉動,造成地脈錯亂、地殼震動、地形丕變,帶來的後果很有可能會造成浩土全面的災劫,而那個時候天魔掠世尚未來臨。
“靈寶其實沒盡全力。”興巽突如其來一句。
祁震吃驚地說不出話來,則聽興巽繼續說道:“靈寶最擅長的就是營造洞天,更確切來說是異境洞天。我猜測,當年玄天宗的百里異境,其實是由靈寶提點玄天宗掌門的,山河印來歷我也搞不清楚,可是我估計跟靈寶脫不了干係。”
祁震平緩一些心情,說道:“那最後一位呢?我記得是叫做太上的,玄天宗內也有這位前輩留下的古籍,也是我師父溯光真人最敬重的三聖之一。”
興巽搖頭說道:“太上啊,我一直沒見到過他,三聖之中唯獨他的修爲我最看不清楚。太上看似陪坐三聖之末,實際上他們三人沒有高低之分。最後關於太上在世間的消息,貌似是兩千多年前就前往西野之域了。”
祁震心中一動,然後又看了看興巽,說道:“你自稱就是霸仙前輩,但是你爲何對近三千年以來的事情這麼清楚?”
興巽滿臉神秘地看着祁震,說道:“要是我說,這便是煉道境的玄妙所在呢?說不定霸仙老人早就已經超脫於時空之外,過去未來在他眼中,不過就是畫卷上的變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