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水凝有過這般經歷,看似和煉神境修士不符,但這也正正說明仙道修士絕非摒棄情感、非要修煉得無情冷漠,若無此元神劫數,麗水凝也無如今成就,雖然玄天三聖爲其移爐換鼎、重塑元神,但是要修證元神境界,那還是要落於麗水凝自身。
真火烹茶滿了又空、空了又滿,兩人對坐交談將近日出,麗水凝像是將自己一路以來的心緒變化都對祁震述說清楚,這本不必解釋的過往,麗水凝還是選擇將其和盤托出。
有時候這種傾訴,也不盡然是對祁震的解釋,也是對自己的坦白,能向外人展示自己的過往,自己也就更能夠直面對待自己,形神如一不二,這就是煉神境修士苦苦守護的根本。
見東方既白,祁震站起身來說道:“我在此地逗留時間太長了,還需要趕回大羅洞天,貴派掌門已經安排讓道友前往協助,不如同行如何?”
麗水凝點頭說道:“自是可以。”
二人沒有耽擱,離開青嵐宗之後,直奔大羅洞天而去。
由麗水凝代替祁雨在此次中州仙道聯手行動中的地位,並不會太過引人矚目,而祁震消失一夜也並沒有引發什麼疏漏。
繼續在大羅洞天門戶之前御使傾天罩,祁震還是小心監控着中州地脈的變動。
如此嚴密廣泛的佈局,天魔除非徹底沉寂下來、隱藏蹤跡,否則就會被中州仙道所留意,在將近兩個月的搜尋之後,衆人果然有了一絲髮現。
和煉神境修士相比,大多數普通仙道修士無法如此聚精會神地維持這樣嚴密的監控,而且越到後期,節點之間的聯絡也越加鬆散。
祁震當然留意到這一點,可這不是簡單派遣自己信任的人去替換便能夠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天魔不現身,這樣的廣佈勢力的手段終究有讓人筋疲力盡的一天。
所以祁震逐漸將節點的分部變得鬆散,就好像漁的眼更大了一般。
這是祁震與各派宗門尊長在一番隱秘討論後得出的結果,與其是將天魔避在某個角落隱而不出,倒不如圍三缺一,將表面的防備降低,讓天魔有行動的範圍。
但這樣還不夠,祁震特地根據天魔掠世古戰場的位置,將本來嚴防死守的節點,開始活動起來,整個中州鋪下的大,霎時間好像一個嚴密的陣勢活動起來。
即便是身處其中的人也很難發現,各自交替的防備位置會有怎樣的變化。實際上這是祁震露出的誘餌,當在古戰場上防備的仙道修士離開之後,並不會有另外一隊修士前來換防,期間有一個小小的空檔。
而且伴隨各個節點的換防,古戰場之間留出一段供人自如來往的空隙。這就是祁震試圖引天魔出現的方法。
這樣的安排絕對不允許泄漏,哪怕是負責節點換防的仙道修士,也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個要換防的位置是哪裡,更不知道何時換防。
天魔要想有所行動,肯定在暗處留意着仙道修士的變化,若有一絲可以突破的機會,它肯定不會死留一地,因爲那更加容易被人發現。
如果仙道修士大範圍地換防移動,防備節點鬆散,天魔肯定有所察覺,這樣一來自然激起他的舉動。
而且接下來的謀劃,修爲稍低的都無法派上用場,負責各地換防來往的,不乏各個宗門尊長。
最早發現異常情況的,並不是監控中州地脈的祁震,而是一支在中州北部的隊伍,在飛天而過之時,發現地形有些許變化,一開始以爲只是尋常地動,但時候察覺顯然有刻意挖鑿痕跡。
這個消息沒有驚動周圍,這羣修士也沒有落地查看,而是將消息傳回大羅洞天之中。果不其然,在之後的日子裡,祁震發現那處地脈有極爲細微的變化。
若是藉助傾天罩監控整個中州地脈,那麼有許多細枝末節的變動都很難把握,幸好祁震近來也摸索清楚傾天罩的用途,將神識向地脈細節處延伸,便發現異樣。
出乎祁震的預料,地脈靈氣的變動並不是被強行攫取吸納,而更像是春蠶吐絲,織造出一個巨大的蛹。
地脈靈氣在地底氤氳不出,慢慢集聚,哪怕是仙道修士在地表附近恐怕也察覺不了變化,至於那地形的細微變動,恐怕是爲了讓復甦的天魔能夠從地底更加輕易地衝出。
祁震並沒有立即派遣修爲高深的人前去查探,而是將修士換防路線避開該處,同時也加緊監控地脈靈氣的變化,畢竟祁震也不能完全肯定是天魔作祟。
按照中州地區劃分,地脈異常的地區是在鉅鹿郡一片荒山之中,那個地方向來沒有多少人煙,環境說不上惡劣優秀,但植被稀少,也不被仙道修士看重。
但那片荒山的確是三千多年前天魔掠世的古戰場之一,更加恰巧的在於,就是霸仙老人臨終前大戰所在地。
可能由於當年戰鬥的殘酷,導致中州近三千年來的生機衍生,這一片荒山周圍還是什麼生靈都沒法繁衍出來。
若不是周圍還偶爾有水源與苔蘚,祁震差點就以爲那片荒山是積沙死海之一。
但是實際上積沙死海要更加惡劣空無,地脈靈氣不僅是枯竭,連地脈都失去了最後一絲活力,這也是浩土半壁生機難以恢復的原因。
當年天魔掠世,將中州地表幾乎化作焦土,地脈靈氣固然受到嚴重衝擊,但不至於就此斷絕毀壞。後來玄天宗百里異境重開,玄天宗門人就是藉助地脈靈氣重新活躍,開始逐步還原中州各處生機。
至於少數無法還原生機的地方,其實也無法影響中州重新繁華鼎盛的大趨勢了,所以這些荒山野地,在千百年之後,也不過是中州大地上的零星點綴。
而這樣也給祁震一個極佳的場所,生機難以繁衍的荒山,周遭百十里地都無一絲世俗煙火,哪怕在此大動干戈也不會波及到世俗,簡直就是天成的戰場。
在確定地脈靈氣已經開始更加急促地向荒山地底涌流之後,祁震便開始調動各方人員了。
原本的換防策略繼續保持不動,但是從各個隊伍中抽調修爲境界高超者,開始秘密演練陣法。
任何單獨一名煉神境修士,在這名黑將魔面前恐怕都討不了好,甚至難以生還,所以必須仰仗衆人合力。但是如今各個宗門尊長根基修爲不一,修煉根底差異甚大,想要強行讓他們行動一致、陣法攻防無有缺陷並不容易。
好在最爲擅長陣法的麻衣道門人馬庸道人爲祁震提供了“升聯陣”的圖譜,此陣最爲經典在於,一名元神修士憑化身修爲也可成陣,同時萬萬人在內中各佔機樞也可成陣,最後陣圖範圍能夠演變得無窮廣大,乃至於上下四方無所不受其陣法籠罩控制。
這樣能夠兼容不同宗門修士的陣法,本身固然未必有極爲強悍的攻伐能力,可唯獨在包圍封鎖一途上試圖臻至極限,光明道的連天封障陣在升聯陣面前就好像一張溼透的紙張,輕輕一捅便破。
而就在一個潮溼悶熱的午後,天上烏雲蓋頂,連陽光也爲之遮蔽,荒山周遭更是靜寂得讓人心生焦躁,祁震親自來到這裡。
祁震身邊並沒有他人,他是自己從大羅洞天出發,一路步行自此,而在此之前,中州仙道幾乎所有門派都參與了這場圍殺之中。
在荒山邊緣,三十六名各派煉神境修士已經布成升聯陣,都未曾施法,卻早已蓄勢待發。而在這三十六名各派尊長之外數十里,四面八方超過兩千名仙道修士,各自組成小隊,防備外來可能的侵襲。
這樣的陣容,也就僅次於當年仙魔兩道在鬼方之地的決戰,然而如今卻只是對付一名黑將魔。
漫步於荒山之中的祁震,早早便將傾天罩還給了萬寶閣,原本玉心逢希望他繼續憑藉此物來找尋天魔,但祁震已然不需要了。
從大羅洞天離開之後,一步一印,祁震都在積蓄戰意,那是作爲武者最爲玄奧難窺的一種心境,摒棄一切干擾,將自己所有的狀態提升到極點。
過往祁震的戰鬥方式,很可能在面對這名黑將魔並不能奏效,所以祁震這一路以來,精神氣息返璞歸真,任憑一名眼力最深的修士看見祁震,都會把他當成是普通人。
祁震這不是僞裝,也並不是散去自身修爲,而是真真正正地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什麼叫普通人?那就是作爲人類這個生靈所具備的全部共性。
仙道求異,那麼祁震便反其道而行之,徹底將自己身上一切特異於人類的因素一一磨滅消除,作爲一名普通人踏上荒山。
前行十餘里,祁震十分清晰地感覺到從腿腳傳來的疲憊和痠疼,就連精神上都開始浮現鬆懈和疲勞。
但越是如此,戰意的積累則越加深厚。
那是一種虛無縹緲、無可捉摸的玄機,甚至並不侷限與武者的形神之中,而是與整個天地環境的構造有關。
察覺到細微的變動,摩那努訶縱身飛出千迴百轉的地底迷宮。跟浩土上的人類別無二致的外貌,披着墨綠色的長袍不知以何種材料製造,身後的披風有如活物抖動,放眼一掃荒山,摩那努訶立刻看見漫步而來的祁震。
身爲四王之一的摩那努訶,一直以智慧超羣於自己族類之中,他甚至對神域聖主沒有多少敬意,也一直對神域征伐浩土無果而感受到恥辱,所以在這次行動之中,摩那努訶選擇自己親身來到浩土,要見識一下這個吞噬了無數同類的境域。
跟仙道修士沒有多少差別,駕馭着流風緩緩降下身形的摩那努訶對着祁震作揖說道:
“在下神域四王之一,摩那努訶,今日得見閣下,真是眼界大開。”